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思潮激蕩下的中國之路

　　分析概括2010年影響中國的思潮，不能不認真總結“中國之路”。在中國，實踐遠走在學科理論的前面，這符合人們對真實世界的認識規律——由于信息和知識的不對稱、不完全性，作為學科研究的學者缺乏了前瞻性，無法掌握全局的變化，許多學者的研究更多是在復制別人的成果，國外的成果，跟中國沒有什么關系或者關系不大，恰恰是中央“科學發展是硬道理”的提法更符合中國的國情。即使放到世界發展歷史進程來考察，也是具有創新性和引領性的。
　　比起“中國模式”的概念，我更愿意選擇用“中國之路”。因為中國模式的說法比較絕對，是一個固定、僵化的概念，而中國的發展之路是一個不斷探索之路、學習之路、創新之路，是一個符合挑戰——應戰模式的螺旋式上升之路，又是一個沒有完結、沒有盡頭之路。
　　
　　哪些思潮在影響著中國之路
　　
　　中國之路就是從經濟全球化的邊緣化者轉變為經濟全球化的參與者、推動者，從一個自我封閉、半封閉的社會轉變到一個開放、全面開放的社會。
　　中國之路就是從一個一盤散沙、四分五裂的社會轉變為一個具有強大政治凝聚力、組織化程度高的人民民主社會的過程。由此形成世界歷史超大規模的經濟社會轉型，這就是中國之路的含義及影響。無論是經濟轉型，還是社會轉型，都是發展的手段和途徑，而發展的最終目的還是“以人為本”，在中國就是以十幾億人口的經濟和社會福利最大化為本。
　　我把中國之路定義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之路”。這包括三個基本因素：第一個因素是不斷增加現代化因素，最大限度地擴大生產、創造財富，最大限度利用現代知識、科技、教育和信息要素。從本質上來看，中國作為現代化的后來者、落后者，她的現代化過程是一個不斷追趕發達國家的過程，包括經濟追趕、教育追趕、科技追趕、信息通訊技術（ICT）追趕等。
　　第二個因素是不斷增加社會主義因素，共同發展、共同分享、共同富裕，要發揮社會主義制度和政治優勢。這也是毛澤東留下來的最重要的歷史遺產，雖然他的許多創新都沒有成功，如“人民公社”、“上山下鄉”、“五七干校”、“工農兵學員上大學”、“赤腳醫生”等所謂社會主義新生事物，連他也沒有想象到這些“新生事物”也會垮掉，成為曇花一現， 但是他執著地對社會主義事業的探索和努力都成為歷史的財富和動因。只有不斷增加社會主義因素才能凝聚十幾億人民，動員社會各種力量，在政治上實現國家統一強大、長治久安。
　　第三個因素是不斷增加中國文化因素，對構建中國特色理想社會有重大創新，如小康社會、和諧社會、學習型社會、安居樂業社會。我把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社會理念概括為“八個社會、一條道路”，其目的是使所有的人才發揮作用（人盡其才）。另外重要的則是對全球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包括和平、發展、合作。
　　
　　中國之路的特點與經驗
　　
　　正確的處理好改革、發展、穩定的關系。政治穩定的核心是指領導集團的穩定；而領導集團穩定的核心是指領導人的新老交替的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這是中國經濟發展成功的最重要的政治基礎。中國既是經濟發展最成功的國家之一，也是政治發展比較成功的國家之一。
　　正確處理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中國從改革一開始就不是簡單地從計劃到市場，實際上從“一只手”到“兩只手”，既有“看不見的市場之手”又有“看得見的政府之手”。因此我們稱為“兩手論”或“互補論”。正確處理政府與市場關系，不是只用一只手，而是要用好兩只手，即要用好政府的“有形之手”與市場的“無形之手”。
　　強大的國家能力。它是一個國家將其意志、目標轉化為現實的能力，或者是實現其發展目標的能力，包括汲取財政能力、宏觀調控的能力、動員社會力量能力、統籌協調能力、制度創新能力等。中國是具有強大國家能力的世界大國，這也是中國獨有的政治優勢。國家能力本質上指中國共產黨的執政能力，這也是中國成功、繼續成功最主要的因素。
　　“摸著石頭過河”是中國改革的一個基本理論與方法。“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循環往復以至無窮，在經濟學上稱為“試錯法”，在中國的實踐上稱為“試點法”。“試錯法”最大的特點是解決信息和知識不完全性、不對稱性、不確定性，降低獲取信息的最大成本和風險，它是漸進的、穩步的、連貫的、連續的，事實上這是中國最成功的經驗，也是未來成功的基礎。
　　中國之路最大的創新是什么呢？就是創造了一個符合國情的、能夠順應世界潮流的、能夠主動應對國內外挑戰的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這是全體中國人民的集體創新，也是黨中央的集體創新，特別是幾代黨中央領導人的不斷創新。
　　
　　“中國之路”為其他國家的困惑提供新的視角和解答
　　
　　西方學者更加關注中國之路這個命題。中國發展道路，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背后的深層次原因，為西方國家發展中的困惑提供了新的視角和解答。
　　中國統治論。最近馬丁出版了《當中國統治世界》， 提出一個所謂的“中國統治論”。他在該書的第一部分《西方世界的終結》中指出，在這個世界中，它（指中國）日益享有一種霸權地位，在僅僅10年內，它的觸角就會延伸到東亞、中亞、南亞、拉丁美洲和非洲各地……鑒于中國有希望變得非常強大和不同，所以一個難于抵制的想法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崛起將預示著一種新的國際秩序的誕生。他認為，中國絕對不會走上西方民主化的道路，只會選擇一種不同于西方世界的發展模式；中國的崛起將改變的不僅僅是世界的經濟格局，還將徹底動搖我們的思維和生活方式。他預測，中國將成為全球文化霸主。中國的崛起將改變全球，世界將由西方塑造走向更多的中國塑造。
　　中國領導責任論。2010年5月27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向美國國會提交《國家安全戰略報告》， 提出了“重振美國和領導世界”戰略。同時也提出了 美國對中國的新定位，該戰略文件首次呼吁中國要肩負起“負責任的領導角色”，“國際組織必須能更有效地代表21世紀的世界，讓新興國家發出更廣泛的聲音，承擔更大的責任。這意味著美國正式放棄長期以來的“單邊主義”，轉向“多邊主義”，這也反映了美國政府對中國的定位，從早期的“敵人”、“競爭者”到近年來的“利益攸關方”、“負責任的利益有關方”和“負責任的大國”等，其目的還是要“維持美國在全球的領導地位”。
　　“中國第四次崛起論”。美國《耶魯全球化》在線雜志2009年3月25日發表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王賡武教授的題為：《中國再度崛起》，稱“中國正迎來兩千年歷史中的第四次崛起，但如何駕馭這次崛起將給中國領導人帶來比前三次崛起更大的挑戰。”文章指出，陸地上的關系影響了中國頭三次崛起：第一次是在公元前3世紀帝國統一后；第二次是在公元七八世紀期間，突厥帝國對中亞貿易路線的威脅促成短暫鞏固；第三次是依靠清王朝的軍事實力達到鼎盛。只有這最近一次崛起才是受到經濟推動，并面臨全球挑戰，中國有史以來首次乘風破浪、勇往直前。他稱，西方希望中國繼續前進，符合他們認為的全球未來理想。但中國的自我意識促使它質疑西方這些要求的合理性。中國領導人更愿按照自己的方式和速度行事。他認為，中國優先考慮的事務很可能如下：繼續把全球經濟視為通往更遠大目標的途徑，使之服務于首要目標：一個繁榮、強大的中國，在世界上享有尊重和影響力；接受保持文明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將現代思想與本國遺產的精華相融合。但長遠而言，中國領導人將繼續著眼于中國理念的中心：一個統一國家及和諧社會的安定，而只有良好施政才能確保這些。在全球化潛在的不確定環境中，各種利益和勢力你爭我奪，取得這一目標是中國面臨的最大挑戰。
　　
　　不過，探討中國模式形成新的國際學術熱點和爭論點，其背景是因為當代資本主義的發展模式遇到了巨大挑戰。早在20年前冷戰結束時，美國政治經濟學家弗朗西斯·福山曾在《歷史的終結》一書中， 樂觀地相信歷史以自由民主最終戰勝了共產主義專制而“終結”。德國外交政策協會奧拓·沃爾夫研究所所長桑德施耐德認為，福山提出的“歷史的終結”命題并沒有兌現，西方自由民主國家反而陷入驚恐和憂慮。今天，國際金融危機與經濟衰退極大地打擊了西方民主國家的信心，像中國這樣的國家已經上升為舉足輕重的地緣政治大國。他認為，以西方為中心和出發點來為其他國家制定民主化的規范和價值標準，是過于簡單的做法，是一廂情愿。
　　意大利經濟學家喬萬尼·阿里吉在《亞當·斯密在北京：21世紀的譜系》， 分析了毀滅性的資本主義，他認為這種西方模式幾乎毀滅了整個地球。它是西方先于東方，率先發動了工業革命，既制造了空前的生產力和空前的經濟財富，又盲目地崇拜商品，不斷地進行帝國的領土擴張，嚴重的破壞自然環境，掠奪式地利用和消耗有限的能源和自然資源，導致油價飆升，全球變暖，對內進行剝削和掠奪，對外發動了多次的國際戰爭和兩次世界大戰，大規模的進行軍備競賽……都反映了毀滅性資本主義的屬性，他懷疑這種資本主義能夠繼續演化下去。他以極大的興趣關注和贊賞中國的發展模式，認為中國遲早會走上世界經濟舞臺的中心，中國可能領導世界走向一個真正尊重不同文化的文明聯邦的道路。由于中國擁有廣闊的土地，但因為她的人口規模卻只有有限的自然資源，這也使得中國不能以在此之前的美國或其他資本主義道路為學習的榜樣。
　　英國劍橋大學斯特凡·哈爾珀認為，對西方資本主義，無論來自中國的經濟上的威脅還是來自軍事上的威脅，都不是最大的威脅，恰恰是來自她的政治上的和文化上的威脅，特別是中國的“市場經濟”模式。這對發展中國家極有吸引力，他們的領導人漸漸不以實行西方國家的自由市場民主模式為目標，而是學習中國，先開放對外投資，允許國內私營部門發展，是執政黨控制了政府、司法部門、軍事和信息。這會削弱美國為首的自由價值，包括人權、法治和言論自由等。中國模式正在奪取西方模式的優勢。他的結論是：中國讓西方在世界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影響越來越小。
　　“中國國家資本主義論”。伊恩·布雷默（歐亞集團總裁）在《自由市場的終結：誰將在政府與企業戰爭中獲勝？》一書中，將中國實行的宏觀經濟調控下的市場經濟視為典型的國家資本主義，是自由市場經濟和計劃經濟之外的第三種模式。他把這種模式解釋為由政府控制市場，公司的存在只不過是服務于政治目的而已。他認為，在國際金融危機過程中，國家資本主義的確在興起，不只是中國，也包括俄羅斯、烏克蘭、印度、沙特阿拉伯、阿根廷等大國，或多或少都在采取國家資本主義。為此，西方跨國公司在過去幾十年所擁有的全球優勢地位將受到嚴重的挑戰。 他和德溫·T·斯圖爾特（卡內基道德準則和國際事務委員會項目主任）發表文章稱中國為“全世界排名首位的國家資本主義的實踐者”，在這個體系中，政府利用國有企業和國有投資工具來主導市場活動。中國使國家資本主義具備了全球性意義。
　　由此可知，伴隨著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的經濟衰落，中國等發展中國家的興起，勢必使中國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也勢必使中國模式成為國際學術界爭論的熱點。不過，具有西方主流意識的學者最為恐懼的是，中國的改革開放成功將極大地吸引非西方的發展中國家學習和借鑒，從而，對長期統治世界的西方主流價值觀形成巨大的挑戰。這是我們討論“中國之路”的國際背景，這也需要我們對這一命題作出自己的回答。
　　
　　三大貢獻不只有中國意義，將具有世界意義
　　
　　世界上沒有一個最好的現代化模式，沒有一個盡善盡美的體制，只有最適合自己的道路。世界上沒有一條筆直的現代化大道，它總是要經過曲折之路，但總會“柳岸花明又一村”。領導人的治國理念由肯定——自我否定——再肯定——再創新，中國的現代化過程也是成功——失敗——再成功——再創新。中國沒有一成不變的固定發展模式，是一個不斷被創新、被超越的新模式。中國發展之路是一個嶄新的發展。迄今為止，我們對它的認識僅僅是剛剛開始，還沒有真正認識和理解它，還需要認真思考和總結。發展的成功與失敗是十分難以理解的秘密，也是十分簡單明了的道理。歷史告訴我們，以往的失敗是自己折騰自己導致的，很少因別人、別國折騰我們而導致失敗。“不折騰”是中國成功的一個底線——政治上不折騰、經濟上不折騰、社會上不折騰、生態上不折騰、國際上不折騰，保證中國的未來順著自己已經走過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2007年胡錦濤在黨的十七大報告提出了“中國夢”，即中國要在2020年“成為對外更加開放、更加具有親和力、為人類文明做出更大貢獻的國家” 。我認為，“中國之夢”不僅是全體中國人民的福祉，而且會對人類發展做出三大貢獻：知識貢獻、文化貢獻、綠色貢獻。這三大貢獻可能使中國再現輝煌，不只具有中國意義，而且具有世界性意義了。（作者為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主任 教授、博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