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坐在樓下的茶鋪喝茶。茶鋪女老板種了不少花草。有一盆很大的梔子花開得正好,沁得茶鋪里滿是花香。
就花的屬性而言,我一直覺得梔子花更適合于農村的生態環境。在農村長大的我,記得每年到了這個季節,農家房前的梔子花骨朵兒就綴滿了枝丫。女主人們喜歡在傍晚數一下那些將要綻放的骨朵,第二天趁太陽還沒有出來前,就把那些開了的花連著一兩片葉子摘下,帶著露珠的雪白花兒分外水靈,花香四溢。把摘下的花插在家里的酒瓶、小碗、壇壇罐罐里,灶臺上放一束,臥室里放一束,客廳的案幾上放一束,只有幾件簡陋家具的一個家就這樣被溫馨了,滿屋子的女人氣。
村里的女人們不分老幼都喜好梔子花。小姑娘會握著一兩朵,隨時準備拿近鼻尖聞一下,越過花兒的姑娘的眼羞澀而嬌媚;新媳婦早晨出門前除了會對著鏡子撣一撣穿著之外,還會看似不經意地在發間插上朵梔子花,如云的黑發上醒目地綴上朵白花,花兒成了云朵;歲數大點的大媽、大嬸不好意思顯得那樣愛美了,她們會用一個小別針把一朵梔子花別在腰間,盡可能地不那么顯眼,直到她從你身邊走過,人過留香;老奶奶們最是花心思,她們會用一方半濕的手帕裹著梔子花揣在口袋里,只有到了夜深人靜,搖著蒲扇坐在床頭的時候,才會打開手帕,拿起已經有點泛黃的花兒輕輕嗅,波瀾不驚地把散落在年輪里的一些往事拾起。
也有些人家的梔子花長得不是太好,看別人家的眼紅,于是趁著夜色會去鄰居家偷摘上幾個花骨朵。梔子花離開了土氣不容易開得飽滿,所以她們會把摘來的花骨朵偷偷插在水稻田里,第二天來收取。在枝頭可能要兩天才會開的花骨朵在稻田里一夜就會綻放。所以,在這樣初夏的夜里,走在鄉村的阡陌上,涼爽的夜風吹過,會有陣陣的梔子花香飄來,遠處夜空星光閃耀,眼前螢火飛舞,蛙鳴聲聲此起彼伏。
可能正是因為對農村的梔子花印象過于深刻,所以到城里生活以后,雖然有不少小區也栽種了梔子花,但是總覺得此花已不是彼花了,成了一處綠化用的景觀,也就沒有了原本她該有的一種生命的韻味了。
也正是因為這盆梔子花,所以我來這茶鋪坐的次數也最多。女老板和我說過關于這盆花的故事。
女老板是個老知青,十八歲下放到雅安山溝溝里的一個小村,在那兒呆了兩年。后來,父母通過各種關系把她調回了成都。與女老板一道去的一個姐妹就沒這么幸運了,回不了城就只好在當地落戶成了家。
五年前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茶鋪里來了位穿著樸素的農村婦女,就是女老板快二十年沒見面的那位姐妹。
那位姐妹告訴女老板,她也回成都了,丈夫前一年不幸在車禍中去了,拿著丈夫的賠償金在成都買了套房,打算回成都來定居,她不想她的子女重復她的生活。打聽到女老板開了間茶鋪就特意過來看看,二十年沒見了。
女老板說她的那位姐妹來成都后找不到工作,靠擦皮鞋為生。本來是想留她在茶鋪上班,可是老姐妹不同意,說只要有手腳,怎么樣都可以把生活過下去。要走的時候,老姐妹從包里掏出一束用水田里的稀泥護著的梔子花骨朵遞給女老板,說那是清早從門前的枝上現摘下來的,她記得女老板當知青的時候特喜歡梔子花,她們倆還一起偷過別人家的梔子花呢。
老姐妹走后,女老板把那束梔子花選了個盆種上了。也算是天遂人愿,竟然有兩枝生了根活了下來,女老板每年都給它們換盆,精心呵護著。就這樣五年下來,原本的兩枝花骨朵成了現在的兩棵小樹,每年都會開上百朵花兒。
遇到有客人喜歡,女老板會在客人要走的時候,摘下幾朵梔子花送給客人。女老板曾對我說過,別人看梔子花很普通,不像百合那樣雅致。于她而言,梔子花可能是這世上最美的花了,她的那個老姐妹也像朵梔子花,貧賤的命運里,蘊藏著的是這人世間最真摯、最深沉的情分。
我說梔子花適合農村的生態環境主要的原因也是因為梔子花這種不懼貧的屬性,只要給它一點水土,它就能生根、發芽、抽枝、開花。我也喜歡生活在這種生態環境中的那個群體,他們樸實、自然、韌性而樂觀,就像梔子花一樣,花開花落在無意間,存留許久的花香卻快樂了經過她的每個人。
女老板也問過我要不要帶幾朵花兒走?我笑笑說,不用。
我不用,是因為我知道:活在喝茶的客人眼里的梔子花,是深藏在女老板心里的,就像扎根在我心里的梔子花,從未走遠,一直陪伴著我在流淌著的歲月長河里。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