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花園
玫瑰花田在風中涌起波浪。劉宇翔坐在田畔,支起一個架子畫畫。忽然看到一個女孩出現在花田那頭。女孩彎著腰,往花朵上噴灑藥水,慢慢往這邊過來。
那肯定是唐格格啊!
劉宇翔加快了速度。等到唐格格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蹬上自行車,騎得遠遠的了。
“劉宇翔!”唐格格笑著揮揮手,對著他喊道,“今天有薄荷粥喲!”
“下次吧!”男生扭過頭喊了一聲,一不小心撞了樹,人和車歪倒一旁,迅速爬起來,又迅速離開。
這段時間,唐格格經常能在花田碰到劉宇翔。說什么“正好路過,去看鄉下的外婆”,“難得好天氣,出來散散心”,理由一條條的。有一次劉宇翔禁不住勸,到她家里吃午飯呢。
那次劉宇翔說,唐格格媽媽的廚藝天下第一。還有,他的臉很紅,紅得像屋外的玫瑰花田。
地點:軍營
當了這么久的同班同學,劉宇翔仍給大家以逼人的距離感。
唐格格還記得,第一次跟劉宇翔說話,是在高一軍訓的時候。
那次,唐格格扭傷腳腕,劉宇翔中暑,都坐在操場邊的槐樹下休息。開始的半個小時,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在唐格格幾乎要張嘴打破沉默的時候,劉宇翔起身離開了。他回來的時候,帶了一瓶紅花油。
“喏,”他只說了一個字,把紅花油遞給了唐格格,又轉身歸隊訓練去了。
人們都說,劉宇翔像一塊萬年堅冰。他是不容靠近的。
就比如說軍訓結束的那天,所有人都對著即將分別的教官涕淚滂沱,又是合影又是擁抱。然而劉宇翔毫無表現,只是幫著運輸隊的大叔把所有人的行李搬上卡車,甚至還錯過了最后那張集體合影。
大伙紛紛登上汽車時,對早已端坐在車尾的劉宇翔投來訝異的目光。唐格格想起開學那天看到的一幕:她看到一對夫婦扯著班主任講個不停,說因為他倆的工作需要,孩子從一開始上學就不停地換學校,變得內向寡言又缺少管教,希望老師多多關照。而站在夫妻倆身旁的劉宇翔,正用抵觸的眼神望著在旁邊偷聽的唐格格。
那天,唐格格在車上思來想去,她想告訴別人,劉宇翔內心應該是善良的,只是不善表達。
地點:教室
唐格格一家是在郊區種玫瑰的,她時不時都會帶幾朵玫瑰來,插在教室窗臺上的花瓶里。她還喜歡玫瑰色的裙子和玫瑰色的記號筆,連性格都像玫瑰一樣美麗開朗。人人都喜歡唐格格,班上同學管她叫杜玫瑰,選她做宣傳委員。
周一到校,唐格格突然發現,教室后面的板報忘記布置了。然而下午就要迎接檢查。中午的學生會大會又讓唐格格脫不開身,連臨時抱佛腳都來不及了。
誰知下午一進教室,原本懊喪的唐格格就被后面的黑板報鎮住了眼睛。
原本空白的黑板,畫滿了大朵大朵火紅鮮艷的玫瑰花。就好像,把黑板點著了火。
“也不知道是誰在中午偷偷畫的。”有人說道,“一進教室就有了。”
又有人沖著唐格格喊:“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可是看到只有一個人坐在教室里。”
一些人把目光投向劉宇翔。劉宇翔搖了搖頭,低聲說:“我可沒那么閑。”
這句話把大家嗆了個半死。
等到下午檢查的時候,那一墻灑脫嬌艷的玫瑰贏得了高分。唐格格在自習課時站了起來,說道:“不管是誰幫我畫了那些玫瑰,我都要給他十二分的感謝。”
地點:花田
馬上就放暑假了,同學們商量著搞一次KTV聚會,劉宇翔在QQ群里明確表示,他不去。那句掃興的話之后,班長把班上幾個活躍分子添加到了新的討論群里,對劉宇翔偷偷展開討論,主題是“那個怪人”。
唐格格看著那些不友善的聊天記錄,點開了與劉宇翔的私聊框:“為什么不去唱歌?”
“有書要看。”
“下學期就高二了,沒什么玩的機會了。”
“我馬上又要轉學了,沒什么參加的必要了。”
“啊……那,你也不會想念我嗎?”
不假思索地打出了這句話,唐格格的內心七上八下。
周六,唐格格站在花田的邊上,等待劉宇翔。花香肆意的午后,太陽毒辣。唐格格聽了一個關于10年來共換過7所學校的故事,和一句這樣的總結:“對于我來說,別離是家常便飯,所以為了每次不要太難過,我就不讓自己太認真。”
無論如何,這樣的總結,只有敏感而善良的人才能想出來。
唐格格伸手拍了拍劉宇翔的肩膀:“我倒是蠻羨慕你的呢,不停地換學校,能認識好多好多新朋友。如果我是你,一定會認真對待每一份友情,認真記下每一個同學的聯系方式……還有,經常經歷這樣的別離,人應該變得成熟才對。”
然而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唐格格懂的。
道別時,唐格格對劉宇翔燦爛一笑:“代我向你外婆問好。”
而后她突然醒悟,他的父母不是不停地換工作的地點么,“鄉下的外婆”也許根本不存在啊。
地點:KTV
劉宇翔還是被唐格格扯到KTV了,他坐在角落里,一聲不響。
人人都愛唐格格,他們把她推到了屋子中央,歡呼著讓她唱一首歌。唐格格在音樂響起的時候說:“下面這首歌,送給劉宇翔。”
她唱的是《朋友》。
大家接二連三地知道了劉宇翔曾經總是轉學、接下來又要轉學的事了。于是,一起把劉宇翔拎到屋子中央,逼他唱了一首《同桌的你》。屋子里嬉笑哄鬧,好不熱鬧。
看著那個認真唱歌的、一直以來在班上都很安靜的男生,大家想起了他那些為數不多但很有趣的往事:比如被語文老師點名表揚作文的時候,他恰巧在打瞌睡;比如體育又不及格的時候,他居然偷了學校的鉛球在課間練習;比如義務勞動的時候,他把水桶弄破了……
大伙讓“閱人無數”的劉宇翔講點兒什么,他靦腆地笑了一下,說:“小學時每次轉學,我都是哭,那時班上的同學都有誰呢,現在幾乎忘光了。沒能和你們更長久地在一起,我很遺憾……在這里,我要特別感謝一個同學,她從入學的一開始就對我很好,也很理解我,還有,她告訴我,無論怎樣都要認真。我想說,謝謝你們!”
長久以來橫亙在劉宇翔和全班同學之間的那個隔閡,此刻似乎被融化了,大家笑著跳著,和劉宇翔玩成一團。這是最后的嬉戲,也是最后的紀念。
走出KTV的時候,誰都覺得,是那樣不舍。
地點: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