◎ 一 ◎
那一年正值新版人民幣發行,新舊更替的階段,假幣也相應多了起來。由于那時對新版人民幣還不是很熟悉,所以每次購物時拿著找回來的錢,心里總是沒底。有一天,很不幸地發現,自己居然有一張五十元的假幣。仔細地回想,記起這錢是前天在街上的煙攤買煙時找回來的。猶豫了良久,還是去那個煙攤碰碰運氣。
時隔兩天,莫說兩天,就是轉身的工夫,人家不承認也沒有辦法,所以并沒抱有什么希望。煙攤的主人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聽我說了情況,接過我手里的錢看了看,居然二話沒說就給我換了一張。由于太過順利,心里反而有了懷疑,便拿錢去附近的銀行驗了一下,才放下心來。
想著回去跟人家說聲謝謝,卻見又有一人拿了張二十元面值的錢正跟那女人理論。女人接過錢看了看,說:“對不起,這不是從我這兒找出去的!”那人一再堅持,女人只是不給換,引得許多人圍攏過來看熱鬧。見人多了,那人似乎有了底氣,拿著那張錢講事情的經過,人們紛紛指責賣煙的女人。女人似乎氣極,從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錢來,都是小面值。她把錢攤開給大家看,說:“我知道現在假錢多,我原有的錢和收來的錢,都用筆在角上點了一點,我就怕把假錢找給別人,回來時我好給人家換!”
那人終于訕訕地走了,人們議論紛紛。站在旁邊,看著這個在風雨街頭擺煙攤的女人,由衷地生起一種欽敬。想想那些為了掙錢而不擇手段的人,只覺她的目光清瑩無比。七月的陽光灑落,驅散了心中的陰影,而那女人就在陽光下,如一脈清流,閃著溫暖的光。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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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我曾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當教師,教初中。班上有一個叫李雨格的女生,文靜漂亮,只是學習不好,家里也貧困。她上課時連書都不翻一下,不管怎樣給她輔導補課,就是不開竅,作業也不寫,為此我沒少批評她,甚至還對她進行了一次家訪。
這是我的第一次家訪。雖然小鎮的生活水平普遍很低,可李雨格家的貧窮仍讓我吃了一驚。我去的時候,她姐姐在外間的灶臺上做飯,她奶奶和母親雙雙臥病在炕。而雨格正大聲地訓斥著弟弟:“你看大姐學習那么好都不念了,在家里干活,我學習又不好,那些書都是給你留的,到時你就不用交書費了,可你還不好好學習,你想想咱爸當初咋跟你說的,可你還不好好學習,你對得起誰呀?”終于了解到,她父親早故,最大的心愿就是讓孩子們都能上學,至少也要讀完初中。若不是因為父親的話,雨格早就如姐姐般,幫家里干活了。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批評過李雨格。只在那里教了一年多的書,我便又輾轉他方,也不知她讀完初中沒有。再次的邂逅已是七八年以后了,在省城。當時在街上看到一群女孩子,大多穿得暴露,花枝招展,只有一個樸素得有些土,便多看了幾眼,依稀有些面熟。正巧那女孩兒也看過來,立刻跑過來驚喜地叫了聲老師,終于認出李雨格。她說是來城里給母親買藥的,她也早就不上學了,并興奮地告訴我,她弟弟今年考上了大學。
我有些好奇地問起遠處那些女孩兒,她臉紅了一下,說:“都是我的老鄉啊,她們都說是出來打工的,可我知道她們是做什么的!她們也總是勸我出來,說掙錢多。我家雖然缺錢,可我不出來,在家里種蔬菜呢!”我問:“那你還和她們來往?”她說:“她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啊,雖然我不贊成她們的做法,可我不會瞧不起她們,她們也對我好呢!”
有一種很復雜的情緒在心里涌動,看著雨格因長年勞累而粗糙的雙手,忽然明白,在她的心里,是在努力地保存著一些東西的。是的,有的時候,說什么為生活所迫之類的,都是借口,先自潰了心里的堤岸,總會被紅塵淹沒。而開在塵埃里的花朵,卻明澈無比,直入人心。
◎ 三 ◎
在哈爾濱的時候,認識一個長我十歲的男人,我們共事過三年,后來他辭職,自己開了一個店,生意也不錯。關于他有一件奇怪的事,每年的陰歷七月十一那天,他都必要請一天假,若是正逢周六周日,更是四處也找不到他。說這些的是一個在此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同事,這位老同事與他共事也超過十年了,所以很了解。一直以來也不知那一天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們想,可能是他很重要的一個日子吧!后來,我離開哈爾濱,便也漸漸淡忘。
去年的時候,去沈陽辦事,到南站預購車票時,在一個過街天橋的入口,忽然就與他相遇了。當時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一身破舊的衣裳,頭發蓬亂,正坐在入口那兒,面前放一紙盒,里面零零散散的錢。他居然成了乞丐!良久,我才走到他面前,輕輕地叫他的名字,他抬眼,終于認出我,很是驚喜。我問:“你怎么……”他搖手:“你要是沒事兒,再等我半個小時!”
半小時后,夜幕降臨,他起身,拿起那紙盒,說:“走吧!”從天橋過了街,他順手將紙盒給了街角的另一個乞丐。隨他進了附近的一個旅館,他洗漱了一下換了衣服,帶我出去吃飯。這其間我一直無法開口詢問。看著一進一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心想這年頭乞丐真掙錢。路上,他對我說:“還記得這一天吧?陰歷七月十一啊!”瞬間想起了他的事,滿肚子疑惑。
一杯酒下去,他對我說:“每一年的這一天,我都要來沈陽當一天的乞丐!不怕你笑話,當年我媽就是乞丐,她帶著我一路乞討到了沈陽,找我爸。我爸沒找著,我媽卻死在了這里。那時我十歲,我和我媽就住在立交橋下面,我媽不讓我去討錢,每次她都在南站那個過街天橋那兒,她讓我在附近玩兒,不讓我接近她。后來我明白了,她是不想讓我體會那種滋味啊!那年的七月十一,我媽犯心臟病死了,我記得當時她的眼睛里,對我是多么地不放心和舍不得!后來,我參加工作后,是十八歲吧,從那時起每一年的今天,我都來沈陽,在那里當一天乞丐,體會我媽當年的心情,就當是我對她的懷念和報答……”
吃過飯,他乘夜里的火車返回哈爾濱,而我卻在那個過街天橋下站了很久。仿佛看到了一個母親蜷縮的身影,也看到了一個兒子心里的眷戀與感恩。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于是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我淚如雨下。
編輯 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