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十年動亂期間,“四人幫”鼓吹的“讀書無用論”,一度甚囂塵上,知識與知識分子慘遭踐踏。近三十年來受社會風潮的波及,新的“讀書無用論”也沉渣泛起,為害可謂大焉。考諸歷史,“讀書無用論”也曾偶有出現,這在古詩中有所反映。
春暖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夏去秋來冬又到,且將收拾過殘年。
這是一無名文士摹擬厭學者口吻寫的怨讀書詩,將其好逸惡勞、百無聊賴的精神狀態描繪得惟妙惟肖。因此,這首詩廣為流傳,做為反面教材為人們所樂道。
與這首諷刺詩不同,存世有限的怨讀書詩大多為詩人的“夫子自道”,詩句中充盈著辛酸、牢騷與忿懣。
元末明初的瞿佑有一首《書生嘆》:“書生嗜書被書惱,居不求安食忘飽;微吟朗誦無了期,妻怨兒啼鄰里誚:東家郎君狐白裘,終宵醉眠寶釵樓;西家壯士金鎖甲,萬里勇斬樓蘭頭。堆金積玉夸豪貴,眼底何曾識丁字?休言富貴有危機,信知文章真愁具。從今投筆復棄書,擬學東皋農把鋤。妻復苦諫兒搖手,近來差科重田畝。”嗜書而致家境貧寒,而那些不識一字的人卻有盡享榮華富貴者,弄得家內家外是一片怨責譏誚之聲。可嘆書生除讀書外別無他長,連棄書事農也因賦稅太重而不能,真是走投無路,別無它途。詩中況味,今之讀書人感同身受者亦當不在少數。
唐末的黃巢起義動搖了唐王朝的國家機器,一大批過慣了錦衣玉食生活的公卿貴族流落四方。曾任侍郎的薛昭緯在流浪中遇到一位熟識的銀匠,銀匠對淪落的侍郎大人深具同情之心,遂請他飽餐了一頓酒肉。薛昭緯感慨系之地賦詩道:“一碟膻根數十皴,盤中猶自有鮮鱗。早知文字多辛苦,悔不當初學冶銀。”昔日不過是家常便飯的羊肉、魚肉,竟已闊別多日,今日吃起來格外香甜,因而感嘆自己這滿腹詩書的侍郎還不如一個銀匠,真正是“亂離人不及太平犬”啊!
“學成文武藝,貨于帝王家”,文人刻苦攻讀,原是為了當官食俸祿,卻每每事與愿違。由于帝王的昏庸荒淫,人才往往被埋沒,不學無術之輩反而是高官厚祿。“一行書不識,身封萬戶侯”(唐·葉夷中《公子行》)。大字識不了幾個的紈绔子弟竟被封為萬戶侯,其原因不過是坐享父蔭罷了,真正是“朝內有人好做官”啊。文人所不屑的斗雞走狗之輩也會受到恩寵。唐玄宗開元年間,童子賈昌因善斗雞而深受玄宗寵愛,每日皆有諸多賞賜。有人為此賦詩道:“生兒不用識文字,斗雞走狗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輿。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一個十三歲的小兒,又是隨侍皇帝身邊,又是父死受到超規格的禮遇,詩句頗能體現出讀書人那種酸澀的心理。黃巢起義時,唐昭宗逃亡途中跟隨的伎藝人有一耍猴者,他訓養的那只猴子竟能如文武大臣一樣隨班站朝,逗惹得唐昭宗十分高興,因此賜猴以五品官員所穿的緋袍,號曰“孫供奉”。此荒唐之舉引起詩人羅隱無窮感慨,他賦詩道:“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何如學取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他寒窗十年,讀書赴考,十試不中,而“孫供奉”這畜牲一逗得君王發笑,便成了五品官員。無窮的酸辛忿懣盡在這人畜對比中體現。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通過讀書可以出人頭地,可以步入仕途,因此讀書在文人乃至整個社會的心目中都占有至高無上的地位。一旦這種觀念受到沖擊便會產生巨大的失落感,發而為言,便有以上諸詩的產生。因此,古詩中所反映的“讀書無用論”大多是牢騷之言,與“四人幫”的險惡用心是大相逕庭的。中華民族素來以重視教育著稱于世,“讀書無用論”只是歷史浪潮中的一點小小逆流,詩中所反映的狀況終是陳跡,將永不會再現,愿世事莫相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