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在當今中國的演藝界和影視圈,李雪健真正是一個演戲響當當,做人靜悄悄的人。他為人的樸實,為戲的精湛,讓喜愛他的觀眾、熟悉他的朋友以及許多報道他的媒體,除了用“好人”“好演員”形容他之外,幾乎詞窮。他的存在,似一面鏡子,照出當下演藝界太多的丑陋與無奈。當一場大病幾乎奪去他的生命,然而“好人一生平安”的美好心愿真就在他的身上得以應驗;當他為又能吃著盒飯琢磨著戲感覺幸福之時,于我們,看到則是一個用生命實踐“認真演戲,清白做人”的純粹的演員。
不久前,李雪健應邀參加一個高規格的座談會,并被要求發言,一向低調的李雪健似乎覺得心中確實有話要說,便一反常態認真作了準備,結果他的發言語驚四座,反響強烈。本刊編輯部聞訊找到了他,征得他的同意,這位曾經的老青聯委員欣然同意把他的發言選擇在《中華兒女》雜志上獨家披露——
通知讓我開會,挺高興的。讓我準備發言,就發愁了。還要把發言寫成稿子,對于我來說,這就更難啦。我是真的嘴笨,要說琢磨個角色,怎么演得更好,比讓我寫強。我覺得演員就是要用角色和觀眾交朋友,我想說的、做的、愛的、恨的都在不同的人物形象中去體現了。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所以,“說”是我的弱項。
既然點了名,那就趕著鴨子上架,借此機會說兩句自己最想說的話:一句是要珍惜“演員”這兩個字,珍惜這個名號;二是用角色和觀眾交朋友。
一
演員,在舊社會不叫演員,叫“戲子”。是三教九流下九流的第八流,是社會最底層的人。解放以后,勞動人民翻身當家做了主人,黨和人民給了藝人們一個個無尚光榮的稱呼——“藝術家”、“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可見演員這個職業不僅可以為社會做貢獻,也更多地受到社會關注。
演員最大的特點是你演了多少個人物,就能像多少個人物那樣地去活一把,在活一把的過程中你要去挖掘、體驗、體現這些人物身上的真善美、假惡丑,既豐富了你的人生又潛移默化地凈化了你的心靈。演戲,讓人上癮!我就是一個受益者。
我演焦裕祿那年36歲,本命年,還扎了條紅腰帶。王冀邢導演說當時找我并不是我長得有多像,他說我有種憂郁加思索的眼神。巧的是,我的老家菏澤和蘭考緊挨著,一樣的黃河古道,一樣的大水災荒。我爹當過公社書記,常騎一輛倒輪閘的自行車帶著我下鄉,我把焦裕祿當成父輩來演。當時我胖,開始很不自信,都想打退堂鼓了,后來王導給我鼓勵,說我們倆是一個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讓我減肥。那會兒我最怕看組里人吃飯,我只喝白菜湯,餓了磕
瓜子,還有人專門陪我打麻將,不讓睡覺。總之,什么招兒都使上了,《焦裕祿》獲得了成功。本來,頒獎會上我朗誦一首普希金的詩,因為我不會別的,實在沒節目,但念了念,不太像我當時最想表達的,后來有個記者朋友問我最想說的是什么,我憋了半天,憋出了:“苦和累,都讓一個好人焦裕祿受了;名和利,都讓一個傻小子李雪健得了。”這兩句話確實是我的心聲。
未曾想,當歲月的年輪碾過12個春夏秋冬以后,當年那個被掌聲和歡呼聲捧到天上的傻小子,一下子摔到了地下,飽受疾病的煎熬。1999年,是新中國50周年大慶,我跟著陳國星導演去新疆拍《橫空出世》,因為我曾是二炮下屬特種工程兵戰士,打過山洞,挖過坑道,有“軍人情結”。40多度的高溫,穿著棉襖,不用化妝嘴唇就全是裂的,還要抓起一捧一 捧的沙子往臉上揚,仿佛把一輩子的沙子都吃了。拍完這個戲,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因為覺得測控人太不容易了,太了不起了,都是民族的精英!他們付出的和得到的遠遠成不了正比。所以就又參加了一部反映航天測控人生活的電視劇。戲拍了一半,我病倒了。當時,演員的本能告訴我,戲是不能停的,因為人家都投資了,可生病的后果也不知道哇,著名導演田壯壯聞訊后趕到拍攝現場幫助劇組從西安遷到北京,讓我邊治療邊拍戲。因為我以前演了不少好人,所以治療過程中遇到了許許多多的貴人,給了我極大的關愛和幫助。拍完最后一個鏡頭,全劇組的同志含淚為我鼓掌,我心里高興極了,覺得拍完是美的,撒手不管是丑的,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沒有因為我的原因而讓大家學習英雄、宣傳英雄的愿望和努力半途而費。尊重藝術,珍惜每一次創作是演員的天職。老前輩們曾說過,戲比天大!現在回想起來,絲毫沒有“多么了不起”的感覺,只是覺得欣慰,挺有點意思的,做戲先做人,咱沒有只掛在嘴巴上。
這幾年的經歷讓我有了些感受,懂得了珍惜,戲,拍一個少一個;拍一個就要珍惜一個,就要成一個,這是對觀眾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我也遇到過瓶頸期,也有表演的低潮期,面對每一個新角色都沒有輕車熟路,要做的是將多年的藝術積累加以豐富,拓寬自己的視野,力求通過每部戲的塑造讓遺憾盡量少些,也就知足了。
二
近年來,因為身體的原因,我參與的電視劇偏多。電影膠片廢一條太貴,磁帶戲不好,抹掉可以重來,相對壓力要小許多。到了這個歲數,肩上有了份責任。老天爺還是厚愛我的,讓我在力所能及的狀況下,接到了像《歷史的天空》、《搭錯車》、《新上海灘》、《高緯度戰栗》、《美麗人生》、《父愛如山》等電視劇,這些作品受到廣大觀眾的肯定和喜愛,收視率挺高,出品方也有好收成,大家心里美滋滋的,感到很振奮。
2002年接《歷史的天空》,是我剛恢復,兩年沒演戲,憋得夠戧,演主角咱又拿不下來,正好高希希讓我演楊司令員。我接本一看,這個人物沒什么戲呀,反倒相中了其他兩個比較重要的角色,電話打過去,高希希導演說,別的都有人演,就想讓你演這個。你別看這個人物戲不多,他可是整個戲的一個秤砣。我一聽“秤砣”兩個字,就答應了。我愿意去還有一個原因,組里好多演員都合作過,大家想的就是摽在一起整戲。這部戲獲得了“五個一工程獎”之后,劇作者之一的蔣小勤特地從南京打來長途電話,夸我楊司令員的臺詞改得好,原劇本這個人物有些單薄,現在豐滿有光彩。謝謝,謝謝!說得我心里暖乎乎的,我高興主要不是夸我會演戲,戲有多么的好,而是大家的夸獎鼓勵,讓我有了一種我又是一個有用的人了,又是一個有戲演的演員了,又可以進劇組,吃盒飯,掙錢啦!
前些天,有個媒體采訪我,問我現在的生活是簡單了,還是復雜了。我說,生活中越來越簡單了,演戲是越來越復雜了。因為我這個人愛好少,我想不出不讓我演戲我還能干什么,所以,但凡演戲碰到的問題,我都是盡可能的想了又想,想得細些。
拍《美麗人生》,是我和導演郭靖宇,制片人遲傳敏繼《高緯度戰栗》之后的第二次合作。我就是沖著遲傳敏的“義”和郭靖宇的“孝”去的,因為在籌備期間,郭導失去了父親,很是悲痛,所以在戲中充滿了對普通老人們身上的傳統美德的思考和張揚。這個戲剛開播時,北京電視臺的一位朋友曾給我發了條信息:“李老師,戲的收視率雖然還沒到很高,但您的表演簡直是太精彩了,期待著我們的合作。”我不會發信息,我讓家人這么回的:我一定要為提高收視率而奮斗。
作為一個演員,在生活中有很多可學習的榜樣,比如趙樹理,人民作家,山藥蛋派代表,為創作長期扎根農村,寫出了很多深受百姓喜愛的作品,他的敬業精神、做人做事的態度,值得現在不管是哪行哪業都應該學習的。
這些年拍了一些讓我很難忘的作品,比如《臺灣1895》這個戲,是在“臺獨”鬧得最厲害的時候創作拍攝的,當時陳水扁之流讓人憋了一肚子氣,正好這個時候,對臺辦九洲的杜大寧打電話給我,找我演李鴻章,我想,通過影視的形式告訴觀眾,特別是要告訴臺灣的青年孩子們,臺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個主題很有意義,這是我們演員的責任,這個事兒我能做,所以我就接了。表演時我精心塑造這個復雜的人物,因為這個賣國賊不是貼在腦門子上的,是有血有肉的“知恥”的賣國賊,比那些以賣國為榮的人強得多。
還有最近剛剛播出的《命運》,是描寫深圳特區發展歷程的一部連續劇。吃水不忘挖井人。深圳特區是改革開放的排頭兵、試驗田,他為中國的改革開放殺出了一條血路,特區人的拓荒牛精神值得宣揚值得學習。這樣的藝術作品,我們拍得很投入很認真。哪怕發現群眾演員的金絲眼鏡和年代不符,發現領導干部的長頭發和年代不符都堅決不允許。
這些戲播出時的收視率都不是特別理想。好在《命運》播出后在深圳引起了很強烈的反響,為此我感到欣慰感到驕傲,也為收視率不高而有些傷感。傷感的同時,也在檢點自己,由于我的疏忽大意,在李鴻章后期配音中,竟把“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配成“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兩個字的差別,讓時空倒轉,這個錯是天大的,無法彌補的,會讓我永遠銘記和警醒。同時,讓我深深地認識到素養、學識、認真對一個演員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合格”倆字,好說不好做。
在黨和人民的培養哺育下,我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到今天,演了幾個老百姓喜歡的人物,也得到了一些個贊譽,但是那是觀眾把對劇中人的情感寄托在了演員身上,演員跟著沾了光,自己個兒可千萬別忘了姓什么?是干什么的?!
有觀眾問我,你本人和你演過的角色是個怎樣的關系?我說,比演的好人要差些,比演的壞人要好些,要好很多些。還有人問我,你是個什么樣的演員,我回答說,我是一個有追求的演員,我的追求就是向著一個高度努力,借角色傳達一種思想,借角色張揚善良,抵制邪惡。所以,演好人會把善良演到極致;演壞人會獨辟蹊徑,決不概念臉譜。當角色需要我往中間站的時候,我會當仁不讓;需要我當配角,我也會心甘情愿當綠葉托紅花。
角色無大小, 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這次我參演的《山楂樹之戀》和《建黨偉業》就是當了片綠葉。捎帶著也了卻了我的兩個愿望,一是,在我青少年時代走過的開滿黃花的山間小路上再走它一遭,懷懷舊;二是,我兒子希望能買票進電影院,在國產大片里看到我。
從一點一滴做起,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演員,為繁榮祖國的文藝事業奮進、向上、團結、努力。認認真真演戲,清清白白做人是我永遠的追求。
責任編輯 劉之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