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與海的交匯處,兩面蒼茫的岸。歷史從岸邊出發,岸上的現代風景不斷生長,一座城市在歷史與夢想交織的波濤中,一次次揮灑讓世人驚嘆的筆劃。如神話流傳。
短短幾十年,戶籍人口不到十萬的臨海港口,成為常住人口超過50萬的南國重鎮。水陸空交通無不便捷,1小時車程可抵珠三角各主要城市,是珠三角最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是永遠向世界敞開大門的粵港經濟走廊;配套完備的產業集群,包括服裝、電子、物流、會展、五金、塑料、玩具、彩色印刷、電線電纜等30多個行業,6萬多個品種;有“世界第一跨”的大型懸索橋、五星級國際大酒店,多類主題公園、歌劇院、高級休閑度假商住區;2010年GDP達285.2億元,各項稅收總額43.84億元,有12個社區村組兩級凈資產超2億元。
中國“千強鎮”之首。
這就是今天的虎門。
幾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來此尋覓財富,尋覓夢想,尋覓紙醉金迷。
虎門,因臥虎成門而得名;因銷煙血戰而聞名;當今之時,因經濟成長的虎虎生氣而享盛名。
我是遲來者。2011年立春剛過。此間已不知歷經幾度滄桑。
倚天長望,波瀾壯闊,水逐風云,山浮日月,森森光芒動星斗,風在海的背上尋覓。
來尋遺壘殘石的創痕?來尋江口掩埋的折戟?來尋屈辱漂浮的碎片?來尋悲壯拍打的海魂?
硝煙池上的青煙穿透時空。那一片青煙,點燃了整個世紀。欽差大臣在萬眾簇擁中巋然端坐,骨子里深藏驕傲,佩劍撥動的心事錚錚作響。“原知此役乃蹈湯火……早已置禍福榮辱于度外”,“茍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為門墻辱”。
張開雙臂,一手挽住歷史,一手挽住未來,與大地作亙古的擁抱,大海和藍天是永恒的伴侶。
戰場的回音與蒼涼,早已落定。虎門寨下的石板路,沿著東校場的斷壁殘垣盤旋。明坑暗道,鐵鎖銅關。黑色的硝煙在副將父子頭上沸騰,黑色的火藥在水師提督胸膛引燃。生鐵閃爍黑色的光澤,浸透兵勇的鮮血。將軍利劍已經出鞘,砍刀因亢奮而顫抖。孤舟百戰久低昂,噀血銜須下大荒,披發何人訴上蒼!吶喊剛剛發出便凝噎,羸弱的王朝怯怯跪下。烈馬悲鳴孤絕。
號角沉寂,威嚴沉默。兵已歇,血無痕,唯有海風獵獵。咸腥的錚錚誓言,吹打年年月月。血肉堆壘起記憶的基座,立在中國近代史首頁。不朽的竹簡,留下不朽的刀刻。
乍響的驚雷,帶著雄渾海風的氣息,漫天灑落。掀起將近兩百年的帷幕,再也無法辨認所有的細節。平夷靖寇的大炮,悵望著江海。陽光遠遠斜來,把無邊樓宇的森林,籠入茫茫霧靄。
海面一片迷濛,身邊人聲鼎沸。濤聲依舊,皆與血和火無關。節兵義墳,已是如此寂寞。
壯士的尸骨在悸動。曾經的漫天火光,留下灰燼覆蓋已逝的冬天。那年,壯士倒下,沿著槍彈散射的方向。被罪惡攻陷的城池,是另一種死亡。古老的石碑,裹進絲綢般柔軟的煙土。燈籠熄滅。
但道路活著。勾勒出大地最初輪廓的道路,穿過漫長的死亡地帶,來到我的腳下,揚起了灰塵。不斷涌出的淚水,遮不住通向遠方的門。古老的炮臺上,冰冷的鑄鐵,保持著沖動,呼喚雷聲,呼喚從暴風雨中歸來的祖先。千萬個幽靈,從地下長出大樹,樹冠覆蓋炮臺,根須爬滿了老邁的城墻。
是誰曾壯烈殉國?是誰曾血染珠江?是誰曾讓濁淚流過蠟黃的面頰?是誰曾挺起了民族的脊梁?是什么讓那樣的清瘦彌堅彌高?
銷煙池應該是永不愈合的創口,烙在每一張發亮的面額。
炮臺上彎月如鉤,經歷風雨站成路標。
折斷股肱,只需一紙詔書;傾倒大廈,亦只在轉瞬之間。
造就一個經濟奇跡,只要幾十年;造就一個民族精魄,需要幾千年!
終于明白我們最大的尋覓:不僅僅是拾起歷史失落而又復蘇的夢想;不僅僅是憑吊烈士的熱血、忠貞和氣魄;最重要的是在這塊蕩氣回腸的土地上站起一個真正身心強健的民族。
選自《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