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現在的沈園,不再是以往的沈園,擁有著《釵頭鳳》的斷垣,應該經歷了斑駁。當年的詩人陸游先生,曾在此擱筆沉思,在淡淡的扉頁,用淡墨描下一個女子。一個至今讓人哀痛的女子,她的表情,被描摹成端莊的樣子,他記得她的籍貫,和她偏好的茶點,定期贈給她好看的花。舊朝代的人們,把這座城市里的愛情,擺放和供奉起來,為它們作證,也借機為自己酬唱。在河邊豎立的灰色煙囪,吐出黃酒的陳年香,笙歌過處,是公子和老爺們對弈時棄子的聲音。穿皮背心的胡子老頭,無意間摸了摸衣服下擺,在紹興城的某一個屋子里。就有愛情誕生。在中午的陽光下,詩歌正安撫一個并不豐滿的女人,這事關飲酒的多寡,在滾燙的肉食背后,有著哀傷和不舍。此刻她的男人,在十里之外出汗,感覺到頭頂上的暈眩,紹興城里的小船穿行得很快,河道兩側人聲鼎沸,城門因此打開,有人開始雀躍,不合時令的風越過了一個季節。
貳
朝代更替的秩序被當代打破,人們渴望永久的安寧,在歌舞升平的夜里,我們都擔心肥胖和血脂。當唐琬扳著指頭,歷數以往的舊日子,回憶起的就像預言中的末代一樣,變得不太真實。那些經歷了鐵和血的石頭,被一次又一次地提起,戴紫色花環的姑娘,坐在一旁研墨,她有足夠的時間,等待天黑,等待墨跡被吹干。遙寄她們當年風景的紈绔子弟們,現在已是難得念起一段詩句,還把標點和愛情的章法一起搞混。沒有發現那些分行的句子所賦的忠告。情欲存在于常理之中,如同把楊梅浸入酒桶。從簡化了版本的史料里,孩子們理解了零星的知識,他們能夠知道祖先的逸事,顯得不易和多余。那是幾百年后的秋冬之季,黃葉尚未翻飛,只有我估計得到你步伐的節奏,一個人在紹興城里演練,是從兩向東的篤定的靴子,書簡必然在手上端坐。夜晚的風很涼,沒有人打擾我對你的模仿,我知道你們都是亡人,曾經在體內有些小癢,天明還有幾個時辰,你們的午夜遠沒有現在這么惆悵。
叁
你想象得到多年后的今天,我在你臨帖的地方安坐,這個進入中年的男子表情冷漠,吟了幾段舊句子,他把你的詩句反復掂量了幾下。趁著等人喝酒的空閑。想找出細微的關于你的生活瑕疵。你不認識的他沒有你虛弱,他在羊肉館里就著溫酒,順帶談了一會愛情,那片白色的墻壁上,被油膩抹出的痕跡,再怎么也老不過你的年紀,他在店鋪門口走出去時,紅了臉面的朋友正開口哼唱。我們對你的病因都不甚了了,你比我年長,我的前生可能住在你的隔壁,你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而反之則不能成立。空房子里的回聲是單調的,桌子的對面只有一把術椅,讓我從線裝書里尋覓你的點滴,包括后人猜測的輪廓和虛線,風把你留下來的文字翻動,在某一個頁碼上恰巧停滯。我不知那里是否刻著你的生辰八字。住在你隔壁的我,過去也是讀書的少年,他讀了你很多的文字,卻沒有在閑談時提及,他在院墻上涂抹了標記,還有為你專門書寫的札記。和我料想的一樣,唐琬注定在那個朝代銷聲匿跡,但是我所寫下的文字,卻遠沒有陸游當年的誠意。
肆
那時有數以千計的看客,從河流的沿岸尋來,他們不會拐彎。順著水的方向漂了一晚,當他們了解了你敘述的故事,滿足地走了。然后的好幾年,都沉浸在惟一的喜悅里,有人把你的文字進行改良,有了一種隆重的儀式和排場。而你看不到,但你像個先知一樣,給我們設置了一些障礙。翻閱你紙張的人,總能夠嗅到氣味,并以此來作為閱讀的密碼,皮屑、枯葉、墨跡,只是作為你身體的記憶保存下來,很多次我發現陸游的氣味也夾雜在書里,一段相當于眉批的文字邊上。你是乘坐船只來到紹興城的,挎著你的木頭書箱,謀取了一份案頭差使,這比當年時運不佳的詩人們要強一些。從城外到城內,停留的時間都很短暫,甚至來不及寫幾首詩,盡管你很想做長久的客人,在稍微平穩的時日里抒抒情。寒露將要籠罩這里,用水汽來滋潤龐大的樹木和街道。我把最初的敬重放在這里,臨時改掉了寡言的陋習,在農歷節氣變化的時候,研墨提筆,勾勒一些印記。很多時候我下筆無力,缺乏生氣,幾乎沒有跳躍和該有的空隙,我沒有用多少時間,就理解了當年的庸琬,只是沒有了陸游的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