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2009年某月,重慶市合川區的王某上街趕集,在回家路過李某的庭院時,被李某飼養的藏獒沖出咬住小腿(輕微傷),王某一時擺脫不了,情急之中用從市場買回來的鐮刀朝藏獒砍擊,致藏獒受傷之后,王某得以解救。十余天后,該藏獒由于傷口感染受傷不治而死亡。事后查明。藏獒傷人時,李某家無人,藏獒并不是受主人指使而襲擊王某的。另外獲知,該藏獒是李某花12萬元從外地購回的名貴種犬。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王某的行為是正當防衛。
第二種意見認為。王某的行為是緊急避險。
第三種意見認為,王某的行為既不屬于正當防衛,也不屬于緊急避險,其行為應按故意毀壞財物罪論處。
三、評析意見
筆者認為,王某的行為屬于緊急避險。
(一)王某的行為屬于排除社會危害性的行為
王某面臨該藏獒的侵襲時,身處一種危急狀態,該危急狀態的出現。使其身體健康或生命處于一種被侵害的現實危險之中。雖然藏獒作為一種名貴家養動物,價值不菲,但是相對于一個人的合法生命而言,人的生命的至高無上性決定了其與動物的生命不可相比擬。正如學者所言,正當行為是具有社會相當性的行為,只要該行為的目的、手段與法益均衡具有相當性要求,就應該屬于排除社會危害性的行為?!耙粋€行為,只有走出社會相當性時,才能構成違法;只有嚴重超越社會相當性時,才可能構成犯罪?!币虼?,無論就哪一方面而言,鑒于情勢的危急狀態與法益之間輕重的比較可以得知,王某此時完全可以通過自己的行為完成救濟自己的生命的目的。反之。我們根本不可能期待,當人的生命面臨外在動物的傷害時,行為人任其傷害的現實可能。因此,就行為實施時的危急情勢和法益的權衡比較,王某的行為具有社會相當性,屬于社會正當性行為,認為其行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的觀點不能成立。
(二)王某的行為不是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的首要條件在于。起因條件必須是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按照我們當前具有傾向性的理解,“不法侵害”可以包括違法行為和犯罪行為。但是,無論是違法行為還是犯罪行為,都是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在主觀意志支配下實施的“不法侵害”?!安环ㄇ趾Α辈⒉皇且环N客觀危害的外顯,也不是“不法侵害”所針對對象的主觀自我認知,與之相反,“不法侵害”必須具有主觀的內在要素,必須結合行為人的主客觀內容予以綜合評判。換言之,由于本案中的起因行為是藏獒引起的,該種行為不屬于“人”的范疇,根本無法進行法律上的評價。同時也難以從質和量上評判藏獒的行為究竟是違法還是犯罪的哪一種。并且,結合本案來看,該案件的特殊之處在于,該藏獒并不是其主人李某唆使而實施的傷人行為,因此,本案不能類同于主人唆使其飼養的動物傷人時,被動物侵害者傷害動物如同打掉唆使者手中工具的正當防衛的此種情形。
(三)該種行為不是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是指行為人的行為在客觀上造成了損害結果,但是行為人無故意或過失的行為。問題在于,王某是否存在致他人財物損失的間接故意或過于自信的過失?筆者認為,通過本案來看,如果王某的行為不從正當性行為出發尋找根據,很難排除其主觀上的罪過心態。因為,在藏獒傷及其身體部位時,王某為了避免自己身體或生命的傷害,利用手中的工具擊打藏獒要害的行為,無論是從主觀認識還是意志因素上來看,他的罪過心態都是明顯的。詳言之,在認識因素上,王某對自己所使用的工具(鐮刀)、行為方式(猛砍)、行為對象(藏獒)、危害結果(可能致其傷害)等都是有認識的;在意志因素上。雖然他并不是直接追求藏獒的死亡結果,但是他顯然是希望通過擊打藏獒來避免自己的健康或生命受損,因而對藏獒的死亡難脫間接故意或過失自信過失的追責。就此而言,寄望于通過意外事件來排除王某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在主觀內容要件的解釋上存在相當大的阻礙。
(四)該行為符合緊急避險的要件要求
單從緊急避險的時間條件、避險意識、限度條件、限制條件上看,王某的行為無疑都是符合的:在起因條件上,避險行為的發生不是因為王某自身的某種過錯所導致的,而是該藏獒自動襲擊所引發的現實危險所致;王某用手中鐮刀擊打動物時,該藏獒傷人的行為正在發生:王某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健康或生命權才有傷及藏獒的行為,主觀上具有避險意識;客觀上,避險行為是人的健康或生命與動物的健康或生命的權衡,沒有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不應有的損害;限制條件上。事發突然。面臨兇猛而彪悍的藏獒,孤身一人的王某奮起還擊,其行為完全符合“不得已”的限制性要求。
(五)該行為符合緊急避險的基本構造
該案情之所以存在一定的復雜性,一個根本原因在于,它與典型的緊急避險存在一定的差異。眾所周知,在典型的緊急避險的實施場景中,不可或缺地存在著加害方、避險方、避險方所影響的第三方權益這三方主體。由引所引發的問題爭議的焦點是,既然緊急避險的避險對象只能是第三方的合法權益,在本案例中存在“第三方的合法權益”嗎?既然根本沒有第三方合法權益的存在,缺少了被避險方的前提避險之可能。行為人如何行使“避險”?筆者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說明:
其一,形式表面的不符合不代表實質理論不成立。確實,在大多數的緊急避險案例中,三方主體要件的共同存在很容易查對并一一符合。然而,要注意的是,這三方主體只是一個形式要件,其結構模式也只是一個形式模型,在形式符合的情形下比較容易與實質內容相契合,但是我們卻不能邏輯逆推認為形式的不符合就一定與實質內容難以契合。質言之,外表形式的遮掩并不能說明本案例就沒有被避險對象的存在。顯然,反對方正是因為邏輯上的不合理進而得出了錯的誤結論。
其二,本案存在隱性的第三方權益主體。結合現實案情來看,藏獒是有主物,王某傷害其生命的行為顯然侵犯了其主人的所有權,也就是說,藏獒作為家養動物。其背后還有一個所有權存在。況且,即使是野生動物,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第3條“野生動物資源屬于國家所有”這一規定,傷害野生動物同樣侵犯了國家對其的合法所有權。因此,雖然在外表形式上,本案情發生過程中只有“危險來源、避險主體”二方,但是我們切不可忽視其中內在的第三方權益,即王某滅失危險來源的行為內在地侵犯了李某對藏獒的合法所有權??梢哉f,正是此第三方隱性主體的存在,是我們厘清該案件性質的關鍵,否定者正是沒有深入認識到該主體而得出了不合理的結論。
其三,本案完全符合緊急避險的模型構造。既然能夠在理論上查找出隱性的第三方合法權益,那么“危險來源”這一方隨著避險行為的動態展開,由于避險行為必不可少地要侵犯動物的所有權而自然轉化成“被避險方”,從而緊急避險所要求的避險對象必須具有“第三方的合法權益”就內在地與本案例暗合了。因此,通過邏輯上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本案例中同樣存在三方主體,即藏獒的侵襲、王某的健康或生命權、李某對藏獒的合法所有權,這與緊急避險所要求的模型構造完全相一致。綜上,王某的行為并不欠缺緊急避險的對象性條件,只是在本案中第三方合法權益隱性地處于案發現場,因而通過理論上的揭示使其得以顯然化之后,認定為緊急避險就有了充足的正當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