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具體處理“汽車碰瓷”案件時,筆者認為,首先要審查行為人駕車制造交通事故的行為是否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其行為是否成立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其次,如果行為人的行為較為輕微,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就排除成立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犯罪的定性就取決于“碰瓷”索財所使用的手段,索財手段的不同,可能成立不同的財產犯罪,如詐騙罪、敲詐勒索罪、搶劫罪、保險詐騙罪等等。再次,如果行為人實施“碰瓷”行為后,沒有進一步實施詐騙、敲詐勒索、搶劫、保險詐騙等行為,但是損壞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情節嚴重的,則可能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
一、單獨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2006年3月15日10時許,犯罪嫌疑人韓某、賀某、暴某、曹某密謀,欲通過“碰瓷”的方法即有意制造交通事故向對方勒索錢財。當時他們商量的方法是:選好目標車輛后,用2輛車互相配合,前邊車先輕踩剎車,后邊的車跟著踩死剎車。讓在后面行駛的目標車撞到他們的后車上,前車繼續行駛,后車上的人下來跟目標車的司機要錢。后暴某因駕駛的小車后視鏡不清楚,不好判斷與后車間的距離,賀某等讓其到一邊等候,暴某遂駕車去加油。11時許,韓某、賀某、曹某等在一條主要交通干道上,確定了由王某駕駛的自西向東行駛的半掛大貨車為目標,曹某、賀某分別駕駛一輛小車追趕,超越后減速行駛。當曹某駕駛的前車(內乘韓某)突然制動后橫向停在路上,緊跟其后的賀某隨后緊急制動并向左打輪,正常行駛的大貨車司機王某發現情況后反應不及,致使大貨車先將賀某的車撞到了路溝里,而后繼續行駛撞到了曹某的前車,造成曹某當場死亡、韓某受傷、三車損壞。暴某駕車趕至案發現場,事故已發生,隨后趕往醫院看望受傷的韓某,
本案中,行為人只實施了沖撞行為,還未及索財,也就是說,只完成了碰瓷案件中通常具有的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中的手段行為,因而不存在手段行為與目的行為分別觸犯不同罪名的情形,行為人是否成立犯罪或成立何罪,只需對其駕車碰撞行為進行分析即可,如果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則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如果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則成立其他犯罪。
行為人經預謀后,分別用兩輛小汽車對貨運機動車進行追趕、圍堵、碰撞,以駕駛機動車輛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方式欲勒索他人錢財,危及了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身體或公私財產的安全,并造成一人死亡、三車損壞的嚴重結果,完全符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客觀要件。在犯罪的主觀方面,符合犯罪主體要件的行為人明知駕車碰瓷的行為會致使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或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并且放任這種危害結果的發生。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不僅包括放任犯罪人團伙以外的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的結果,也包括放任犯罪團伙成員在內的不特定多數人傷亡的結果。同樣,放任重大財產的損失。包括他人重大財產的損失,也包括危害到公共安全的己方重大財產的損失,因此,行為人也符合本罪主觀方面的犯罪構成,因而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二、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侵犯財產犯罪的牽連犯
犯罪嫌疑人袁某、吳某在2005年底以每輛2萬多元的價格購買了兩輛“二手”桑塔納轎車。自2006年1月起,袁某和吳某開始上路作案,當發現有人駕車變更車道后,他們采取突然加速故意撞向前車側后方的方式,造成變道車輛未讓所借車道內行駛車輛先行的假象,故意制造由對方負全責的交通事故,以此向被害人索取錢物。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兩人或一起駕車或單獨行動,在上海的主干道及周邊高速道路,制造以加速故意撞向變道車輛造成追尾的“碰瓷”案件高迭178起,非法獲利10萬余元。
袁某、吳某單獨或者結伙駕駛機動車在城市主干路及高速路上故意制造大量交通事故,其所采用的駕車突然加速撞向正在正常或違章變更車道的其他車輛的方法,有可能使受到撞擊的車輛失去控制,進而足以危及其他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財產安全,雖然尚未造成嚴重后果,但其行為均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同時,袁某、吳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故意制造交通事故,造成變道車輛未讓所借車道內行駛車輛先行的假象,故意制造由對方負全責的交通事故,使被害人陷入認識錯誤,進而賠償,非法獲利lO萬余元。給被害人造成數額巨大的財產損失,構成詐騙罪。
由此可見,袁某、吳某的駕車故意制造交通事故的手段行為構成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同時,其也實施了利用故意制造的交通事故騙取錢財的目的行為,成立詐騙罪,其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分別觸犯了不同的罪名,成立牽連犯。根據牽連犯從一重罪處斷的原則,比較具體犯罪情節所對應的法定刑,均應在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幅度之內進行量刑,但詐騙罪在規定自由刑的同時,還規定了罰金刑,因此,對于該起“汽車碰瓷”案件應以詐騙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當然,在刑期相同的情況下,有的司法機關在考慮從一重罪處斷的原則時,主要是從二罪侵犯的犯罪客體以及社會危害程度角度來進行分析判斷,從而得出應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的結論。
保險詐騙罪是指投保人、被保險人、受益人,以使自己或者第三者獲取保險金為目的,采取虛構保險標的、保險事故或者制造保險事故等方法,騙取保險金,數額較大的行為。保險詐騙罪的基本構造為行為人實施欺騙行為——保險公司人員陷入認識錯誤(如誤以為發生了保險事因而應當理賠)——保險公司人員進行理賠——行為人或者第三者獲得保險金——保險公司遭受財產損失。由于保險詐騙罪的被害人均為保險人(保險公司),所以,除三角詐騙外,受騙者均為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
本罪的客觀構成要件為使用各種欺騙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保險金??陀^行為表現為五種情形:第一,投保人故意虛構保險標的,騙取保險金;第二,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對發生的保險事故編造虛假的原因或者夸大損失的程度,騙取保險金;第三,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編造未曾發生的保險事故,騙取保險金:第四,投保人、被保險人故意造成財產損失的保險事故。騙取保險金;第五,投保人、受益人故意造成被保險人死亡、傷殘或者疾病,騙取保險金。
實行行為是具有侵害法益的緊迫危險的行為,行為人開始實施刑法分則所規定的實行行為時是著手。就保險詐騙而言,虛構保險標的、造成保險事故等行為,只是為詐騙保險金創造了前提條件;如果行為人造成保險事故后并未到保險公司索賠,保險活動秩序與保險公司的財產受侵害的危險性就比較?。恢挥挟斝袨槿讼虮kU公司索賠時,才能認為保險活動秩序與保險公司的財產受侵害的危險達到了緊迫程度。因此,對于保險詐騙罪而言,到保險公司索賠的行為或者提出支付保險金的請求的行為。才是本罪的著手,而不應以開始實施虛構保險標的、開始制造保險事故等為著手。行為人已經著手實施保險詐騙行為,但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獲得保險賠償的,是詐騙未遂,情節嚴重的,應依法定罪量刑。實踐中,行為人在制造碰瓷事故后,可能以投保人、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的身份,實施保險詐騙中所規定的“對發生的保險事故編造虛假的原因或者夸大損失的程度”、“故意造成人身傷害、財產損失的保險事故”等行為,進行虛假理賠,騙取保險金。
在“汽車碰瓷”案件中,先前的碰瓷行為是保險詐騙罪的預備行為,同時也可能是保險詐騙罪的手段行為。根據具體案件的不同情形,行為人的碰瓷行為可能作為牽連犯的手段行為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也有可能因為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而不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具體而言,當行為人運用“汽車碰瓷”的行為作為手段行為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其目的行為成立保險詐騙罪的時候,在此種情形下,應根據牽連犯的處罰原則,結合案情,綜合分析行為人實施的行為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及實施保險詐騙的數額及情節,從一重罪定罪處罰。當行為人運用“汽車碰瓷”的行為不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其后主張理賠的行為成立保險詐騙罪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應當以保險詐騙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
故意毀壞財物罪是指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行為。行為對象為國家、單位或者他人所有的財物,包括動產與不動產,行為人是否占有該財物,不影響本罪的成立。本罪的主觀方面限于故意,即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造成公私財物的毀壞,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毀壞財物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才成立本罪。通過故意毀壞交通工具為犯罪手段實施“汽車碰瓷”犯罪,同時其行為對社會公共安全造成了危害的,應認定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故意毀壞財物罪的牽連犯。通過對比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故意毀壞財物罪的法定刑,對危害公共安全犯罪的處罰顯然要比相對于單純侵犯財產法益的財產類犯罪為重,故在此種情況下,根據我國刑法理論界關于牽連犯理論從一重處罰的相關規定,均應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刑。
三、單獨成立破壞交通工具罪
值得討論的是,行為人駕車故意沖撞目標車輛的行為是否成立故意破壞交通工具罪。破壞交通工具罪,是指故意破壞火車、汽車、電車、船只、航空器。足以使其發生傾覆、毀壞危險的行為。實施的破壞行為,通常是指對所列交通工具的整體或者重要部件的破壞,不影響交通運輸安全的行為不包括在內。破壞行為必須足以使火車、汽車、電車、船只或者航空器發生傾覆、毀壞的危險。傾覆,是指火車出軌、汽車電車翻車、船只翻沉、航空器墜落等;毀壞,是指造成交通工具的性能喪失、報廢或者其他重大毀損,因而對人的生命、身體產生危險。危險,是指具有傾覆、毀壞的具體危險,本罪屬于具體危險犯,不要求實際上發生了傾覆或者毀壞的結果,實際傾覆或者毀壞的結果是本罪法定刑升格的條件。本罪主觀方面的構成要件為故意,即明知自己破壞火車、汽車、電車、船只、航空器的行為會發生使其傾覆、毀壞危險進而危及他人生命、身體的結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犯罪的動機不影響本罪的成立。在實踐中,一般的碰瓷行為并不追求或避免對方車輛的嚴重毀損,而只關注自身車輛的損傷程度,進而借機索要錢財,所以很少造成對方車輛及人員的嚴重毀損,以小的碰撞、刮蹭為主。此外,一般的碰撞可能目標車輛沒有發生或足以發生傾覆、毀壞的危險,但對其他車輛、行人會造成現實或可能的危害。因此,此罪雖也屬于危害公共安全類犯罪,但其危害公共安全的范圍明顯較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要狹窄,涵蓋面較窄,適用性不高。所以,在“汽車碰瓷”案件中,對涉及危害公共安全類犯罪的罪名適用一般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如果碰瓷目標單一,環境簡單,不會對除目標車輛外的車輛、行人的安全造成危害,但對目標車輛的碰撞卻足以造成其發生傾覆、毀損的危險,則不排除成立破壞交通工具罪,
四、單獨成立侵犯財產類犯罪或金融詐騙類犯罪
如果行為人在車流量小、人跡稀少的非交通要道或非車流高峰期制造交通事故,碰撞的手段、方式危險性不大,因而不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性質,即不足以造成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的結果。也不足以造成公私財產重大損失的,則屬于情節較輕。危害不大,不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為人故意破壞交通工具,但不足以使被毀壞交通工具發生傾覆、毀壞危險的,即不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也不成立破壞交通工具罪。在排除了行為人成立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破壞交通工具罪之后,并且行為人在實施“汽車碰瓷”行為后,實施了詐騙、敲詐勒索、故意毀壞財物、保險詐騙等索財行為,應結合案件情況及犯罪構成的四個要件具體分析,確定應單獨適用的犯罪罪名和相應的刑罰幅度。如行為人未實施詐騙、敲詐勒索、故意毀壞財物、保險詐騙等索財行為,也不構成相關的財產犯罪。但如果行為人客觀上造成被害人車輛損壞,致使被害人損失數額較大或者情節嚴重的,主觀上對被碰瓷車輛發生上述危害結果存在放任的,則成立故意毀壞財物罪。
五、相關財產犯罪的區分
第一,詐騙罪與敲詐勒索罪的界限。詐騙罪和敲詐勒索罪都是侵犯財產的犯罪,兩罪的犯罪主體、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體都是一樣的,但實踐中欺騙行為完全可能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而威脅內容也可能使對方產生錯誤認識。區分兩罪,重要的是把握好它們在犯罪客觀方面的區別,突出表現在行為人行為方式和被害人處分財物的原因方面的差別。簡而言之,詐騙罪中行為人實施的是欺騙行為,被害人是基于行為人的欺騙行為而陷入錯誤認識,從而處分財物;而敲詐勒索罪中行為人實施的是威脅行為,被害人交付財物是因為行為人實施的威脅行為使其產生了恐懼心理,從而處分財產。具體言之,行為人僅實施欺騙行為,被害人陷入認識錯誤并產生恐懼心理而處分財產的,應認定為詐騙罪:行為人僅實施脅迫行為,被害人雖陷入一定認識錯誤,但完全或主要是基于恐懼心理處分財產的,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行為同時具有欺騙與脅迫性質,對方僅產生恐懼心理并基于恐懼心理處分財產,而沒有陷入認識錯誤的,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行為同時具有欺騙與脅迫性質,被害人既陷入認識錯誤又產生恐懼心理,進而處分財產的,屬于詐騙罪與敲詐勒索罪的想象競合犯,從一重罪論處。
被告人仲某、伏某均系吸毒人員,2005年8月二人經合謀后,決定采用駕駛摩托車制造虛假交通事故的方法,騙取出租車駕駛員給予的賠償款或補償款。2005年8月至10月間,被告人仲某、伏某先后多次利用出租汽車停車下客之機,駕車靠近出租車后佯裝與出租車發生碰撞,后兩被告人以駕駛員開車門不小心將其撞傷為由,向駕駛員索要數十元至數百元不等的賠償款:部分駕駛員堅持與被告人一同前往醫院進行驗傷,在確診身體沒有損傷時,被告人仍以各種理由向駕駛員索要補償款。其間,兩被告人共同作案37次,騙得錢款共計人民幣8760元:被告人仲某還6次單獨作案,騙取駕駛員錢財人民幣1410元。兩被告人所騙錢財均用于吸毒花銷。2005年10月25日,兩被告人再次作案時,被此前曾經被騙的出租車駕駛員認出并報警,公安機關將兩被告人抓獲。
本案中,行為人采取創造機動車碰撞事故的方法,使被害司機誤以為確實是自己的原因造成了“交通事故”,即陷入了錯誤認識,從而自愿支付賠償金,產生財產損失,仲某、伏某的行為完全符合詐騙罪的基本構造,而不符合敲詐勒索罪的基本構造。因為,在司機通過醫院驗傷了解傷情后,雖然行為人仍以受傷為由向駕駛員索要補償款,但行為人并未對司機采取敲詐勒索罪的威脅方式,司機也未因行為人的欺騙行為產生恐懼心理,從而基于恐懼心理給予補償款。因此,本案兩被告人成立詐騙罪,而不構成敲詐勒索罪。
第二,敲詐勒索罪與搶劫罪的界限。
敲詐勒索罪與搶劫罪都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兩者的行為方式中都包括使用威脅方法,而且敲詐勒索罪也可能包含一定的暴力行為。但是兩者也存在著區別:第一,搶劫罪只能是當場以暴力侵害相威脅,而且,如果不滿足行為人的要求,威脅內容便當場實現;而敲詐勒索罪的威脅方法基本上沒有限制,如果不滿足行為人的要求,暴力威脅的內容只能在將來的某個時間實現(非暴力威脅內容,如揭發隱私,則可以當場實現)。第二,搶劫罪中的暴力達到了足以抑制他人反抗的程度:敲詐勒索罪的暴力不必達到足以抑制他人反抗的程度。因此,脅迫被害人當場交付財物,否則日后將殺害被害人,或者行為人對被害人實施了沒有達到搶劫程度的暴力,脅迫被害人交付財物的,宜認定為敲詐勒索罪。行為人對被害人實施了足以抑制其反抗的暴力后,迫使其日后交付財物的行為,宜認定為搶劫罪。
2005年7月至10月之間,被告人紀某、徐某、李甲、陳某、李某、孫某、靳某、馬某相互結伙,以“碰瓷”之法撈錢,他們在江蘇省新沂市境內的205國道上,以及宿新公路徐連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按照預先分工,有的騎摩托車主動碰擦他人正常行駛的車輛并謊稱被撞傷,有的以發生交通事故被撞傷為名,將過路的車輛攔下,然后眾人將“肇事”司機包圍,實施暴力或以暴力脅迫司機交出所謂賠償款,劫取他人的現金、手機等財物。八名被告人共同先后作案16次,最多的劫得他人財物1.2萬余元。本案中,行為人客觀上采用了對被害司機進行毆打的暴力手段,并致使被害司機不敢反抗,從而搶走被害司機的財物,其行為既侵犯了公私財產所有權,又侵犯了被害人的人身權,應當成立搶劫罪而不是成立敲詐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