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豎琴和法國號的音樂,說來奇特,是先愛上它的樣子。
二十幾年前的鄉下沒有什么音樂環境,鄉下人知道的音樂大概不離歌仔戲、南北管,或者是一些國臺語的老歌,最先進的人也只知道鋼琴和小提琴。
我也蠻喜歡鋼琴和小提琴音樂,卻不喜歡演奏時的樣子。拉小提琴的人總是歪著脖子,感覺上不是很輕松自由;彈鋼琴的人則是面前一具粗大笨重的大木箱,線條與造型不是很有美感的。
讀小學的時候,去看了一場電影,看到一個身穿白袍的少女彈豎琴,琴旁置滿了純白的馬蹄蘭,那個畫面令我為之著迷,那時候也沒有聽清楚豎琴的聲音,但仿佛覺得“演奏音樂就應該像那個樣子”,輕柔、舒坦,有一種靈性之美。以后,每看到有豎琴的唱片,就存錢買一張來聽,才發現豎琴的聲音單純素樸,好像春天時開放的野百合花,顏色、形狀高雅,香氣清淡芬芳。
后來又發現,凡是演奏豎琴的少女都有一種特別的氣質,美,以及不凡,給人一種“人琴合一”的覺受。
喜歡法國號則是一個特別的機緣。我讀初一時,有一個堂哥是高中的樂隊,是吹奏小喇叭的。他每天在陽臺上練習,常吹得臉紅脖子粗、青筋暴露。當他吹小喇叭時、家里的人總是落荒而逃,只有我每天做忠實的聽眾,看一個鄉下青年借小喇叭吹出他的叛逆心聲。
有一天,堂哥不知從何處買來一把法國號,那卷曲的圓形有一點像園子里的蝸牛。堂哥把法國號倒蓋在桌上,每天拿出來一再擦拭,感覺就像是虔誠地供養著某種圣物。他拿起法國號時,眼中充溢的光芒與神采,至今回想起來都令我動容。
堂哥仍然在陽臺上吹奏小喇叭,吹完了,他就練習法國號。法國號的聲音比小喇叭溫柔多了,有著一種和平浪漫的氣質,像是草原中呼呼撫過的風聲,或是山谷中突然升起的一朵白云,真是美極了。
我聽的法國號唱片都是堂哥買的,有時在靜夜里,我們一起聽法國號,心情都會為之迷蕩,然后相對地談論著日后要一起到臺北去闖一番天下,賺到錢則買很多很多最好的唱片來聽。
堂哥后來并沒有到臺北來,留在鄉下做消防隊員。有一次回到鄉下,他的法國號還在,但他說:“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吹過了。”我看那支仍擦得晶亮,被保存完好的法國號掛在壁上,知道堂哥的夢想已經被現實生活所深埋了。
豎琴,可以說充滿了女性的嫵媚;法國號,則象征了男人的溫柔。都是我心中最美麗的樂器,而由樂器的形狀競愛上了那特別的音樂,想起來,人生的因緣真是不可思議,形狀與本質之間也有著超越思維的關聯呀!
對于音樂我向來都有著一種神秘的、關于創造力的向往,幾乎是可以全盤接受的,像意大利的歌劇、希臘的四弦琴、印度的西塔琴、中國的南胡、歐洲的排簫,乃至鄉下的唱大戲、非洲的鼓樂都有令人動容之處。搖滾樂、流行歌、鄉村歌謠、黑人靈歌也是這樣的。
但是說來說去,最喜歡的還是豎琴與法國號,每次在生命的歡喜與悲情中,在悲欣交集之際,聽起來,就感覺到應該珍惜人生,因為在生活中我們可以整個感覺、整個心情都融人音樂,實在是一種幸福,而那樣幸福的時刻并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