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案例啟示:醉酒駕駛致人死傷,只要對致人死傷結果不具有故意,應認定為交通肇事罪,達到故意程度的,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基本案情]某晚,李啟銘飲酒后駕車在河北大學生活區道路上從后面將同向結伴并行的兩名大學生撞倒。之后,李繼續駕駛將乘車人送到生活區校舍附近后原路返回,被門衛攔下帶至警衛室。經查證,李啟銘是醉酒駕駛,且車速超過該校區時速5公里的限速。被撞二人一人死亡一人輕傷。李啟銘負事故全責。
我認為李啟明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案,應當認定為交通肇事罪。理由如下:
一、醉酒駕駛致人死傷。只要對致人死傷結果不具有故意的,應認定為交通肇事罪
從法律規定看,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是交通違法和交通肇事常規類型。《刑法》第133條的規定“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就包括“醉酒駕駛”的情形,但構成交通肇事罪以造成死傷結果為要件。可見,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是《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的常規涵蓋范圍。
在司法上,醉酒駕駛或醉酒駕駛致人死傷的,按交通違章行為或交通肇事罪處罰是常規,已成為司法慣例。“據公安機關統計1998年,全國共發生5075起酒后和醉酒駕車肇事案件,造成2363人死亡;2008年,發生7518起,死亡3060人;2009年1月至8月,共發生3206起,造成1302人死亡,其中,酒后駕車肇事2162起,造成893人死亡;醉酒駕車肇事1044起,造成409人死亡”。這些官方發布的、成千上萬的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案,基本都是以交通違章或交通肇事罪定性處罰的。這里的“基本都是”概率極高,只是沒有能夠達到“無一例外”的程度而已。
按照生活經驗,人們駕駛汽車是為了享受交通便利或者兜風樂趣,沒有特別的原因,對發生交通事故都持排斥態度,沒有人樂意發生交通事故。循此人之常情,即使是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沒有特別的事由,一般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法理情理,尺度一致。
二、醉酒駕駛致人死傷。達到故意程度的,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如何認定達到“故意”程度成為關鍵,為了統一標準,最高人民法院于2009年出臺了《關于醉酒駕車犯罪法律適用問題指導意見》,并配發了兩個典型案例。
從“指導意見”看,這“故意”的內容是(行為人)對“致人死傷結果”認知,而非對“醉酒駕駛”的認知。從發布的兩個典型判例(東莞黎景全案和成都孫偉銘案)看,認定行為人達到故意程度的關鍵在于醉酒駕駛肇事之后,其后續行為又連續肇事造成新的損害結果。指導意見指出:黎景全、孫偉銘“在醉酒駕車發生交通事故后,繼續駕車沖撞行駛,其主觀上對他人傷亡的危害結果明顯持放任態度,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二被告人的行為均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有關司法人員為了進一步明確肇事之后的“后續行為及其結果”對認定故意心態的意義,還在論文中特意將醉酒駕駛分為“一次碰撞”和“二次碰撞”兩種情形,并指出:“在二次碰撞情形下,行為人醉酒駕車發生一次碰撞后,……仍然繼續駕車行駛,以致再次肇事,沖撞車輛或行人造成更為嚴重的后果。此種情形明顯反映出行為人完全不計自己醉酒駕車行為的后果,對他人傷亡的危害結果持放任態度,主觀上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間接故意,應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由此可見,對于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案例外地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關鍵在于肇事后發生“二次肇事”(碰撞),根據二次肇事及其后果所表現出的心態認定是否具有故意。
三、交通肇事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適用上的差異
從刑法注釋角度看,《刑法》第133條之交通肇事罪是過失罪,《刑法》第115條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故意罪。因此對醉酒駕駛致人死傷的行為適用第115條還是第133條關鍵在于認定行為人是故意還是過失。認定的依據是行為人對“致人死傷結果”的心態,而不是對“醉酒駕駛”違章行為自身的心態。如果足以認定行為人對明知自己的醉酒駕駛行為會造成死傷結果并且希望或放任該結果發生,是犯罪故意。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如果不足以認定行為人對致人死傷結果具有這樣的故意心態,但足以認定違反交通管理法規造成了該結果的,是過失心態,構成交通肇事罪。
確認故意還是過失應當以行為人在行為造成危害結果之時具有的心態為準,具體而言,應以醉酒駕駛造成死傷結果之時的心理為準。在致人死傷的結果發生以后,行為人對自己先前造成的死傷結果的心態。不是犯罪心理,也不影響其犯罪心態的認定。
四、李啟銘案應當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排斥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首先。李啟銘“醉酒駕駛致人死傷”案只有“一次碰撞”,即在他撞倒二人致一死一傷之后,雖然繼續行駛但沒有再次發生碰撞(肇事)。屬于醉酒駕駛致人死傷“一次肇事”的情形,按常規應屬交通肇事罪。
其次,李啟銘僅有的“一次碰撞”(肇事),除醉酒駕駛之外并無特別異常之處。李啟銘為接送人而進入該校區,事出有因;與被害人素不相識,無報復個人的動機;也沒有表現出對社會公眾、該高校學生敵視心理,屬于非常普通的醉酒駕駛一次碰撞(肇事)的類型,不能認定他對二被害人死傷結果具有犯罪故意。
再次,李啟銘“醉酒駕駛致人死傷”之后,沒有停車繼續行駛將乘車人送達目的地后又原途返回。根據現有的事實證據,其“后續行為”既沒有造成更嚴重后果也沒有產生具體的危險,不成其為犯罪故意,也不能作為認定他對先前致人死傷結果具有故意的根據。相反,他原路返回以及在校區門口被警衛攔截時沒有駕車沖撞之類粗暴舉動,表明其肇事之后的后續行為危險性不大,達不到故意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
綜上,李啟銘的行為屬于普通的“醉酒駕駛致人死傷”之中的普通的“一次碰撞”(肇事)的情形,不能認定對被害人死傷有犯罪故意,不應令其承擔故意罪責,應當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處罰。
補充說明一點,《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可以適用于校區內道路駕駛機動車輛致人死傷的案件。《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119條第1項規定:“‘道路’,是指公路、城市道路和雖在單位管轄范圍但允許社會機動車通行的地方”。高校生活區道路屬于“在單位管轄范圍但允許社會機動車通行的地方”,據此,屬于《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的適用范圍。另外,《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對于《刑法》第115條第2款(過失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言,屬于具體規定或者特殊類型,應當優先適用。《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對于《刑法》第233條(過失致人死亡罪)而言,也屬于具體規定或者特殊類型,應當優先適用。
五、《刑法修正案(八)》雖然將醉酒駕駛“入罪”,也不會改變對醉酒駕駛致人死傷以交通肇事罪定性處罰的常規
根據《刑法》第133條之一:“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處拘役,并處罰金”。這是刑法中唯一的法定最高刑是拘役的犯罪,也即是處罰最輕的犯罪。“醉酒駕駛”最高處(6個月)拘役,醉酒駕駛“致人死傷”的,適用第133條,以交通肇事罪處罰(通常3年以下有期徒刑),輕重銜接自然合理。不可能越過第133條。直接適用第115條(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另外,比較《刑法》第114條“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刑法》第133條之一“醉酒駕駛”的法定刑,可見二者的巨大差異。《刑法》第114條“放火、決水、爆炸、投毒或者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而修正案中“醉酒駕駛”的法定最高刑是拘役。二者主觀同是故意、客觀同樣有公共危險性,同樣是危險犯,不以造成嚴重后果為必要,但立法配置的處罰卻有天壤之別,說明醉酒駕駛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不可相提并論。
責任編輯: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