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鼓樂全書》出版座談會綜述

　　１０年４月１１日上午，由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西安音樂學院、文化藝術出版社共同主辦的“生命為鼓樂燃燒——《西安鼓樂全書》出版座談會”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隆重舉行。
　　西安鼓樂是流行于陜西西安市區及南部終南山一帶的民間古老的鼓笛系樂種，以西安城隍廟、東倉、西倉、周至南集賢東西村、長安何家營等樂社最為著名，演奏風格可分為道、僧、俗三大流派，表演形式有“坐樂”和“行樂”兩種類型。無論從樂隊的組合形式、曲調的豐富來源、樂譜的古老傳統，還是宮調體系的復雜多樣等方面看，西安鼓樂都無愧為傳統音樂的瑰寶，是中華民族幾千年音樂史存留至今的“活化石”。
　　由宋元詞調、雜劇曲牌、南北曲音樂及民間小調等共同構成的豐富曲庫，使西安鼓樂不僅成為明清以來民間器樂高度發展的代表，更反映出與宋元戲曲乃至隋唐大曲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西安鼓樂俗字譜保存的“上、尺、六、五”四調（實為四宮）傳統及其固定名讀譜體系，都顯示其悠久的歷史。當然，歷經千年的流傳與變異，今天西安鼓樂的樂譜記載與古老傳統有所變異，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這完全不影響西安鼓樂作為“活化石”的學術研究價值，同樣也為我們考證古老音樂長河的流變與轉型提供了難得的契機。
　　正是西安鼓樂一系列不可替代的學術及審美價值，使其很早便走進研究者和藝術家的視野。２０世紀５０年代，楊蔭瀏先生據西安鼓樂俗字譜成功譯解《白石道人歌曲》，已成為音樂學研究的經典范例，其中若干曲目也成為演唱家的音樂會保留曲目；在８０至９０年代學術研究的推動下，當代音樂創作中又產生了眾多以西安鼓樂為基本素材的作品，如箏曲《香山射鼓》、琵琶曲《新翻羽調綠腰》、民族管弦樂《驪山吟》等等，這些具有濃墨重彩般的新鮮成果的取得，都離不開創作者對西安鼓樂全面深入的了解，更離不開諸多學者長年對西安鼓樂的發掘、整理、研究與鼓呼。
　　回首中國百年來的音樂學發展歷程，能夠讓人們將某個樂種與研究者名字自然聯系起來的學者并不多見。就像我們提到蘇南吹打和阿炳的音樂便想到楊蔭瀏，提到新疆的維吾爾木卡姆便想起萬桐書和周吉一樣，李石根（１９１９—２０１０）這個名字也早與西安鼓樂連在一起，成為西安鼓樂學術價值與社會影響當之無愧的代言人。
　　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李石根先生便開始了對西安鼓樂的采訪、錄音、整理與研究，半個多世紀以來從未間斷，足跡遍及西安及周邊所有樂社，據統計共采訪了二百余位民間藝人，收集古樂譜一百多本、鼓樂曲譜一千二百余首（套），錄音４０多個小時，此外還有大量采訪記錄、照片等。在廣泛收集整理資料的基礎上，李石根對西安鼓樂進行了艱苦的記譜、譯譜工作，并對這一具有悠久歷史的古老樂種展開研究。２０世紀８０年代以來，已過花甲之年的他以驚人的毅力和速度，發表了《唐大曲與西安鼓樂的形式結構》、《中國古譜發展史上一次重大改革——泛論工尺譜的產生及其形成過程》、《論西安鼓樂的宮調特征》、《日本雅樂與西安鼓樂的比較研究》、《法曲辯》等一系列富有卓見的論文，涉及傳統樂種、隋唐燕樂、日本雅樂、工尺譜、俗字譜及宮調理論等音樂史學和民族音樂學領域諸多課題，在學術界產生了廣泛影響，為深化西安鼓樂及中國音樂史研究做出了突出貢獻。
　　在整理、研究西安鼓樂的過程中，李石根與同事曾幾次將鼓樂資料和研究成果結集：１９５９年至１９６５年，編印《陜西鼓樂譯譜匯編》資料集，約二百多萬字；８０年代初重新編印《西安鼓樂曲集》，收集一千多首鼓樂曲譜，約三百多萬字；油印專著《西安鼓樂藝術傳統淺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李石根半個多世紀的學術積累，至１９９０年終于匯成今天人們所見洋洋大觀的《西安鼓樂全書》初稿。書稿既成，如何能讓它早日公之于世，以傳揚西安鼓樂、惠及學林，便成為石根先生和廣大鼓樂社藝人最大的心愿。然而，在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當代社會，這個質樸而美好的夙愿卻遭到商品經濟浪潮的無情沖擊。櫝中之玉鮮人問津，出版事宜接連受挫，無情的現實竟讓當時年逾古稀的石根老人，苦等到了須發皆白的鮐背之年！
　　２００４年，西安鼓樂被列為“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第二批專業試點項目”，古老樂種逐漸成為各路媒體報道的焦點，知名度不斷提高。但《全書》書稿仍然看不到任何出版的前景。音樂研究所的李玫研究員得知后，便努力尋找出版支持，通過幾年的辛勤奔走和多方聯系，最終得到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及西安音樂學院、陜西省音樂家協會的專款資助。２００９年底，這部飽含著李石根先生畢生心血的煌煌巨著終于問世，成為西安鼓樂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全書》分兩部五卷，共３８０萬字。第一部包含“鼓樂概論”、“資料匯編”、“西安鼓樂俗字譜的研究”、“西安鼓樂俗字譜的解讀”、“散論”等五編，并附有“鼓樂曲（牌）名索引”；第二部“譯譜總編”，匯輯了西安鼓樂各類體裁的近千首曲目（牌），按體裁分三編排列：第一編為“單曲”，依次為起、拍曲、耍曲、歌章；第二編為“套曲”，依次為套詞、北詞、南詞、外南詞、經套、大樂、法鼓段、別子、賺、打札子、鼓札子、念詞；第三編為“總譜”，依次為坐樂、行樂、開壇鼓。各部分均按釋文、影印件、曲譜三大類編輯，并有樂器等相關圖片２００多幅及一部抄本的影印件，并附音響資料ＣＤ（３張）及ＤＶＤ，在展現作者西安鼓樂研究成果的同時，也為我們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第一、二手調查資料。閱讀此書，我們可較全面地了解西安鼓樂的全貌、研究焦點及學術觀點，為學術研究提供了極大便利。
　　值得一提的是，參與書稿編校的專家、學者很多已過花甲之年，他們為《全書》出版付出了難以想象的辛勞。誠如《全書》“后記”所言，這部塵封多年的文稿早已散亂不堪，約占《全書》三分之二的樂譜需重新核校，原手稿打印件中的諸多錯誤需仔細訂正，再加上古譜的生僻符號及大量圖表所帶來的排版困難，所有這些都成為出版工作中十分棘手的問題。《全書》篇幅之巨、編纂工作之繁、出版難度之大，在當今音樂出版界也是不多見的。
　　此次“《西安鼓樂全書》出版座談會”，由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田青所長主持。中國藝術研究院劉茜副院長在致辭中表達了對《全書》出版的祝賀。西安音樂學院黨委書記安寧教授轉達了趙季平院長對《全書》出版和此次座談會召開的祝賀，對為《全書》出版付出辛勞的各界人士表示謝意，并介紹了近年來西安音樂學院在保護西安鼓樂、深化鼓樂研究等方面的探索和努力。參與《全書》編輯整理的執行主編李玫，編委雷達、李世斌、李恩魁等人，深情講述了李石根老人治學、為人的崇高風范并介紹了《全書》出版的坎坷經歷，令聽者為之動容。來自各個音樂學院和科研單位的專家學者分別就李石根先生的學術貢獻、西安鼓樂的歷史價值、遺產保護的困境與措施、高校的傳統音樂教學以及學術道德的重建等問題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
　　西安音樂學院前副院長羅藝峰教授在發言中指出，我們應該從李石根老人身上，反思學術是什么、學者是什么。當前的學術界不僅有“天下文章一大抄”的問題，還存在大量制造印刷垃圾、虛假繁榮的現象。李石根老人花５０年時間做一件事，又等待了二十多年著作才得以出版，這本身就讓人感慨。如果沒有沉潛下去的心，沒有一件事做一輩子的精神，成果再多、再繁榮，印刷垃圾也不可避免，依然沒有學術。
　　羅藝峰還從西安鼓樂的文化變遷角度，論證了《全書》出版的重要意義。他談到，當前西安鼓樂社的“規矩”（傳承）正發生極為深刻的變化。比如，西安鼓樂原來是傳男不傳女，現在有了專門的女子鼓樂隊；原來是樂社內部傳承，現在開始登報招生；原來不為紅白喜事演出，現在也開始為此演出；過去演出不為錢，現在開始收費。其中最為驚人的變化，就是某些樂社開始使用簡譜。這些來自樂種內部的巨大變化，使西安鼓樂的傳統亟待搶救、保護，同時也充分顯現出李石根老人的工作及《全書》出版的急迫性和重要性。
　　
　　據羅藝峰介紹，２０１０年春節前，西安音樂學院已與六大鼓樂社簽訂協議，建立了教學、科研基地，聘請鼓樂藝人做研究員，積極促進民間和學院的深層對話，而不僅僅是停留在“采風”層面。學校還成立了西北民族音樂研究中心，致力于西安鼓樂原汁原味的保存（資料、音響、韻曲、行為方式等）和研究。從長遠看，西安鼓樂研究應該形成“鼓樂學”這門獨立學科，成為中國音樂史研究的一個分支。
　　原陜西省文化廳藝術處處長雷達回顧了《全書》出版的坎坷歷程，除對《全書》出版表示祝賀、對相關工作人員表示感謝外，也表達了對西安鼓樂生存現狀的擔憂。他說，目前西安鼓樂的保護現狀很“悲慘”，是八十多歲的“老老頭”在找六十多歲的“小老頭”傳承。當然，去年西安鼓樂成功申報聯合國“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也極大地鼓舞了民間保護鼓樂的熱情，一批年輕學子自覺加入到學習、保護西安鼓樂的隊伍之中。應以此為契機深化西安鼓樂的保護和研究。
　　陜西省文化廳藝術研究所研究員李恩魁認為，《全書》出版的意義在于：建立了較為全面、系統的西安鼓樂研究體系，確立了中華民族音樂體系的自主性，為中華民族音樂走向世界奠定了基礎。李石根老人曾在與李恩魁先生的通信中提到關于西安鼓樂研究體系的設想，涉及西安鼓樂與宗教的關系，西安鼓樂的旋法，西安鼓樂的風格流派，西安鼓樂的美學研究，西安鼓樂的節拍節奏問題，西安鼓樂的樂器法，西安鼓樂的韻曲研究，樂曲標題與曲牌研究，西安鼓樂與其他傳統音樂的比較研究等諸多方面，對今后西安鼓樂的研究具有重要指導意義。
　　中國音樂學院樊祖蔭教授認為，從中國音樂文化的長遠發展看，國家應成立相應的機構和基金會，專門資助音樂學優秀科研成果的出版。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樊先生認為當前的工作還缺乏重點。讓國家把任何遺產項目都包下來，是做不到的，也是不可能的。建議有關部門作特別研究，明確我們的“非遺”保護究竟要保護什么，以便讓國家投入起到更大的作用，更為有效地保護傳統文化遺產。
　　此外，劉再生、伍國棟、張振濤、項陽、趙為民、劉勇、修海林、陳荃有、儲歷、程天健等人，也都在發言中高度評價了李石根先生的學術成果，對為《全書》出版付出辛勞的各界人士表示謝意，并提出許多進一步拓展西安鼓樂研究的建議。
　　
　　附 言：
　　本文稿寫畢不久，竟得知石根老人于２０１０年４月２１日晚仙逝！遙想李老為西安鼓樂嘔心瀝血之一生，回念他在《全書》出版前后“死不瞑目”和“死后可以瞑目”之語，個中辛酸怎不令人欷歔感嘆、悲欣交集！然令我們倍感欣慰的是，石根老人畢竟親手摸到了那散發墨香的書稿，他所奠基的鼓樂研究事業畢竟后繼有人，而已升天國的他，從此更能同楊蔭瀏、呂驥、黃翔鵬等師友論辯同宮之序，暢談鼓樂之理，而再無分別之虞！
　　石根先生千古！
　　
　　李宏鋒 博士，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 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