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的秘密

　　說來奇怪，那晚的月亮周圍竟浮著一層淡淡光圈，若有若無，像一條環形公路繞在天上。教學樓里滿是喧鬧，大伙都看到了這難得一見的天文奇觀，指指點點。此起彼伏的響聲里，喬子俊的媽媽出現了。
　　“喬子俊，來。”
　　喬子俊笑著轉過頭，吸了口冷氣——媽媽怎么來了？本能反應是：難道這次月考考砸了，老師通知她來的？應該不會吧，不是有6門嗎，哪能出分這么快……那媽媽突然來學校干嘛？難道，她擔心我還把心思放在畫畫這個愛好上，特地來跟老師交流交流？
　　萬分忐忑中，喬子俊跟著媽媽，走進了辦公室。
　　“沈老師，您好。我是喬子俊媽媽，呵呵，我來跟您說一聲，我得接喬子俊回家住一晚。是這樣的，這幾天人大的自主招生開始了，我們家子俊以前在一個全國油畫比賽上拿過獎，這次照藝術特長生的身份報了名，今晚得回去準備一下材料。”
　　中國人民大學？藝術特長生？自主招生？這幾個關鍵詞在耳邊炸響后，喬子俊猛然覺得，原來今晚奇怪的天象是“大事降臨”的前兆。
　　
　　
　　喬子俊急著要走的樣子，驚動了大家。周圍同學問他：“你怎么今晚回去啦？”
　　“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晚自習不上了？作業要我幫你交嗎？”
　　他腦子發燙，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緊張。只能在一個個問題撲面而來的時候木訥地點頭。和媽媽走出校門時，他目光一轉，竟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學校外圍的河岸上。那地方不是晚上禁止學生靠近，以防跌落水中的嗎？
　　喬子俊定睛看去，竟然是高三才轉進班里的那個復讀生——平時話很少的鄒建輝。遠遠看去，他手上還拿著一只亮閃閃的手機。喬子俊心想，高三關口，大家還真是都有自己的秘密。今天晚上，自己也算變成有秘密的人了。
　　怎么不是秘密？你以為憑借藝術特長生的身份去參加自主招生考試，是一件很驕傲的事情嗎？對一些人來說，當然驕傲。可是，我是喬子俊啊，一個在班級里始終徘徊在二三十名的中等生啊！想想看，正是各大名校紛紛伸出“自主招生”橄欖枝的時候，早就見識了那幾個穩坐年段前十名交椅的“金花”為爭取招生名額辛苦競爭的過程。本來，這種事情怎么會在我喬子俊考慮的范圍之內？我只求把理綜再提高個二三十分就謝天謝地——優等生的特權，享用不起啊。
　　當如此振奮人心的事情，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來到身邊，任誰都得懵一把吧。喬子俊在蕩漾的驚喜過后，心頭慢慢浮上一層陰影——
　　別人知道我參加自主招生，心里怎么想？拉關系，靠內援，走旁門……
　　還是中國人民大學！哪里是我可以考慮的？
　　在班里最好也就考過第19名！很明顯，“藝術特長生”僅僅是個漂亮的幌子，自己得獎確有其事，可這也不能如此輕易就換來一個參加自主招生名額吧？喬子俊在整理自己過往的獲獎證書時，臉不知不覺地燙了起來……
　　
　　
　　這事，別人不問，死也不提。必須把秘密打結封存。要是問起，就……搪塞一下吧。一旦公之于眾，肯定有人大呼小叫，比看到昨晚的月亮還稀奇。喬子俊無論如何不想成為話題人物，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這個權利。
　　天不遂人愿。上午第二節課后，喬子俊的爸爸來了。
　　名額的申請，需要年級主任的一封推薦信，還得趕到學校要一個年段長的簽名。喬子俊當然也要去了，他在一陣小騷動里臉孔通紅地出了教室。年段長在落筆的時候，笑著說：“小伙子，原來還有這個藝術才能，好好好。”
　　爸爸說：“謝謝陳老師！”
　　“不用客氣，這是你們自己爭取來的名額，是好事，好好加油啊！”
　　喬子俊手足無措。覺得老師話里有話。
　　同學們看到喬子俊從辦公室出來。喬子俊一夜間變得忙忙碌碌，奔東走西的，誰會不好奇一下？同桌捅捅他的手肘：“你這幾天遇上什么事了？”
　　“沒什么，一些小事，很煩人的，說不清楚。”
　　“呵，一會班主任，一會年段長。你是不是身價漲了，就看不起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啦？”
　　好刺耳的話！
　　喬子俊突然有些懷念做個平凡學生的時光了。趴在默默無聞的位子上，鉆研幾個定理，偶爾幻想下未來學畫畫的情景，心里很充實。他既希望這次珍貴的考試能給自己帶來轉機，又不想別人知道他參加了這個考試，多矛盾呀！
　　突然想起那晚鄒建輝一個人在小河邊上佇立的情景。他有些向往那個安靜的環境了。
　　月亮恢復了常態，光環消失了。喬子俊踩著月光和露水，悄悄遠離了那片嘈雜。
　　
　　
　　“哎呀，你又在！”看到坐在那里擺弄手機的鄒建輝，喬子俊輕輕喊了一聲。
　　鄒建輝立馬把手機往口袋里一塞，看清是喬子俊，稍稍松了口氣：“嗨，你也來這邊啊。”
　　喬子俊靠著他坐在了河岸上：“我上次看到你一個人在這兒。”
　　“我也看到你了。你那天回家了？”
　　說到回家，就想起了煩惱的事情，喬子俊轉移話題：“你經常來這里用手機？”
　　“是啊。跟以前的同學聊聊。他們現在都大一啦，就我一個還在上中學。”
　　“你不會覺得跟我們有代溝吧？”喬子俊開玩笑說。
　　“沒有，只是現在大家都忙學習，交朋友也不是我的強項。所以，我還是更喜歡跟原來的同學說說話。”
　　“偷偷帶手機，也不怕被抓嗎？”
　　“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喬子俊突然覺得，這個經歷過高三的同學，或許會明白他心中的苦悶，他聽得出他語氣里的真誠。喬子俊說：“我跟你說個事，我憋了好久。我替你保密，你也替我保密好不好？”
　　
　　
　　交集尚淺的復讀生，成了分享喬子俊秘密的第一人。
　　竹筒倒豆子，喬子俊說得痛快淋漓。關于“一個中等生去跟優等生一起拼，有點沒皮沒臉，不知天高地厚”的感想，完全吐出后，喬子俊覺得胸口一輕。鄒建輝能耐心聽講，已經讓他無比感動了。更震驚的，還在后面。
　　鄒建輝告訴他，去年這個時候他也獲得了高校自主招生考試資格。他是平時年級里的佼佼者，順利通過了復旦大學自主招生考試后，好比為進入復旦大學加了雙保險。然而因為填涂英語答題卡時備用的鉛筆不合格，讀卡器無法辨別，導致客觀題全部失分！分數不夠線，一個燦爛的機會就此揮別，鄒建輝的心被揉得像一塊手帕似的。
　　“所以，還真不該一成不變地看待自己。有時候你強，指不定就會馬失前蹄，平時你不出色，說不定自主考試里那些靈活的題目，反而更適合你發揮。你呀，要多點信心，你的樣子，就是不自信的表現。我覺得，你不需刻意展現，也不必刻意隱瞞。世界上的各種機會，不是只屬于優秀的人。機會來了，不論是誰，都得珍惜。屬于你的，就是你的。去年那次機會，可能注定不屬于我吧，呵呵，所以還是踏踏實實地再來一年吧。”
　　“我……我覺得你，好豁達。”
　　“經歷一些起起伏伏之后，人就會成長。只要努力了，不怕沒機會。”
　　不正是如此嗎？喬子俊也豁朗起來，他忽然記起，不也有一個以文學特長被招入清華的蔣方舟嗎？新聞里說了，清華招收她，并沒有擠兌掉其他考生。自己也一樣。考了，不一定能進。進了，也不代表會擠兌其他優秀學生啊。何不輕輕松松，權當一次磨礪，借此好好努力一把，成與不成，都是一種體驗。
　　他開開心心地抬頭，深呼吸一口。月亮圓潤光潔，有光環的時候，大伙都詫異，但它總終會變成最初的模樣。如鄒建輝所言，這是一種自信。
　　喬子俊不會張揚，但現在，秘密上的死結終于在月光下緩緩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