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回國已經(jīng)十年有余。在畫家身份之外,十年中,他的各種文字、言論常見諸于報端。這些文字或談繪畫美術,或議論當下教育體制,或觸及公共言論空間,或遙想民國當年。在他的諸多言說中,我最喜歡的是其談論民國文人與“民國范兒”。在那些民國文人與“民國范兒”中,魯迅是陳丹青最喜歡的,也是其談得最多的。
眾所周知,“魯迅研究”一直以來都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中的顯學。在成為顯學之前,在魯迅生前,就已有同時代的人談論魯迅了,在這些言論中,有朋友的,有論敵的,也有政黨領袖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早期領導人瞿秋自在《魯迅雜感選集·序言》中,就曾斷言魯迅從“進化論”發(fā)展到“階級論”。從“逆子貳臣”發(fā)展到革命戰(zhàn)士。在魯迅身后,最具影響力的論說應當是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的那段“魯迅論”,他用“三家”、“五hmrWy9Gn9gIZCf6ypkrrmQ==最”將魯迅認定為新文化運動的主將,中華民族的“民族英雄”。毛澤東的這一論斷影響了當代中國魯迅研究數(shù)十年。大約是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當代學人逐漸地開始從啟蒙的立場談論魯迅,開始了對魯迅的“心靈探尋”,在更為深入、復雜的心靈、精神層面試圖“與魯迅相遇”。到了新世紀,在“告別革命”的聲浪中,魯迅成為了“是胡適,還是魯迅”這一思想選擇中的被遺棄者。無論在生前,還是在身后,關于魯迅的論說從未休止過,尤其是在魯迅“遠行之后”的日子里,他只能任憑后世之人評說他的是非功過。
魯迅早已被那些汗牛充棟的論說、文字給層層包裹住了,“我們活在教科書中太久了,而魯迅先生死在教科書中已七十年,他總是被我們摁在是非的一端。”如何穿越這重重的言說壁障,盡可能地走進魯迅的時代,走進魯迅的生活,最終“走近”魯迅?我以為,陳丹青的《笑談大先生》為我們打開了一條“走近”魯迅的道路。
陳丹青畢竟是畫家,他談論魯迅,最先就是給魯迅“畫像”。在他看來,魯迅是最好看的:矮小瘦弱,但倔強有力,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魯迅“既非洋派,也不老派”,在陳丹青看來,這副摸樣與魯迅正合身,與他的文字搭極了。魯迅的好看在于,在他的那張臉上永遠都是一副體面的書生本色。
“魯迅之死”也是魯迅身后的一樁謎題與公案。從懷疑是日本軍醫(yī)所害,到通過分析當年存留下的CT片,認為魯迅死于肺病。其中還可能有諸多的迷障,但陳丹青談魯迅與死亡的關系,不拘泥于這樣的“事實”,他更看重魯迅如何看待死亡、書寫死亡。在魯迅的“死亡敘說”中,他看到了魯迅的大慈悲、大情懷。魯迅在身后盡管受到了各種“殊榮”,但卻未有人像他對待死亡那樣,去對待他的死。“人是向死而生的”,最終還是死神給了魯迅一個寬待,“死神寬待魯迅,給他好好的死,也總算送走了中國地面上這位糾纏死亡的人,死神了解魯迅,一如魯迅了解死神”。
在我看來,陳丹青談魯迅時常把魯迅與同時代的民國文人聯(lián)系起來。他把魯迅與這些人橫比豎看,試圖還原、重建魯迅賴以生存的文化生態(tài)。試看,魯迅的同代人以及追隨魯迅的左翼青年在日后的命運結(jié)局,就可見陳丹青的努力與用心。當然,在這里我們也可見陳丹青身上濃重的“民國情結(jié)”。
寥寥數(shù)語實在說不盡《笑談大先生》中涉及的諸多議題。我以為,陳丹青談魯迅之所以精彩,一在于他是“門外談”——魯迅也愛“門外談”——這樣沒有“歷史的負擔”與“專業(yè)的壓力”,可以最大程度上呈現(xiàn)“私人性”的魯迅;二在于陳丹青對于魯迅一直心存“敬意”。雖存敬意,但不頂禮膜拜,“敬”但不遠之。“笑談”是與魯迅“面對面”,姿態(tài)上“平起平坐”。但內(nèi)心里有大敬重。總之,我以為,陳丹青站在“門外”,以魯迅般“無所謂的樣子”,“笑談大先生”,最終談到“門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