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榮 陪女兒走過高考的日子

　　張繼榮在大學里工作。作為中國傳媒大學的教務處副處長，多年來，他對大學的環境和氛圍習以為常——覆蓋著半壁爬墻虎的蘇式建筑四平八穩，背著書包提著水杯的學生來來往往，去教室、圖書館，聽課、讀書、求知。
　　大學對于中國的學生和家庭，其意義不僅僅在于獲取知識。多年前，“進了大學門，就是國家人”，大學一道圍墻，成了“穿皮鞋還是穿草鞋”的分水嶺；近些年，高等教育逐漸普及，但在人們心中的分量卻絲毫沒有減輕——在社會許多領域，擁有一張“體面”的大學畢業證書，才能獲得參與競爭和角逐的最基本許可。
　　盡管全家都在大學里生活，但張繼榮同樣能感覺到大學外那道無形的圍墻——他有個女兒，為了女兒能考上好的大學，在參與社會競爭時贏得高的起點，全家緊張了十幾年。
　　
　　最緊張的一天
　　
　　作為三口之家里的唯一男性，作為妻子的丈夫、女兒的父親，張繼榮永遠忘不了2008年的6月7號。那天的分分秒秒，讓他最真切地體會到了在家庭面對緊急時刻時，自己作為家庭“頂梁柱”所承擔的千鈞重量以及所必須的淡定沉穩。
　　張繼榮的女兒叫張夢巖，1992年出生。2008年，是16歲張夢巖的高考之年，也是全家的高考之年。夏天到了，最緊張的時刻也到了。
　　6月7號，是夢巖參加高考的第一天，首場語文。語文，并不是夢巖的長項，但作為首場考試，這關系著夢巖整個高考的士氣和狀態。11點30分整，考試結束的鐘聲響起，很快考場大門打開，考生如潮般涌出。張繼榮在人頭攢動中看到了女兒的身影，還好，表情輕松，目光交接后更是笑容燦爛，看來是首戰告捷。
　　路上，張繼榮漫不經心地問，夢巖輕松地答，說感覺不錯。張繼榮懸著的心稍稍放松，他告訴女兒，回家好好吃飯，爭取午休一個小時，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下午的數學考試。
　　就這樣，路上邊走邊聊。突然，毫無預兆，女兒臉色一沉，說壞了！再問，說我答題卡的個人信息沒填，考試成績沒了！接著就嚎啕大哭。
　　當時真實的心理細節，張繼榮沒有向記者更多回憶。接下來的情況大體是：夢巖在路上以及回到臨時租住的房子里，哭得一塌糊涂，并且堅決不再參加剩下的考試。
　　無疑，這是一種天塌下來的感覺。怎么辦？第一要務是盡快平復夢巖的情緒，讓她有信心回到考場。張繼榮詳細詢問細節之后，無比堅定地告訴女兒說，第一：個人信息你在答題卡發下后第一時間就已經填寫完善，之所以自己認為沒填，只是因為交卷前沒有最后核對，和之前模式考試的流程不符，所以產生了錯覺；第二：即便萬一個人信息沒填，高考是很重要的考試，所以閱卷老師會按照座位順序找到對應的考生，不會沒有成績。最終，直到數學考試開場前，夢巖終于相信了自己的確填寫了個人信息，情緒平復下來，紅著眼睛繼續考試。
　　晚上，新的狀況出現了：女兒失眠了。第二天還有綜合和英語兩門考試，睡不著肯定會影響發揮。張繼榮內心火急火燎，卻平淡地說：好吧，讓媽媽陪你一起睡。妻子過去許久，夢巖說，爸爸，我還是睡不著，要你陪。張繼榮還是語氣平淡地說：好吧，你來吧。
　　在租住的房屋客廳，張繼榮睡在一張小床上，夢巖從臥室過來躺在了緊挨著的行軍床上，伸出手緊緊抓住父親。張繼榮輕聲給女兒說：“白天考試緊張，你晚上思維興奮，睡不著，這很正常，沒什么大不了。這樣吧，你現在什么也不要想，或者想些無關緊要的事兒，一會就會睡著。”就這樣，父女倆互相握著對方的手，慢條斯理地說著家常，不大一會兒，夢巖不再說話了。張繼榮透過黑暗細細觀察，女兒果然已經睡著了。
　　事后證明，夢巖語文考試答題卡的個人信息完整填寫。當年，夢巖高考總成績530分，被武漢大學經濟學基地班錄取。
　　但直到今天，張繼榮還有點自責。他說：“女兒出現狀況怪我。”原來，張夢巖的手表一向都是調快五分鐘，所有模擬考試都留了最后五分鐘檢查試卷和答題卡。但是高考的時候為了精準，張繼榮把女兒的手表調到了準點。一個小改變，打亂了女兒的考試習慣，導致沒有時間作最后所有確認。
　　
　　靈鏡胡同簡陋一居室
　　
　　每次經過北京西單，張繼榮還會想起北京四中附近、靈鏡胡同里的一套房子。為了女兒高考，他們全家搬離又大又舒適的家，在那套簡陋的一居室里整整租住了一年。
　　張繼榮告訴記者，為了孩子的高考，父母所承受的壓力，比考生還要大。
　　夢巖小學畢業的時候，他和妻子反復考慮，把孩子送到了北京第二十五在廊坊大學城的分校。他們的想法是，首先二十五中很不錯，其次住校還可以鍛煉孩子的自理能力。
　　父母對自己孩子所作的每一個決定和安排，似乎都是一個賭博，總有事后驗證的時刻。張繼榮說，中考，夢巖考到了北京四中。現在看來，送孩子讀二十五中的決定是對的。
　　四中是北京市重點高中，創建于1907年。目前北京四中90多名在崗教師中有特級教師3名，高級教師50名，每年有95%左右的畢業生考入國家重點大學，其中40%左右進入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兩所著名高等學府，也有學生赴哈佛大學、耶魯大學、麻省理工學院、伯克利大學、牛津大學等海外優秀大學學習。超高的升學率無人企及。
　　考上四中，就等于能考上好的大學，這讓張繼榮以及妻子的許多同事、朋友羨慕、稱贊不已。張繼榮至今還記得女兒中考時的許多細節。
　　張繼榮回憶，中考時為了讓孩子能多睡幾分鐘，他們就在考場附近租了套房子。考完物理后，夢巖一出考場就哭起來，說物理給考砸了，一道大題得數錯了，沒得高中讀了！說不去考剩下的科目了。張繼榮就幫女兒分析，說物理是按照步驟給分的，如果只是最終得數錯了，不會有太大影響。結果物理滿分100分，夢巖考了97分。
　　由于夢巖的母親在銀行工作平時太忙，所以作為父親的張繼榮關心學習更多一些。夢巖考上四中，是卡著分數線進去的，第一次摸底考試在全年級450人中排在200多名。高中一二年級，夢巖的任務就是往前趕超。到了高二下學期，挺進到了100名左右。
　　這時候，夢巖流露出了將來考北大、清華的想法。張繼榮說，孩子沒有明確說，但我能感覺到。因為她總是念叨進了100名就能上北大、清華什么的，看得出來她很想。但張繼榮和妻子也感覺到了孩子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比如愛發脾氣，有時少言寡語，不愛和家長交流，甚至上廁所大便干燥等等。但是這時候為了不給孩子心理暗示，還不能表現得太過關注孩子，只能暗暗觀察，看孩子的吃飯、睡覺等細節以及平時的情緒，然后有意識地旁敲側擊。于是，張繼榮和妻子就有意識給孩子減壓。說考什么大學無所謂，能有學上就行等等。
　　到了高三，已經是夢巖高考的沖刺階段。張繼榮說，孩子從小要強上進，學習也很自覺。在四中住校是四個人一間宿舍，晚上孩子想學習卻沒條件。一個周末，夢巖在家流露出了搬出宿舍住的想法，說在宿舍想學沒法學，急得要哭。
　　孩子的事情比天大。于是張繼榮馬上在網上搜索，在四中附近尋找合適的房子。最后，他在西單靈境胡同附近的一個部委家屬院里，找到了一套一居室。張繼榮說，這套房子一共才40多平，設施也很差，只具備做飯睡覺的基本功能，但是距離北京四中很近，走路也只需要一刻鐘，另外小區環境好，比較安靜，適合孩子學習。
　　這樣，為了陪夢巖，張繼榮和妻子從又大又舒適的家里搬到了這套小房子里。妻子陪女兒睡臥室的大床，張繼榮自己在客廳支了張小床。每天下班，兩人分頭從單位趕到西單，晚上陪孩子學習，早上給孩子做飯。只有在周末，一家人才回到自己家。在這一年里，張繼榮和妻子晚上沒看過電視，孩子回來后要學習到12點以后，兩個人也不聊天。
　　再次回憶起來女兒高考第一天的失眠，張繼榮還說，那天女兒睡著后，妻子卻一夜無眠。因為妻子有打呼嚕的習慣，生怕自己睡著打呼嚕驚醒女兒，所以每次快睡著的時候，就自己突然驚醒。
　　
　　
　　翻爛的《高考填報志愿指南》
　　
　　高考成績是張繼榮查詢的。他說，自己的家里的頂梁柱，這種“大事”都是自己辦。而當時，女兒早去了親戚家休假。查詢結果顯示，夢巖成績是530分，張繼榮當即通報給了女兒以及老家的親戚朋友。電話告訴她，她說比想象得要低一些。她說應該是640分。
　　成績揭曉后，剩下的大事就是填報專業。厚厚的一本《高考填報志愿指南》，張繼榮幾乎都給翻爛了，最終確定了大的方向。
　　此前，北京四中找專業公司，給每個考生做了測試，來指導未來學習專業的大方向。夢巖的測試結果是適合文理交叉的專業。的確，女兒盡管理科不錯，但并不是特別出類拔萃，所以在專業方面，有限選擇經濟和管理。
　　在學校的選擇上，張繼榮圈定了兩個方向。如果選北京，那就在中央財經大學、對外經貿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中選擇；如果選外地，那就在復旦大學、武漢大學、上海財經大學。
　　經過反復考量，張繼榮給女兒建議選武漢大學。首先是武漢大學十拿十穩能錄取，并且比中國人民大學更好；其次武漢大學是綜合性大學，可以受到更好的熏陶；填報復旦大學存在風險，上海財大又太專。反復思量，又不斷搜集信息資料，打了無數的電話給高校同行征求意見，這個家長意見正式出臺。
　　張繼榮自豪地說，自己在家對孩子從來不是一言堂，一向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見只是給孩子一個參考，但最終孩子采取的往往就是自己的意見。對于自己的這套意見，以及對于孩子的最終選擇，張繼榮至今覺得滿意。他說，自己在高校工作，對各種情況比較熟悉。報考武漢大學所追求的目標偏保守，但風險小壓力小。如果非北大、清華不報，可能最終結果還沒有這個好。
　　他說，女兒考上大學后，全家一下子輕松下來，覺得十幾年從來沒這么輕快過。孩子的姥姥、姥爺在小區看到誰就通報這個好消息，高興得不得了。夢巖去武漢時，全家一共買了五張機票，張繼榮夫婦、孩子的姥姥姥爺，歡天喜地送女兒去上學。
　　張繼榮說，女兒離開家后，自己的生活仿佛也有所變化。以前，夫妻倆一切都是圍著孩子轉，現在回到家突然發現沒有“中心”了。回憶之前的許多年，甚至是從女兒進入初中開始，全家就為將來的高考籌劃。高考結束，算是培養孩子告一個段落，送她進入一個新的成長階段，家長能稍微輕松一下。
　　談到女兒的大學生活，張繼榮說，女兒大一大二很輕松，還是很上進，學習爭先恐后。現在是班里的前兩名。武漢大學經濟學基地班有一多半的學生都能保送研究生，但孩子喜歡換個學習環境，想回北京或者上海去讀研，所以我們經常在電話里交流。
　　“女兒懂事，從小到大我們沒操太多心。高考過后，我們全家就很少再去說，總的還算是比較平靜比較順利的。現在考慮的，就是她讀研究生的事情。總之，作為家長，永遠沒有完成任務的時候。” 張繼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