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齊魯大學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所教會大學,也是中國歷史最悠久的大學之一。1864年,來自美國北部的美北長老會傳教士狄考文借用登州(今山東蓬萊)城里的一所“觀音堂”開辦義塾“蒙養學堂”,1872年定名為“文會館”。1902年,文會館與英國浸禮會在青州創辦的廣德書院合并為“廣文學堂”。1907年,遷至濰縣東郊的廣文學堂,與青州的神學堂、濟南的共合醫道學堂,合組山東基督教共合大學。1908年,英國傳教士卜道成在濟南老城區西南新建門籌建濟南共合醫道學堂新址,三年后校舍落成,建有麥柯密古辦公樓、考文物理樓、柏爾根化學樓、奧古斯丁圖書館、郭羅神學樓及康穆禮拜堂等。1917年9月,齊魯大學在濟南正式開學,文、理學院位于新建門外,學制四年;醫學院及附屬齊魯醫院則在新建門內,醫科七年畢業,授醫學博士學位。鑒于齊大教學水平“接近同時代歐美一般大學的程度”,1924年,加拿大政府準予立案,批準齊大具有學位授予權;醫科畢業生授予加拿大政府批準的“醫學博士”學位。
國民政府定都南京后,開始收回“教權”。1930年孔祥熙擔任了齊大董事長兼名譽校長,聘朱經農為齊大首任華人校長。不久,校長職由齊大文學院院長林濟青代理。1931年12月,齊大獲國府教育部核準立案。1935年劉世傳接任校長。他與前任林濟青一樣,廣攬人才,如國文系主任郝立權、社會經濟系主任余天麻、教育系主任陳祖炳、化學系主任謝惠、物理系主任王長平等。尤其重視發展社會與人文學科,創辦國學研究所,國內知名學者如墨學大師欒調甫、作家老舍、戲劇學家馬彥祥等紛紛到此執教。齊大還辦有影響國內外的學術刊物《齊大季刊》及《國學匯編》。1936年在校生人數達到六百人。有人說,“齊大從此進入了名牌大學之林”,最盛時號稱“華北第一學府”,有“南齊北燕”之謂。
抗戰期間,齊大南遷成都華西壩,師資水平和辦學質量仍然不低。據畢業生曹伯恒、梁鵬回憶:“我們的校長,鼎鼎大名的國際法專家,借居華西大學行政大樓的一角辦公,與我們稍有接觸的機會。教務長為哈佛出身的湯吉禾博士,文學院院長為江之泳博士,理學院院長為留法的薛愚博士,醫學院院長為侯寶璋博士。”“齊魯師資雄厚,……化學系主任劉遵憲剛從美國MIT及斯坦福大學深造,途經香港到達成都,記得在抗日戰爭勝利不久,劉教授就為我們講授有關原子能的理論及應用,諸多名教授所開課程并沒有落后于時代。”
1945年10月1日,齊大在濟南原址復校。但華西壩的齊大仍在成都招生,一直堅守到1947年夏。據統計,齊大1947年上半學期的在校學生為四百四十二名,其中文學院一百零五名、理學院一百二十三名、醫學院二百零三名、醫事檢驗技術專修科十一名,教職員工七十人。此時距離1948年春還僅只有一個學期,也就是說齊大師生席不暇暖,又得成為流浪人。
二
吳克明是齊大最后一任校長。按前兩屆校長劉世傳的女兒劉貞一的說法,他是孔祥熙的女婿,因由這層關系他才當上齊大校長。此說或有些意氣用事。吳克明本質上只是一個學者,他齊大畢業,留校在化學系任教。1923年秋被校方推薦到山西太谷銘賢學校任教員兼教務主任,此校校長即是山西太谷人孔祥熙。1929年,由銘賢學校資助,吳克明前往歐洲各國參觀,并到美國歐柏林大學研究院學習化學,獲碩士學位,曾發明三種鎘之磷酸鹽,1931年歸國后繼任銘賢學校教員兼訓導主任。1937年抗戰爆發,吳克明在國立中央研究院藥物研究所任研究員,兼化學組主任,從事中藥提煉的研究和防毒設備的設計。1938年起,返銘賢學校任教務長,他帶領師生遷校,先西安,后沔陽,最后落腳四川金堂,學校更名為“太谷銘賢學院”,吳克明任院長。1944年春至1945年夏,他又應聘中央財政部鹽務總局技術專員,從事研究解決抗日后方食鹽不足的問題。
此時的齊大已人多事之秋,1943年冬校長劉世傳辭職。繼任者湯吉禾僅上任一年多即被學生趕走。1945年秋由齊大校董會與校友會共議,請回校友吳克明出任校長。抗戰勝利后,吳克明主持了齊大回遷濟南復校的工作。他是個技術型的人才,雖與孔祥熙的關系很深,但并未在軍政界謀過一官半職。1947年第二綏靖區司令官、山東省政府主席王耀武擬任命精通英文的吳克明為少將銜“綏署”副秘書長,吳克明堅辭不就。冷眼看官場,熱心辦學堂。原齊大學生束懷符曾回憶吳克明“愛生如子”的往事:
張聿修是濟南市中學我的同班同學,1946年與我同時考入齊魯大學醫學院,當時由于功課負擔重、營養不足,1946年冬患結核病休學,1947年夏病重住齊魯醫院,后去世。他父親是濟南郵局職員,經濟負擔重,欠醫院的住院費未交。聿修的男友(也是我們市中的同學)從天津趕來,提出想給聿修組織一次追悼會以安慰家長,并希望能減免她的住院費。我和文學院的駱瑞舟校友去找吳校長說要求。他沉思了一會說:“這個學生死得可惜,你們的要求我想辦法,下午聽通知。”果然下午通知第二天下午四點半在康穆堂開追悼會,由我們負責組織安排,他主持,張聿修的住院費不用交了。實際上我們考入齊大的中學校友僅二十多人,校長在冷冷清清的小追悼會上做了主持并致悼詞。
高圣選是考入齊大理學院的我們中學同學,為人敦厚,學習努力。有一天(1947年),駱瑞舟找到我說高圣選家里來說他被警察抓走了。因為他家在解放區,老家經常來人要報臨時戶口。前天又來了人,去報戶口時警察從他家發現了“北海幫”,說高通共,就抓走了。我們三個同學去找吳校長,說明情況,請吳校長把高保出來。吳校長聽后說:“他是我的學生,我應該保他,他為什么那么粗心,我去想想辦法。”過了兩天看見高又回來上課了。聽駱瑞舟說高也沒有去向吳校長道謝。我上下班在路上遇見吳校長,他好像從未發生過什么事一樣。
三
1948年6月3日,華東野戰軍陳毅部攻占津浦路之大汶口及界河,一周之內連克曲阜、鄒縣和龍山等地,濟南已為孤城。處于圩子墻外的齊大校園已成了王耀武的前沿駐軍兵營。就在濟南大戰一觸即發之際,為躲避戰爭傷亡,校董會在董事長孔祥熙的主持下,決議由校長吳克明主持齊大再次遷徙。當時濟南除總務長楊德齋留守和農專幾個學生沒走之外,全校四百多名學生大都隨校遷到南方就讀。據親歷者馬挺光、楊懋春、褚承志回憶:
1948年7月,在濟南解放前夕(1948年9月28日濟南解放),齊魯大學主要負責人及新來執教的內科教授張光璧,謀劃向南方遷校,當時駐濟南城郊的中共濟南市委獲悉后,派人與齊大楊德齋博士聯系,阻止齊大遷校,并要保護圖書儀器,勿使運往江南,結果阻止未成功。
民國三十七年春,國共戰事已逼近濟南城下,齊魯大學為躲避戰禍,于是決定再作一次往南遷校的舉動。先是派人到長江以南去考察,接洽可以把學校遷去的地點。考察接洽的結果是浙江杭州郊外的云棲寺。
學校包了兩架民航飛機,將決定南遷的教職員與眷屬,連同所帶行李,由濟南空運到青島。兩架飛機兩次飛航就完成這項空運。到了青島后,有親友者往親友家暫住,無親友者被安排在幾所教會中學宿舍內。在青島停留了十天,使大家有與親友相聚及告別的機會。然后全體登上預先訂妥的輪船,直航上海。到上海下船后,在安排好的旅館中休息一天,翌日即乘火車去杭州,由杭州市再租大型汽車進入云棲寺。學生們的旅行也是取這些方式,經過這條路線。
校本部與文學院、理學院則在吳克明校長與孫恩三教務長領導下,坐飛機到蘇州,從蘇州坐火車遷到杭州。到杭州后,雖有當地基督大學盡量做各項協助,但住的問題仍不能解決,于是宿舍選在杭州郊外兩公里的云棲佛寺。去杭州的學生是二百八十名,其中女生九十九名。教職員五十五名,連同眷屬共一百二十名,大家擠住在云棲寺。
醫學院選擇了另一處南遷地。馬挺光、彭萬程、段惠靈等回憶:“醫學院師生及圖書儀器、病理標本、簡易病床等均乘飛機至青島,轉乘二戰后退役的美軍登陸艇由海路到福建馬尾港,再乘木船逆行閩江,到福州碼頭。醫學院基礎科學生在福州蒼前山協和神學院開課及住宿,臨床科學生則在福州南門協和醫院開課,宿舍在烏山路一教會大院內。”
至此,齊魯大學再一次成為流亡大學,并分置杭州和福州異地辦學。校長吳克明則于急遽動蕩的時局之中,奔波兩地。
四
流浪中辦學,艱辛備嘗。時任齊大文學院院長的楊懋眷回YVt25svo/5QnnNbmXByFH/T796IjHECZrWvPZ+tTGvU=憶:
齊魯大學遷到云棲寺后的情況可以分三方面說。論教學,可以勉強進行。寺內有不少房間稍事改裝后,就可以在其中進行教學,也可做辦公室。需要做實驗或試驗的教學比較困難。幸該時齊魯大學的經費尚能由英美與加拿大等國源源匯到,教職員薪津得按時發給。在杭州市的國立浙江大學卻因政局紊亂,其教授領不到薪水,于是有人愿意應云棲寺齊魯大學之聘,為其兼課教授。
吳克明從浙江大學請來蘇步青、陳建功、王淦昌、束星北、王承基、譚其驤等一批名教授來為學生上課,讓流浪中的學生有一種意外的驚喜。當年理學院的學生苗永明回憶:
當時浙江大學數學系兩位頂尖的教授蘇步青和陳建功,都是全國數學界的泰斗。我有幸做了他們的學生,記得陳建功先生為我們開設了復變函數論課。我們從微積分步入復分析,一時還適應不了,就去問沈慶辰。她習慣性地歪著頭笑著說,我也聽不大懂。陳建功教授只好為我們改講高等代數,并叮囑我們要買吳大任譯本,不要買另一位教授的譯本……
物理系的幾位著名教授王淦昌、束星北、盧鶴紱,也來到云棲。束是齊大校友,曾在齊大物理系讀過一年。他前額寬大,面色殷紅,氣宇軒昂,個性剛直,聲如洪鐘。為了抗戰,他棄教從軍,研制成功雷達后,又回浙大任教。他與當時已經是著名核物理學者的王淦昌教授私交甚篤,在同學中流傳著束對rKUv/lhxFgROQ/W8yfOnccEcNo6V3bHEShz9nmE90o4=王說“諾貝爾物理獎應該屬于你”的故事。……多年以后,楊振寧說過:“吳有訓、趙忠堯、王淦昌,是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的人物。”……在三位大師的教育和熏陶下,高年級同學收獲多多,其中四年級學長苑之芳較為突出。曾在云棲寺讀醫預科的王裕民和張正荃回憶
醫預科附設在理學院,有預科一年級及二年級兩個班。預科一年級多是由上海等南方考進的學生,人數較多。至于文理學院,除藥學系外,還有其他系的同學。著名教授有化學系劉遵憲、生物系的秦西燦、藥學系的劉國華等。因為是教會學校,自然有外國老師,如教我們英語的裘柯農老師,對教課很認真。教室因陋就簡,能開的課都開,能做的實驗都做,有生物、化學、藥理等實驗室。校長吳克明先生不常在校,教務長孫恩三教授住在校內,掌握大權。他要求很嚴格,考試不及格者留級或退學。
我們在那里(云棲山上的云棲寺)讀三年級。剛從美國回來的李炳魯教授開課講授毒物分析。當時這是一門很新穎的課程,國內沒有參考書,李教授講授內容很豐富,要求將英文講義先打印成稿,人手一份。廟里沒有印刷廠,我們又沒有經費來源,只好由班里自行解決講義的打印。
這群異鄉客就像鉆進沙里的鴕鳥,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天地玄黃的大變革已悄然來臨。
山中數日,世上千年。1949年春,解放軍渡江戰役正在緊張籌備。吳克明正在臺灣、香港訪友,他完全可以金蟬脫殼一走了之,但他拒絕了親友故舊要他留居海外的勸告,毅然回到戰火紛飛的大陸。他去到春花爛漫的云棲寺,當他召集文理學院師生開會,宣布將前往解放了的濟南一探究竟時,不少師生為校長的安全竟失聲痛哭,他是校長,怎能在意一己之安危。
這年5月3日,解放軍攻占杭州。
五
在暴風驟雨來臨前的低氣壓中,遷到福州蒼前山協和神學院及福州市南門協和醫院的齊大醫學院照常開課。醫學生張汝黻、丁云鵬回憶:
齊大醫學院醫本科為躲避戰火,1948年夏由濟南經青島遷往福州,我們男生分別住在福建神學院的蒼前山和黑石山宿舍,女生全住在福建女子文理學院的宿舍里。每天乘學校的交通車往返于協和醫院和幾個其他較小的醫院上課、實習。為了便于和病人交往,詢問病史,我們還學福州方言。
8月底,我從北京到天津,再乘船經上海到達福州。從閩江入海口溯流而上,經馬尾、協和大學到達市內碼頭,約行四小時。一路風景秀麗,宛如一幅山水畫卷。校址位于南臺倉前山,地勢較高,閩江和對面市區盡收眼底,有大橋連接兩岸……
在福州那一年,同學們學習上刻苦攻讀,生活上卻十分困難。不少人只好靠賣血維持生活。我也賣過三次,一次三百毫升,得到一擔(一百六十斤)大米的錢,夠一個月的飯費。那時,早飯只有大米粥,喝三四碗撐飽了,但不到十點鐘就餓得腹內轆轆作響。
福建本地學生范啟修、程素琦卻因為齊大的到來而改變命運。他們寫道:
很多同學是從小就立志學醫,當醫生治病救人。但由于家鄉——福建省山多平原少,解放前沒有鐵路,公路也不發達,交通很不方便,到外地上學甚為困難,因此不少同學都先在本省大學學習醫預科,以等待機會。1948年秋適逢齊大醫學院本科遷到福州,經過考試錄取后,我們就成為本科一年級的學生。一年的基礎課學習,更激起我們對醫學的興趣。
1949年8月,解放軍攻下福建長泰,截斷福州廈門交通線。在福州的齊大醫學院負責人也在思考出路。馬挺光寫道:“據說張光璧教授(福建人)及醫學院負責人,想借助福州教會、協和醫院為依托,另立福州齊魯醫學院,李纘文教授為醫學院院長。福州解放前夕,醫學院負責人又準備將師生搬遷到菲律賓。當時醫學院學生邵孝珙在校圖書館半工半讀,了解到醫學院當局將要收拾圖書,準備裝箱,搬遷到菲律賓,學生得知后即在醫學院內展開了‘返校’‘反搬遷’的斗爭。”
大多數師生在靜待轉機。據張汝黻、馬挺光、彭萬程、段惠靈、范啟修、程素琦、王裕民等回憶:
8月15日,解放軍攻入福州,國民黨部隊潰不成軍。他們有的拉著架子車或黃包車,有的用扁擔挑著羅筐,攜家帶小,雜亂地從蒼前山宿舍門前狼狽逃竄。在槍聲還斷續未停的緊張氣氛中,有的同學參加了由醫學院發起臨時組成的救護小組,帶著擔架和急救箱,別著帶有紅十字的袖章,快步沿著去大橋頭的大路為遇到的傷員服務。
福州一解放,解放軍派員入校宣傳政策,并對學生介紹解放后濟南的情況。解放軍有很多山東人,老鄉見老鄉情緒激動,同學們要求返校的呼聲很高。當時醫學院領導對返校態度猶豫。8月下旬的一個周末,學生在烏山路食堂開會,由學生會主席劉琨、楊葆真主持,會上除個別學生反對外,大部分學生堅決要求返校,在解放軍福州十兵團政治部的支持下,成立了“返校委員會”。學生代表多次與醫學院代院長李纘文商討返校事宜,最后取得院方同意。經與濟南校本部聯系,得到校方支持,并匯來三千五百美元為返校經費。
當時,華東軍政委員會責成校長吳克明負責齊魯大學回遷事宜。濟南市軍管會負責教育的李澄之,要求校方盡快派代表接回醫學院師生,重整齊大,造福人民。吳克明和學生代表段惠靈起程前去。他們到了上海,住在新亞酒家。吳克明在上海召開了齊大董事會,沈克非、張匯泉、孫恩三等人與會,商定了齊大醫學院院長由張匯泉擔任,返校經費去圓明園路中國教會大學辦事處爭取,由吳克明等到福州,去接回醫學院師生等項決定。
1949年10月下旬,齊大醫學院所有圖書儀器設備全部裝箱,師生們分乘幾艘機動木船沿閩江上行抵達南平。再由解放軍十兵團政治部利用往前線運輸軍用物資的空車返回之便,免費把齊大的師生從南平運輸到上饒。當時,沿途都能感受到戰時氣氛,軍車上覆蓋著綠樹枝葉的偽裝,還遇到過一架國民黨的空軍飛機在上空跟蹤。經過武夷山時,仍有散兵和土匪騷擾,解放軍全副武裝戒備,在卡車上架有機槍護衛。師生們安抵上饒,住在一教會中學內。李纘文和彭萬程、高維濟先去上海找軍管會魏文伯政委。魏文伯認為齊大醫學院回到新解放區,會起到很好的政治影響,并寫信給上海鐵路局軍管會,要求免費提供火車送師生回濟南。
當時幾個福建同學曾有些猶豫,怕遠離故土,人地生熟,與家里失去聯系。當時福建有些小城鎮被國軍殘余占據,擔心經濟發生問題。在大家的關懷和勸說下,他們終于打消了顧慮,隨學校去濟南繼續上學。北返途中,一位叫韓培慈的女生不幸患腦炎在杭州病逝,她的芳魂永遠留在西子湖畔。
1949年11月,在吳克明的率領下,齊大醫學院全體師生終于返回濟南。
六
此時,齊大面臨新的困難,濟南原來的校園已被別的單位占用,只得臨時在擁塞的空間里艱難辦學,許多學生還得住地下室。當時校門口掛了兩塊牌子,一是私立齊魯大學,一是華東革命大學。
1950年,華東軍政委員會教育部接管了齊魯大學,校長職務由原總務長楊德齋代理。學校在新形勢下加強了政治教育工作,將新民主主義論和歷史唯物論列為公共必修課,各學院也成立了相應的政治教學委員會。各系師生經過集中學習歷史唯物論、土地改革、階級斗爭、社會發展規律和國際主義的教育,思想發生很大的變化。齊大醫學院畢業生原被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承認學歷和資格。1950年,抗美援朝初期,醫學院學生為了表達新中國的主權意識和愛國思想,宣布放棄加拿大授予的醫學博士學位。
1952年9月,根據華東高等學校調整方案,齊魯大學撤銷文、理學院,理學院部分系科并入南京大學,物理、化學、生物等系師生和圖書資料、儀器設備,以及天算系和文科的部分教師合并到山東師范學院。據苗永明回憶:“1952年,院系調整,程廷芳先生領著齊大應屆畢業生徐邦信和胞弟(苗)永寬到南京大學與中山大學。調過去的四位老師組建天文系時,帶走了天算系擁有的兩架天文望遠鏡。……‘人去樓空’,齊大的天文望遠鏡被拆走了,兩座觀象臺只剩下空殼,不久也就拆掉了。其中一座,鑲有‘澤普觀象臺’的石碑,以紀念我國知名天文教育家、齊大天算系主任王澤普先生。齊魯大學又失去兩座標志性的建筑。”
齊大醫學院與山東省立醫學院合并,組成山東醫學院,原齊大的校園由新組成的山東醫學院使用。那群從福建考入的學生趕上了好日子。據范啟修、程素琦回憶:“齊魯醫學院良師薈萃,他們在教學中具有認真負責和踏實的工作作風,注意把醫學理論與臨床實際相結合,同時也注意培養學生的醫德。……1952年初,在我們即將臨床實習前,通過三天的政治思想學習,提高了同學們的思想覺悟,都表示服從國家統一分配,到祖國需要的地方。當時我們五位同學——徐麗麗、閆國珍、高維濟、范啟修、程素琦被告知到上海人民解放軍科學院(即現今軍事醫學科學院,1958年遷到北京)報到。就這樣,我們離開了濟南,奔赴新的工作單位。”
文理學院的學生命運各有不同,尤其是1949年5月那批迎接解放,參加軍管會辦的干部學校的同學。據苗永明回憶:
我僅記得去干校的有化學系四年級雷釗華、物理系二年級趙以成等,雷后來是山師大化學系主任、理論化學教授,趙是復旦大學的宣傳部長,他們都享受離休待遇。但是也有部分人歷經磨難,如天算系的石辰生,1950年畢業后,在紫金山天文臺工作,用我堂弟院士(苗)永瑞的話說:“石是天算系真正的天文愛好者。”石幾經坎坷,備嘗艱辛,死于大饑荒年代,英年早逝,真是太可惜了。但是我們系也有幾位成功的杰出人物:永瑞在1991年被選為科學院院士,后又增選為工程院院士;與永瑞同班的趙先孜,曾任紫金山天文臺臺長,是天文方面的著名學者,后任江蘇科學院副院長、中共江蘇省委候補委員;與程廷芳先生同去南大的徐邦信,在天體物理方面有著突出的業績。沈、石、趙、苗、徐是我們天算系,也是齊魯大學培養出的優秀人才。
當時,吳克明在華東軍政委員會的授命下,奔波于戰火硝煙之中,將齊大師生包括外籍教師全部召回。但此次南遷異地辦學,被說成“在少數反動分子操縱下,裹挾部分人員和物資到了南方,打算投奔國民黨”。吳克明等人自然難脫干系。1950年,吳克明重回山西太谷銘賢學院,1951年秋調山西大學工學院(后為太原工學院)化學工程系任教授。1957年曾被錯劃為右派分子,“文革”中再受折磨,于1977年9月12日去世。
說到母校的命運,著名的牙科專家、原華西醫科大學口腔醫學院院長王翰章晚年仍有些憤憤不平:
幾十年過去了,人們幾乎不大知道歷史上曾經有那么一所大學。齊魯沉寂湮沒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有解放后政治的因素。解放初,四野有個衛生隊,后來成立衛校,一下子占了齊魯校址,說是合并,實把齊魯的有生力量都摒棄在外面去了。后來成立的山東醫學院齊魯就沒有入了,連教研室主任都沒有入當上。
(《齊魯大學八十八年——齊魯大學校友回憶錄》,齊大校友會編,現代教育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