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紀斌有些忙。
因為今年的12月27日,是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成立30周年,作為副會長的他自然不會“清閑”。
不過,紀斌從來就不是一個“閑人”,大學畢業后,就在亞運會組委會忙著,后來到了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繼續忙著,中間被派到荷蘭做聯絡員忙著,在美國做議員助理忙著,到了中國歐盟協會依舊是忙。直至2007年,來到全國臺聯,他依舊在“忙”。
工作了22年,紀斌忙了22年,坐過多少次飛機,飛過多少個國家,早就無從算起,因為,這就是他的工作,這就是他的生活。
7月28日,本刊記者在全國臺聯采訪了“忙人”紀斌。
“我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
“吃一個鳳梨酥,這里面是臺灣的味道。”紀斌笑著說。
一塊鳳梨酥包含著臺灣的味道,對于他來說,這種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紀斌的父親是臺中清水人,父親在臺灣的生活,就是電影《云水謠》里陳坤扮演的陳秋水的原型,后來因為“228起義”,被迫到了香港,最后回到內地。
雖然父親自1993年之后再也沒有回過臺灣,但是他一直告誡自己的兒子,“你是中國人,同時也是臺灣人,作為臺灣人的后代,對祖國的和平統一,是有責任的。”這句話,直到今天,依舊銘刻在紀斌的心中,而且肯定會是一輩子。
因為父母都是外交官,而且都是做對日工作的。1974年,中日建交未滿兩年,父母忙得長期“不著家”,唯一的哥哥在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光榮入伍,所以紀斌從小就過上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
當別的孩子坐到桌邊享用媽媽做的飯菜時,小紀斌就自己當起了“大廚”——從國營副食店買回五毛錢的肉,先把肥肉剔出來煉油,再往肉上撒淀粉,加點糖,加點黃酒,踮著腳,夠著灶臺做起了青椒炒肉絲。30多年后的今天,當紀斌回憶起童年的“掌勺”成果時,他說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美味。
自己上學,自己做飯,自己回家,自己睡覺。就這樣,“一個人”的紀斌長大了。
“為什么上大學的時候會選擇北京大學英語系?”
“我本來想學物理,可是高中快畢業的時候,又忽然想當一個文學青年,那么就要學文科。然而,我感覺學中文有些單調,這時候就有老師建議我學英文,說這個比較文學,還可以兼修法律和經濟,可謂一舉多得。其實人生就是這樣,時常轉換方向。”
1985年,紀斌騎著單車穿過北三環,“沖”進了北京大學,他還是一個人。
紀斌說:“我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這可能不是優點。但我是一個耐得住寂寞的人。”
北大自古的傳統就是民主與科學,所以從老師到學生,都在追求民主,追求科學。學生可以挑戰老師,也可以跟老師說不。在這樣的學習氛圍內,紀斌求知似渴,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圖書館。
“我是一個忙并快樂著的人”
1980年代,北京大學的畢業生很受追捧,英語系的畢業生更是“香餑餑”,不少學生在還沒有畢業的時候,就已經收到了兩三個工作邀請,其中也有不少人選擇去國外“淘金”。對于到國外留學和工作,紀斌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在深思熟慮之后,他還是選擇了留下。
紀斌順利通過對外友好協會的考試,會外語的他接到第一個任務就是被借調到北京亞運會組委會做新聞官,出售電視報道權以及召開新聞發布會。
“1990年的亞運會可是舉國歡騰,那氣氛絕對不亞于北京奧運會。我感覺自己做的工作特別有意思,也特別有意義。我當時參與了幾個關于報道權的談判工作,包括起草協議等,大概有十幾萬美元。菲律賓的電視轉播權就是我談下來的,雖然不是什么大的談判,但是非常有收獲。”說起自己與工作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紀斌有些興奮。
亞運會之后,紀斌回到了對外友好協會,開始了自己的正式工作。那時,因為歷史原因,中國的外交相對比較孤立,對外友好協會承擔的責任就是增強外交,打破尷尬局面。
1992年,中國同歐美某基金會進行合作,對方表示需要一名聯絡員。“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一名好的聯絡員有助于我們同國外進行順利交流,所以這個人選非常重要。”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進協會未滿三年,剛滿25歲的紀斌居然被推到了“最前線”。
時任對外友好協會會長的韓旭鄭重地對他說:“你很年輕,也沒有什么經驗,就要代表一個單位到荷蘭基金會去工作,這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它是一個非常有人脈關系的有資金的基金會,在這里,美國政府上層的各部門、各個跨國公司都是它的會員,或許我們通過它可以進入這個歐美主流社會的上層,從而打開外交局面……”
帶著重大責任,紀斌到了荷蘭才發現,自己的職位其實就是一名實習生。由于沒有在西方工作過,也沒有從事過類似的工作,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加倍努力工作。基金會的工作特別繁瑣,給會員提供各個相關國家的政治經濟資料、寫報告、安排會員訪問……
“我特別理解他們為什么招實習生,因為便宜,并且工作認真。很多人或許不愿意做這么繁瑣的事情,但是我喜歡,我是一個忙并快樂著的人,在這里,我學到了很多東西。”紀斌說,“當時,大量的實習生在一起,雖然難免有比較,但也是很好的交流,我們那個小組有4個美國實習生,6個荷蘭實習生,大家一起配合著做各種課題,受益良多。”
因為實習期間表現出色,一年之后,紀斌被推薦到美國總部。
在這里,他的身份也發生了轉變,不再是實習生,而是議員助理。如果說在荷蘭的那一年是紀斌第一次比較深入地了解西方,全面認識一個自由度非常高的西歐國家,那么在美國,他就真切地體會到了什么是世界強國。紀斌和西方人打交道的方式是從荷蘭學的,但是真正懂得西方的價值觀,卻是在美國完成的,“法治意識,契約意識,世界的法制秩序,都是在這里循序漸進了解的”。
在這里,他發現,資本主義國家雖然有人權,有假期,卻是把人“往死里用的”。沒有在西方社會接受過教育的紀斌要開始學著適應那樣的工作強度,因此,每天6個鐘頭的睡眠時間幾乎是奢望。除了對西方經濟文化進行全面了解,他還分析了日本、韓國、越南的政治經濟狀況。“因為我是東方人,美國人覺得對這些國家進行研究,我更為合適,也更符合標準。”
“我是一個守信用的人”
1996年,紀斌又“換”了一個國家,到英國愛丁堡大學攻讀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這一年也很辛苦,雖然按規定有三個假期,但真正的假期只有一周時間,因為這期間你要寫文章、寫報告、寫論文。”紀斌回憶道。
“那時候很多中國留學生都選擇了留在國外,你有那么輝煌的海外工作經歷,現在又有了高學歷,為什么最終還是回來了?”
面對記者的困惑,紀斌笑了,“我是一個守信用的人,我是公費生,去之前都要和單位簽協議。有些沒回來的公費生都是以賠款解除合同,我不能這樣,既然簽了協議,我就必須回來。作為一個中國人,到了西方,了解了其他國家發展的過程和規律,雖然中國有自己的道路,但是你起碼了解了世界上各國城市化的普遍規律,再回到自己的祖國,就像看著一個孩子長大,這種感情是不一樣的,多有樂趣啊!我為什么要放棄這樣的幸福?”
的確,紀斌體會到了中國發展的幸福,感受到了中國逐漸強大的喜悅。而有了這幾年國外求學、工作的積淀后,再回到國內從事對外友好工作的他,顯得更為成熟。
1999年,中國加入某國際組織,紀斌代表亞太地區與聯合國進行對話,在國際會議上發言數次,取得令人欣喜的效果。倘若沒有曾經的積淀,他不會這么從容。作為一名國家代表,面對巨大考驗,他不辱使命。
兩年之后,在中國海口舉辦了亞太地區 大會組委會第一次會議,雖然參會的會員很少,但是,這是第一次在中國,第一次在亞太地區有了合作理念,具有里程碑意義。當紀斌宣布會議開始并請嘉賓——亞太區主席、澳大利亞某市長致開幕詞后,所有人都在討論亞太地區這次開創歷史的合作。
“其實,這些年來,我切身體會到了國家的強大和發展,以及在國際地位的提高。就像國民黨秘書長金溥聰,他是愛新覺羅皇室,是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校區新聞學博士,是位非常有才華的人,我們私下里也是朋友,但是在很多政治問題上,我們會有爭論,而這些爭論他永遠處于下風。”紀斌說,“不是因為我比他強,而是因為我背后是強大的祖國,無論是國際影響力還是經濟實力,以及文化上的軟實力都在不斷提高。我們在國際組織里面的原則是:不卑不亢,我們以誠相待,尊重別人,別人也會尊重我們。”
“回家的路走了40年”
2005年,紀斌“回家”了,第一次回到臺灣。
在這之前,臺灣在紀斌的印象中和內地的普通人一樣,就是個美麗的寶島,能感受到的味道就是親戚們捎來的鳳梨酥。
因為是在臺灣參加國際會議,所以短短的5天中,紀斌的絕大部分時間是在飯店度過的。最后游覽市容,也要遵循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的原則——不能有任何影響一個中國的行為。
“當時的東道主臺北市政府做得非常好,馬(英九)市長完全按照事先跟我們的協議游覽市容,只是遠遠地看看。我個人也很尊敬他,他是一個講信用的人。我記得當時走了仁愛路、忠孝東路,都是臺北的主要街道。”匆匆一瞥,紀斌感觸頗多。
兩年之后,任職中國歐盟協會秘書長的紀斌被任命為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副會長,2007年2月,他參加了一個臺灣大學生來大陸的冬令營。“這些孩子都是臺灣的原住民,非常樸實,因為是少數民族,生活比較艱苦,受教育的機會也不多,能讀到大學已經非常不容易。”當這些孩子生平第一次看見雪,第一次在東北的雪場興奮得哇哇大叫的時候,紀斌感動了,他知道自己責任的重大,他有責任讓越來越多的臺灣年輕人知道大陸是什么樣的,共產黨是什么樣的。
2008年,紀斌第二次回到臺灣,他帶著大陸的和平小天使去交流。這期間,紀斌請了半天假,回到故鄉掃墓,這是他第一次回到故鄉。“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整個血液在沸騰,中國人的鄉土觀念很強,我認識到自己是一個臺灣人。或許正是由于我對臺灣鄉親有感情,所以在為臺灣同胞涉及交流、解決糾紛、推行惠臺政策等問題時更有動力,因為鄉親情誼在。”
而在閉幕晚宴上,紀斌的一席話更是感動了所有人,“我回家的路本來不用這么長,但我走了40年,我希望隨著兩岸新形勢的發展,孩子們回家的路不用這么長。這就是我的真實感受,不是附庸風雅,這就是兩岸的現實,大家一起努力。有時候人的認識很重要,要讓臺灣人民認識到,就算將來統一了,臺灣也不損失什么。”
對話紀斌
——“讓越來越多的臺灣人了解大陸”
《中華兒女》:2011年7月10日,全國臺聯2011年臺胞青年千人夏令營在北京舉行開營儀式。1700名來自臺灣和海外的臺胞青年,在北京等大陸各地參觀并與大陸學子交流互動。本屆夏令營活動是“兩岸同心 我們同行”兩岸萬名青少年大型交流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您怎么看待此類活動?
紀斌:這場活動意義深遠。我來了之后,參加了五年的夏令營活動。我們幾乎每年都會出一本小冊子,里面有營員們的見聞和感想。有的小營員寫著:“來之前,爸媽都說我們要去的大陸是水深火熱的地方,很落后,人民生活很苦,也很危險。來了之后發現,這兒的人和我們都說國語,福建人也講臺語。這兒的大學生和我們的生活方式、思想方法都差不多,也都很時尚,甚至比我們對世界還了解,信息來源都很快,這里的官員都很和藹可親。差別和原先設想的蠻大的……”
可以說,通過這樣的活動,讓兩岸的青年能夠直接交流。特別是這次,7月12日,總書記那么忙,還抽時間來接見臺灣青年,一起參觀非物質文化遺產展覽。臺灣學生蔡炳憲說,“沒有想到,中共的最高領導人能和臺灣學生近距離接觸,而且非常可親,我們都很放松。去之前都很緊張,一見到之后都感覺沒有什么隔閡。”孩子們都很興奮,包括那個晚會,用時尚來吸引年輕人,來感召年輕人。
《中華兒女》:臺灣的大學生來到來到大陸以后,跟大陸的學生進行交流,您認為這樣的活動對結束后,他們回到臺灣會帶去什么影響?
紀斌:臺灣學生深入我們的高校,比如北大、清華、人大,和內地的大學生開座談會和辯論會。要知道,年輕人一定有一些共同興趣,或許由于意識形態不同,存在一些交鋒,我們不求在短短的半天時間當中誰說服誰,但起碼有了相互的了解。在臺灣,我也和一些當地青年聊天。他們講起參加大陸夏令營的經歷,都表示這對他們的人生來說是一個轉折點,提高了對大陸的認識,對大陸人的了解,甚至是對世界的認識。
《中華兒女》:這個“轉折點”對您來說指的是什么?
紀斌:在來大陸之前,有人認為祖國大陸是很落后的,有人認為共產黨是很可怕的。他們來過以后,覺得祖國大陸的發展模式很成功,共產黨積極向上,有追求。百聞不如一見,臺灣青年來大陸看看,會使他們的世界觀更全面。其實臺灣很難回避大陸。作為臺灣人,他們對大陸應該有一個了解。
我們夏令營的行程,會去游覽祖國的大好河山,也會安排講座,而講座并不是宣傳性的,是知識性的。例如一些學者講中國歷史、文化,講思潮,是真正的文化學術交流。你可以不喜歡大陸,但據我所知,還沒有一個學生是帶著對大陸的否定回去的。
《中華兒女》:對于您剛才說的原住民,我們會對他們提供什么幫助?
紀斌:一個是對臺政策,一個是民族政策。他們認為大陸的少數民族,不管是政治參與,還是經濟發展,在分享繁榮方面,都比臺灣的少數民族擁有更好的空間。所以全國臺聯在這些年,也非常注意幫助臺灣的少數民族去發展。我們會辦一些才藝班、烹飪班,希望他們更為全面。輸血不如造血,我們想要幫助他們持續發展。
我覺得在全國臺聯,能夠為臺灣鄉親真正做一些實事兒,能夠讓他們受益,這是很有意義的。
“我是一個不太容易緊張的人”
《中華兒女》:2010年,您當選為全國青聯副主席,這個副主席會讓您有很大的壓力嗎?
紀斌:我只是代表臺灣青年,展示臺灣青年人的形象。我認為自己還算不上精英,青聯里有很多成功人士,和他們相比,我還有差距,希望自己可以給青聯帶來新東西。我除了能夠做好一個方面的代表,還要讓兩岸走得更近些,不止是外在,更要體現在精神上,類似于思想上的交鋒,倘若能夠做到的話,就算我成功了。
《中華兒女》:很多委員都說青聯是一個大家庭,“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您怎么看待這句話?
紀斌:我經歷過了四屆全國青聯,從25歲到今天,基本上人生的一半都與青聯相關,20多年前,青聯里都是大哥大姐,各界精英,那時候感覺自己很幼稚,壓力很大,我就在想,自己能帶給大家什么呢?不能帶就先學吧!那時候對“聚是一團火”很有體會,雖然有的委員已經事業有成,但是在這里,大家都很平等,這是一個大家庭。馮小剛還沒出名的時候,在密云山莊放他的電影,他還說每年都要帶作品來。青聯作為人民團體,就有這樣一種精神,能帶給每一個年輕人向上的力量。
“散是滿天星”,我非常有感觸,很多人回到自己的崗位發光發熱,讓別人感受到我們青聯的光彩。有時候,我不是以青聯的身份到地方,有人會說這個年輕人很優秀,交談之后,才發現,原來是青聯委員。我認為青聯委員的優點就在于回到崗位后,能夠把先進性和創新性發揚光大,他們一直在奉獻,不怕吃苦,不辱青聯委員這個稱號。到2015年,我因為年紀原因,不可能連任了,那個散才是真的散,到時候大家才會真的懷念這一段經歷。但是,我們的后半輩子依然要以這種精神去要求自己,這是我對青聯的理解。
《中華兒女》:您有壓力大的時候嗎?如何放松自己?
紀斌:我是一個不太容易緊張的人,不太能感受到壓力。人生,除了工作,還要有生活,生活中,我會穿得很休閑,喜歡運動,晚上可以去游泳,再打打球,聽聽音樂,我的接受能力很強,什么音樂都聽,古典、民歌、周杰倫的歌,我都可以。(笑)相對來說,我的興趣比較廣泛,人活一輩子,應該嘗試各種東西。
《中華兒女》:您現在陪家人的時間多嗎?
紀斌:不是太多,有時候想一起吃頓飯,但是沒有時間。我覺得很愧疚。西方的人都說,兒子和父親的關系是3歲以后才發展的,可能我小時候就比較獨立,所以我也盡量培養兒子堅強獨立的性格。有一次,我看見一個父親幫一個大約4歲的孩子上廁所,我感覺很不可思議,至少我的孩子絕對不可以這樣,所以我現在開始帶他運動。男人嘛,要靠自己。
《中華兒女》:那您現在屬于自己的時間多嗎?
紀斌:幾乎沒有,去年跟我們兩會長請假,他說休息要結合工作,這就是我們的生活。當然我在工作時不愿意把私生活帶進來,工作的時候就好好工作,所以就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
《中華兒女》:您的快樂是樂在其中的快樂,是在工作中找尋快樂,您是一個很樂觀的人。
紀斌:我是一個享受過程的人。說一個特別好笑的事,在英國讀書的那一年,特別緊張,一些社交活動,因為學習壓力都放棄了,那時候就是拼命看書,累并快樂著。忽然有一天,論文通過了,學位拿到了,生活清閑了,我莫名其妙感到空虛,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么,那時候我開始懷疑自己有了心理疾病……我基本上算是小平同志的一代,解放思想的一代,人要有目標,實現不實現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