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小道也。放眼大地,山上,林中,庭院,田間,皆有小徑,直者自然隨意,曲者一徑通幽,小徑隱隱約約或長或短,如筋似脈,將大地連綴得縱橫交錯。諸般美妙,無法言傳。
田間小徑,橫豎交錯,雖凹凸不平,雜草叢生,卻能將田地勾勒出方形菱形三角形,春夏秋冬,色彩斑斕。那郊外野地,荒草之中,竟能被人踩出一條小路來。路邊野花帶笑,間有蝴蝶相顧,走過去,裙邊、褲角,沾了淡黃的花粉和花瓣兒,碎草葉兒,露水珠兒,間或有帶刺的蒼耳。惹來一聲半聲抱怨,要不是圖近些,才不走小路呢!邊說邊用手帕撣去。小徑卻是笑靨如花,它一路都在聽姑娘們的悄悄話呢。《桃花源記》里的小路尤為唯美,阡陌交通,落英繽紛,芳草鮮美,如此世外桃源,怎不讓那外鄉漁人羨慕之?
直徑方便,曲徑幽遠。“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一個“上”字一個“斜”字,山中石徑的蜿蜒曲折盡現眼前。李漁在《閑情偶記》里說,徑莫便于捷,而又莫妙于迂。就是說,最方便的路莫過于便道,而最妙的路莫過于迂回曲折的小道。陳從周《說園》里也寫道,風景區之路,宜曲不宜直,小徑多于主道,則景幽而客散,使有景可尋、可游,有泉可聽,有石可留,吟詠其間。
小徑于郊野乃天然生成亦很實用,在園林則增了藝術的味道,造園者會根據園林需要設置小徑,園林中路徑的分合、隔通、曲折、高下、遠近等設置的豐富性與和諧性,使園林空間序列的構成和變化充滿了妙趣。《紅樓夢》中賈政攜寶玉等人初游大觀園,見白石崚嶒,或如鬼怪,或如猛獸,縱橫拱立;上面苔蘚成斑,藤蘿掩映,其中微露羊腸小徑。賈政道:我們就從此小徑游去,回來由那一邊出去,方可遍覽。由此可見,小徑是大觀園中結構和組織一切園景要素的紐帶。蓋在河灘上的蘆雪庵,四面皆是蘆葦掩覆,一條去徑,逶迤穿蘆渡葦過去。劉姥姥眼中的瀟湘館,則是:一進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上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墁的路。有此小徑,方能夠感受那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之清冷韻味。
大自然中巧奪天工的奇趣妙景,一山,一石,一泉,一木,或花或草,總在不經意處得見,是以小徑必曲,方能通幽。曲徑,如練如帶,婷婷裊裊,婉轉,含蓄,耐人尋味。人行其上,小徑便引、探、繞、轉,領你分花拂柳,盡覽佳色,口齒噙香,物我皆忘,不知身之所在,遑論徑焉?
小徑悠遠,宜散步,宜談心,宜捧一本書,邊走邊讀,累了,倚樹而坐也好,扶石發呆也罷,看小徑顧自延伸而去,憑思緒發散,讓心靈空明。
小徑幽僻,適合獨處,適合思索,適合靜靜地緩步輕踱、徘徊。是以,千年前的晏殊對酒聽歌,喟嘆“夕陽西下幾時回”?面對滿園落花,歸來燕子,惋惜、欣慰、悵惘,諸般思緒流淌在小徑,“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終究求不出一個答案,夕陽下,一個“小園香徑獨徘徊”的身影在詞中流傳至今。
小徑伏地而行,如詩似畫,春承飛花,秋憐落葉,徑有變化,景亦無窮,山重水復,柳暗花明。若有閑時,立于徑,負手徐行,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人間妙境,人生清景,莫過于此。
(編輯 子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