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傳統犯罪構成要件說將犯罪主體作為判斷罪與非罪的要件,在定義上存在著邏輯錯誤,對行為是否成立犯罪的評定順序上存在著邏輯混亂;犯罪客體理論導致了定罪過程中的邏輯順序混亂。此外,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還存在與犯罪成立消極因素之間的邏輯矛盾,靜態體系與動態過程之間的矛盾。
【關鍵詞】犯罪構成 理論缺陷 犯罪主體 犯罪客體 犯罪成立消極因素
在上世紀50年代,我國幾乎完全繼受了前蘇聯的法學理論,這其中也包括刑法理論及其犯罪構成理論。1983年起,我國刑法學者開始對直接來源于前蘇聯犯罪構成模式的犯罪構成理論提出了一些疑問。這些疑問主要集中在對犯罪構成要件的設立和劃分的認識上。此外,有的學者針對犯罪客體的定義和構成要件的排列順序提出了不同的見解。雖然這些新的見解尚未在刑法學界達成共識,但它預示著傳統犯罪構成理論和固定的犯罪構成模式需要發展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的缺陷
對構成要件中犯罪主體的評析。按照我國刑法學理論的通說,犯罪主體是指達到法定的刑事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實施了犯罪行為的自然人。有的刑法學者提出:“犯罪主體是指具備刑事責任能力,實施犯罪行為并且依法應負刑事責任的自然人。”①這些觀點在表述上雖然各有不同,但都指出這樣一個事實:所謂的犯罪主體就是實施了犯罪行為的人,沒有犯罪行為的發生也就不會存在犯罪主體(此處僅針對自然人主體)。犯罪主體的概念本身并沒有問題,但是將犯罪主體作為判斷罪與非罪的要件,至少會導致以下幾個方面的邏輯缺陷:
一、在定義上存在著邏輯錯誤。在前述中已經提到了刑法學理論通說中對犯罪主體的定義,在這些定義中可以看到這樣一個邏輯悖論:一方面,作為犯罪構成的要件,犯罪的成立要受到犯罪主體的限定,即缺乏主體的要件,就不可能成立犯罪行為;另一方面,犯罪主體的概念又要受到犯罪行為的限定,即犯罪主體是實施了犯罪行為的主體。沒有犯罪行為就不可能成立犯罪主體。這樣,犯罪行為與犯罪主體就互相定義,從而陷入了循環定義的邏輯上的怪圈。
二、對行為是否成立犯罪的評定順序上存在著邏輯混亂。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將犯罪主體納入到犯罪構成中作為一個必要要件,表明了在司法實踐中對犯罪成立與否的評價,既可以先評估犯罪主體成立與否,然后再評估犯罪行為成立與否;也可以按照相反的順序來進行。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對于一個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的人,在他的行為是否符合犯罪構成的結論產生之前,如何能斷定他已經屬于犯罪主體了呢?這使得對犯罪主體的認定陷入另外一個怪圈:一個人在沒有犯罪之前就是一個犯罪主體,還是在犯罪之后才是一個犯罪主體?
對構成要件中犯罪客體的評析。按照我國刑法學理論的通說,犯罪客體是指為我國刑法所保護而為犯罪行為所侵犯的社會關系。犯罪客體是行為構成犯罪的必備要件之一。然而,這樣一個概念,能否揭示犯罪客體的應有本質和固有功能,存在以下幾個疑問:
第一,犯罪客體理論對立法依據與司法依據的邏輯混淆。刑事立法是為了保護某種已經存在的社會利益。刑法中任何一個犯罪的設立,都體現了立法者的某一具體的刑法價值取向。但是,刑事立法者所規定的某種犯罪,卻并不是以現實生活中是否已存在這種行為為根據,他們只是想以此向社會表明這種犯罪行為的禁止性,以希望保護某種已經存在的社會利益。當某種犯罪一旦在刑法中得以確立,刑事立法者設立這種犯罪想要保護的某種社會利益在刑事立法階段就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刑事司法實踐中對于認定某種犯罪的過程就不再具有犯罪的判斷作用。其原因是刑事立法所要考慮的是某種行為應不應該被規定為犯罪行為,而刑事司法所面臨的則是某種行為應不應該被認定為犯罪。行為具有刑事違法性(犯罪阻卻事由除外),必然具有了社會危害性,因此,在刑事立法階段被確定為刑法所保護的社會利益,在刑事司法階段的罪與非罪的判定過程中不再是判定的標準。而我國現行的犯罪客體理論卻既將社會利益看作是刑事立法中設置犯罪的依據,還把它視為刑事司法中定罪的依據,混淆了二者之間的界限。
第二,犯罪客體理論導致了定罪過程中的邏輯順序混亂。如前所述,犯罪客體是否受到侵害是需要在司法實踐中認定的結論,而不是在司法實踐活動產生之前就已經知曉的。雖然我國現行的犯罪構成理論將它列入構成要件,但是犯罪客體所規定的內容卻是需要其他要件推理證明的。它們不是同一個邏輯層次的內容。因此,將犯罪客體這一準結論性質的要件納入犯罪構成,并列于各要件之首,勢必在定罪過程中產生邏輯順序錯誤,導致“先定罪,再找嫌疑”的可能性。
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存在的其他邏輯矛盾
傳統犯罪構成理論與犯罪成立消極因素之間的邏輯矛盾。犯罪成立消極因素,指的是導致犯罪不成立的各種因素。行為具備犯罪成立消極因素,即不構成犯罪,這是所有國家刑法功能推導出的結論,因而,對于犯罪成立消極因素能夠引起犯罪不成立的功用,沒有任何可爭辯之處。但是,犯罪成立消極因素在不同的犯罪構成理論中所處的地位不同,也造就了各個法系邏輯構造的截然不同。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中,沒有對犯罪成立消極因素給予足夠的重視,因此二者之間的邏輯矛盾在所難免。
在我國刑法理論中,對于犯罪成立消極因素不構成犯罪的原因的解釋,以及其在犯罪構成理論中的地位,學者們一直有著不同的見解。以正當防衛制度為例,從我國學者對正當防衛合理性的解釋中可以看到,它既不符合犯罪構成又符合犯罪構成。這不僅是我國當前刑法理論界對正當防衛進行解釋的主要分歧,同時也代表了兩種不同犯罪構成理論認定罪與非罪思路的分歧。因此,要想合理解釋犯罪成立消極因素不構成犯罪的原因,必需重構我國的犯罪構成理論,將犯罪成立消極因素納入到新的犯罪構成理論中,成為考察是否犯罪的一個要件。
靜態體系與動態過程之間的矛盾。一般認為,我國傳統的犯罪構成理論屬于平面型理論,即犯罪構成由具有等價性的要件組成,各個要件處于平面關系,行為要么符合全部構成要件,因而成立犯罪,要么一個也不符合,根本不成立犯罪。
然而,在刑事司法中對犯罪判斷的思維過程,呈現的是一種由一般到特殊、由抽象到具體、由客觀到主觀的層序性特征以及通過概念限制而逐步收縮的動態特征。那么,對判斷犯罪提供評價規格的犯罪構成模式,也應該與之相符呈現出一種動態的特征。我國平面型犯罪構成理論由于缺乏層序判斷的建構,因而無法適應犯罪判斷的動態思維過程。具體而言,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第一,客觀存在與主觀評價的混亂。在犯罪概念的界定中,既有作為客觀存在的事實因素,也有作為主觀評價的價值因素,犯罪是事實要素與價值要素的統一體,進而犯罪判斷也應該是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的統一。兩者不是同一個層面的問題。事實判斷是價值判斷的基礎,先于事實判斷的價值判斷,在罪刑法定的背景下是沒有意義的;但事實判斷又不能取代之后的價值判斷,因為基于行為要素而建立的刑法法規,在完成行為事實的判斷之后,本身無法承載對該行為進行整體法律價值判斷的任務。因此,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是犯罪判斷不可偏廢的兩個過程,是前后相繼的兩個層序。由于經過事實判斷符合刑法罪狀的行為事實,一般也是為整體法價值所不容的,因此,在價值判斷的層次,一般只研究那些例外的被整體法價值所容忍或肯定的事由,即對違法阻卻事由的判斷,通過這樣一種判斷,將一些符合刑法罪狀的行為事實排除犯罪的范疇,這才與刑事司法中對犯罪認定的動態過程相一致。
第二,可罰對象的順序混亂。犯罪構成理論建立的意義就在于為刑事司法中罪與非罪的評價提供一個模式,而罪與非罪評價的最終目的,是對實施被確定為犯罪行為的行為人進行刑事責難。因此,犯罪的判斷過程,不僅僅是對行為本身可罰性的判斷,也是一個刑事責任落實的過程。只有一個具有可罰性的行為人所實施的刑法可罰性行為,才能稱之為犯罪,只有對行為人的可罰與否做出判斷,犯罪的認定才算是終結。換句話說,行為人可罰,那么他所實施的危害性行為必然可罰;相反,行為可罰,實施這個可罰行為的行為人卻不一定具有可罰性。這一問題,在認定某一行為罪與非罪要基于對另一個行為罪與非罪的認定為前提時,就顯得至關重要。如我國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規定的贓物罪,其成立要件是行為人明知是犯罪所得的贓物,而實施的窩藏、收購、轉移或者代為銷售贓物的行為。用我國傳統犯罪構成理論處理該類問題時,要么放縱實質的犯罪,要么陷入自相矛盾的尷尬境地。
根據梅茲格的觀點,法律規范可分為客觀的評價規范和主觀的決定規范。行為可罰性與行為人可罰性的區分,恰好與上述兩種規范相對應,又利于實現刑法規范的評價功能和決定功能。對于評價規范和決定規范的邏輯關系,大塚仁教授認為,在犯罪判斷過程中,應當將行為可罰性判斷置于行為人可罰性判斷之前。②我國傳統的犯罪構成理論,對于犯罪的判斷是籠統地一次性完成的,不存在這種區分,從而使得在對司法實踐中某些問題的處理上陷入了困境。(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法學院)
注釋
①趙秉志:《犯罪主體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10頁。
②[日]大塚仁:《犯罪論的基本問題》,馮軍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4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