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調解制度有其存在的歷史淵源,符合廣大民眾的求和心態的特性,具備旺盛的生命力。調解制度具備訴訟程序無可比擬的解決糾紛的優勢。因此,對待調解制度,不能決然地進行摒棄,而是應該在法治基礎之上進行理性完善,有效克服其落后因素,使其與現代法治精神相適應。
【關鍵詞】調解制度 社會原因 微觀
“調”,從詞構上看,意即言語的周旋、調和。“解”,從詞義上看,含有解釋、解除、勸解之意,從而達到將沖突偃旗息鼓的目的。“調”和“解”進行組合,則為解除糾紛,使之和解。調解反映了對主張對抗和競爭的訴訟理念的反對,主張合作和折中的意愿。在各國紛紛研究訴訟模式改革,構建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ADR)的時代背景下,中國的調解制度一直被熱議,關于是否應該利用調解手段來解決糾紛的爭論并不鮮見。
調解符合民眾的求和心態和法律發展需求
我國已基本建立起比較系統的法律框架,社會生活各領域的法律規范基本到位,甚至一些制度的先進程度并不遜色于西方國家。但由于我國法制建設起步較晚,缺乏基本的思想基礎條件和制度安排,人們對責權利等概念的理解還不夠深入。并且,我國的法律體系是在大規模的法律移植基礎上進行的,西方強調個人權利至上的法律觀念,對規則和制度的極力推崇,這些觀念與我們的傳統法律環境并不相容,在許多方面顯現出格格不入。
畢竟,“裁判是一種很奢侈的糾紛解決方式,故欲讓所有的民事糾紛都通過裁判來解決是不現實的。”①廣大民眾在個人權利意識膨脹的支持下經歷了繁瑣的訴訟程序,復雜的規則,高昂的時間、金錢、身心成本的痛苦之后,重新審視根植于我國傳統文化的調解制度,認識到古老的調解制度原本可以理順許多沖突。雖然在一些學者眼里,調解是落后的文化遺存,而非先進的法律文化。②但是,調解制度深刻的歷史性和符合廣大民眾的求和心態的特性使其仍有旺盛的生命力,并且,調解制度無可比擬的解決糾紛的優勢是其得以獨樹一幟的基礎所在。因此,對待調解制度,并不能決然地進行摒棄,而是應該在法治基礎之上進行理性完善,有效克服其落后因素,使其與現代法治精神相適應。
當事人選擇調解的具體原因分析
調解程序簡易,具有高效性,可以有效減少成本,是市場經濟人的理性選擇。作為糾紛的民事主體,當事人考慮更多的是各類成本的問題,如何以最小的成本實現利益的最大?相對于裁判程序而言,調解程序簡單、靈活、耗時短、收費低,當事人不會產生畏懼心理。這是調解制度對糾紛當事人產生直接吸引力的地方。
調解制度是以糾紛主體的協商、合意作為解紛的正當性基礎,調解主體可對調解主持人員、方式、地點、時間進行選擇,調解主持人員作為居中第三方進行主持,為糾紛主體提供協商場所,盡可能創造談話的友好氛圍,并非將自身意志強加于糾紛的當事人,即便是有自己的解紛意見也只限于提出調解方案供當事人參考而已。相對判決程序而言,當事人耗費的時間成本大大降低。
依調解解決糾紛,當事人所要支出的經濟成本比審判要低出很多,按照《訴訟費用交納辦法》規定,調解案件的受理費用減半收取。再者,調解結案后不允許上訴,自然不會產生二審訴訟費用問題。同時源于調解合約的自愿性基礎,一般無需強制執行,執行費用也不會產生。普通的民事糾紛大多是以經濟利益為糾紛主要內容的,當事人選擇解決糾紛的制度時,會對成本與收益進行估算,會傾向于選擇成本低的制度。③簡言之,調解制度程序簡易,具有高效性,能有效減少各類成本,當然成為市場經濟人的理性選擇。
調解制度可以最大程度地實現當事人的訴求。調解程序主張遵循自愿原則,強調糾紛主體對自身的程序和實體權利的自治處分。這是調解制度的實質。糾紛主體通過充分協商之后達成了“雙贏”的調解合約,合約內容自然能夠最大程度體現主體急需解決和實現的利益要求。
不僅如此,合約協議還可能囊括本次糾紛所涉及的其他需要同時得到解決的處理內容,糾紛主體可以通過調解自主分配和安排各自的權利、義務。《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調解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明確,調解協議的內容超出訴訟請求范圍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而審判程序不一樣,它只能就案判案,僅針對案件自身產生的法律關系得出解決糾紛的裁判,不會主動審理也不可能支持超出訴訟請求的其他要求。因此,判決與調解相比,滲透了許多“冷冰冰”的硬性因素,在許多方面不能全面地解決或實現糾紛主體的要求,所以,溫和的調解制度就體現出民眾對它的強烈需求。
調解協議基于自愿簽訂,糾紛主體自然會服從協議內容對自己的法律約束力,一般而言都會自覺主動履行,當事人的具體訴求可以在短時間內轉為現實的利益實現,因此,調解協議具有客觀的實現可能性。《規定》中第十、十一、十九條關于調解協議履行的激勵機制更能讓糾紛主體對調解程序積極配合并欣然接受。相比之下,判決在此表現出來的劣勢是不言而喻的。司法實踐中,許多當事人雖然拿到勝訴的判決書,但勝訴的判決僅僅表示庭審過程的結束,“執行難”情形相當普遍,糾紛當事人不得不對接下來的執行程序開始新一輪的擔憂和焦慮。
調解制度可以提供糾紛主體對自身隱私信息的安全保護。現代社會,每個個體都有強烈的獨立意識,自然人、法人、社會組織對于自身的各種隱私信息、商業秘密等都具備濃厚的保護意識。因此,當面對糾紛的時候,糾紛主體都會考慮究竟是否啟動訴訟程序。無論在何種訴訟中,基本遵循的就是除非符合不公開審理的例外情形,一律公開審理的原則。因此,實踐中當事人由于懼怕自身隱私信息曝光而不愿訴訟、不能訴訟、不敢訴訟的例子非常普遍。但調解程序的啟動不一樣,《規定》的第七條規定,當事人申請不公開進行調解的,人民法院應當準許。這意味著調解程序的啟動可以實行保密原則,這樣的規定對于以上的糾紛主體而言無疑具有獨特的吸引力。
調解程序的巨大價值非訴訟程序能比,從而對糾紛主體起著深刻的影響作用。從民事訴訟的主要內容和形態上分析,很多訴訟內容屬于離婚、繼承、收養、贍養、撫養等家庭糾紛,以及經濟往來中產生的商業利益糾紛。至于家庭糾紛,中國自古以來就有“家丑不可外揚”的訓誡,糾紛的主體一般均不愿意將糾紛曝光于眾人的指指點點之下。而關于商業利益的沖突糾紛,糾紛主體也不希望讓社會知曉評論,一為守護自己的商業秘密,二為維護自身的商業聲譽。因此,用調解的方式對糾紛進行秘密地協商解決,滿足了糾紛主體保護自身秘密信息的安全需要。
實踐中選擇調解的具體原因分析
法官對調解程序的需要。司法實踐中,很多法院也對調解制度情有獨鐘,在可能的情況下都傾向于以調解方式來解決案件。法院對調解制度的重視不僅是司法傳統經驗的積淀,而且具有諸多現實的原因。范愉教授對法院方面選擇調解的原因總結如下:調解有利于當事人息訟;解決執行難問題;提高法院工作效率;達到良好的社會效果,保證社會穩定。④除此以外,筆者認為法官偏重調解還有其他原因:
首先,反映了黨關于司法建設的政策對法院審理案件工作的巨大影響力。人民法院行使著基層政權分支機構的職能,來自黨的政策精神對于法院整體的工作起著標桿性的指揮作用,法院必須堅定地予以執行。
其次,調解對法律的要求相對較為寬松,能夠給審案人員帶來現實利益。調解能有效地減輕背負著沉重工作負荷量的法官的許多現實麻煩,調解制度在案件解決的程序設計方面、嚴格查明客觀事實方面、對解決方案的法律準確性等方面的要求不像判決那樣嚴格甚至苛刻,法官由此可以避免進行繁瑣的調查案件實情、證據的合法性客觀性及關聯性的審查過程,還有冗長的庭審程序,并且在結案時可以不制作調解書,即便制作也不同于判決書,其內容要件僅包含“訴訟請求”、“案件事實”、“調解結果”即可,判決書要求的“經審理查明”的事實和判決法律依據均無需寫明。
再次,一些法官由于自身法律專業知識水平的局限,對案件的認識可能存在模糊不清的情形,此時選擇調解方式結案,可以使法官自身面臨的錯案風險降低到最小。并且,調解方式結案沒有上訴的問題產生,且再審可能性也比較小,故而法官又可以避免可能產生的負面評價。以上種種,說明了法官鐘情調解方式結案既有源于公心,也有基于私心的多層緣由。
從醫療糾紛角度解剖現行法律的弊病,分析運用調解方式解決醫療糾紛的必要性。我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是客觀事實,但是法律體系的統一性、內容的銜接性、規定的正義性是亟需解決的現實問題。
第一,關于處理醫療糾紛的法律規定本身存在的弊病。關于處理醫療糾紛的法律依據是《民法通則》及《民法通則意見》、《侵權責任法》、《醫療事故處理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最高人民法院的《人身損害賠償》、《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等司法解釋。以上這些法律法規關于醫療損害賠償責任的規定呈現著嚴重的不統一的現象。
首先,《條例》的賠償范圍“窄”。考慮到醫療衛生行業的特殊性質,《條例》中關于醫療損害賠償實行限額賠償原則,一共包含11個賠償的項目。而民法及有關司法解釋規定的賠償原則是全面賠償的原則,賠償項目不僅包括《條例》的11個項目,且包括必要的營養費、必要的康復費、康復護理費、適當的整容費等4項,比照民法關于侵權行為的全面賠償原則,《條例》賠償的范圍明顯偏窄。
其次,《條例》賠償標準“低”。具體表現在被撫養人生活費和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賠償。關于未成年的被扶養人生活費的計算,相比法條來說,《條例》規定的撫養年限是撫養至16歲,賠償的計算標準是按照患者戶籍所在地或者居所地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費用標準,而民法及有關司法解釋規定的撫養年限是撫養至18歲,賠償計算標準是按照當地的年平均生活費標準,依據《條例》的賠償標準低很多;而關于精神損害撫慰金的計算,《條例》規定的賠償年限是根據醫療事故造成患者死亡或者殘疾的情形分別不超過6年和3年的賠償年限,計算標準是按照醫療事故發生地居民年平均生活費計算。而民法及有關司法解釋規定的賠償年限是自定殘或死亡之日起按20年計算,標準是按照受訴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者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標準。很明顯,《條例》規定的標準很低。所以,依照不同規定計算得出的賠償數額差別異常懸殊,通常一起構成一級醫療事故⑤的案件造成患者死亡的賠償總額與一起普通民事侵權行為(比如交通肇事造成被害人死亡)的案件賠償總額相差一般達到十萬左右的程度,有的案件甚至可能出現高達二十幾萬的差額。
第二,處理醫療糾紛的過程產生的法律問題。由于法律規定本身的不一致,必然導致醫療損害賠償的過程亂象叢生。依照最高院頒布的《關于參照〈醫療事故處理條例〉審理醫療糾紛民事案件的通知》中的規定:條例施行后發生的醫療事故引起的醫療賠償糾紛,訴到法院的,參照條例的有關規定辦理;因醫療事故以外的原因引起的其他醫療賠償糾紛,適用民法通則的規定。假定一患者由于醫療機構的過失醫療行為導致死亡,醫療機構產生賠償責任,依照以上的規定的精神,司法實踐中就產生了這樣兩種情形:一是患者家屬申請進行醫療事故技術鑒定,鑒定構成一級甲等醫療事故,訴到法院,法官參照《條例》的規定審理;二是患者家屬申請司法鑒定,鑒定結論認為患者的死亡與醫療機構的醫療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且醫療機構存在過錯,承擔全部責任,訴到法院,法官適用民法通則及相關司法解釋審理。顯然第二種情形中患者家屬得到的賠償數額要比第一種情形得到的賠償數額高出許多。所以,現實中的醫療糾紛訴訟往往陷入“怪圈”:一旦涉訟,醫方會想方設法利用《條例》,患方則絞盡腦汁規避《條例》。不管何種情形發生,都反映出法律規定本身存在不正義和不公平的情形,產生的負面影響顯而易見。雖然2010年7月1日生效的《侵權責任法》對醫療損害的鑒定和賠償處理進行了統一的規定,但是《條例》規定內容的客觀存在,仍然讓法官在處理醫療糾紛的過程中感覺異常棘手。
第三,運用調解方式處理醫療糾紛成為強烈需要。醫療衛生是關乎民生的重要問題,醫療糾紛的頻發是對醫療秩序的嚴重傷害,從而使社會秩序的整體穩定受到威脅,處理醫療糾紛案件給辦案法官帶來許多難題。面對法律規定自身存在的弊端,而且短期內不可能根本改變的情況下,法官作為糾紛的主要承擔者,在處理醫療糾紛案件時,需要高度謹慎,盡量兼顧醫患雙方的合法權益及醫療行業所具有的特殊性,既要適用民法通則及相關司法解釋以及《侵權責任法》的基本精神對醫療糾紛案件開展審理工作,又必須依照《條例》的規定內容對案件進行高技術地處理。然而,僅以判決的方式是無法滿足這樣高難度的處理要求的,此時,調解方式自然成為法官審結醫療糾紛案件的最佳選擇。
社會現實對調解的需求。在現實生活中,由于法律、法規、司法解釋之間存在的弊端而產生糾紛的情形并不鮮見,例如,因證券交易產生的侵權糾紛、勞資糾紛、利用網絡進行的侵權糾紛、新型的消費者權益糾紛等,我國關于這些特殊領域的法律規定明顯滯后,即使有相關規定,大多也對各種新型的侵權類型估計不足。因此,在辦理類似的糾紛案件時,調解作為處理案件的主要方式非常必要。畢竟,解紛并不僅僅體現為給予糾紛主體充分的程序和實體的正義,同樣重要的還有糾紛主體對案件處理結果的服從和遵守。(作者為桂林醫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張衛平:《程序公正實現中的沖突與衡平》,成都出版社,1993年,第174頁。
②周永坤:“警惕調解的濫用和強制趨勢”,《河北學刊》,2006年第26卷第6期,第166頁。
③李浩:“調解的比較優勢與法院調解制度的改革”,《南京師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4期,第24頁。
④范愉:“調解的重構(下)——以法院的調解的改革為重點”,《法制與社會發展》,2004年第3期,第91~92頁。
⑤一級醫療事故是指:造成患者死亡、重度殘疾的醫療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