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足靴形彩陶罐(公元前1890-前1660)
人足靴形彩陶罐,猛一眼看去,就像是個穿了一雙靴子。雙手捕腰站著的大肚子女人,她在等男人接她同家嗎?她似乎看見那個男人已經拐過前面那片叢林,肩頭還扛著剛剛捕殺的獵物,馬上就會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人足靴形彩陶罐出土于甘肅玉門火燒溝,此處因發掘遺存豐富,被稱作火燒溝文化。除了出土有刀、斧、镢、鏃等青銅器外,還出土了眾多形制各異的彩陶,人足靴形彩陶罐為其中之一。此罐為靴子形狀,罐體腹部隆起,罐耳呈雙手插腰姿勢,整個彩陶罐頗有意趣。
大腹便便的彩陶罐,如果更大腹便便一些,就是一個臨近生產的孕婦了,這也讓我想起了遠距幾千公里之外,東北紅山文化出土的孕婦裸體陶塑。那是生殖崇拜的年代,懷有身孕的女子是人們心目中最美的偶像。
這個大肚子女人把臉藏了起來,藏在樹葉后面嗎?藏在空氣后面嗎?你看現存河西走廊的女子,一個個把臉藏在紅紅綠綠的方格頭巾后面,又遮風沙又好看。我面前的這個大肚子女人把臉藏了起來,就像自己把自己藏丟了一樣,沒關系。肩膀以上隨便哪個女人的臉都是這個女人的臉,當然,應該是張漂亮的臉。再看同一處出土的那件彩塑人形陶器,這是一個腳蹬齊膝的氈靴,袒胸露乳高鼻深目的女子,異域相貌有一些迷茫,有一些寂寥,還有一些苦澀的溫柔。
穿一雙靴子,就這么一直站著不累嗎?公共汽車上見了孕婦讓座可是我們這個社會最基本的美德啊!
想起一張照片:面對面,一雙腳尖踮起來的小巧玲瓏的女人高跟紅皮鞋,一雙敦實厚重的男人的大皮靴——省略了腿部以上的身體和兩張嘴唇的特寫。
人足靴形彩陶罐如果是用來裝水的。那一定是在一個細雨霏霏的夜晚捏制成形的;如果是用來盛放谷物的,那一定是在收割了莊稼祭祀了神靈之后燒制出窯的。
一滴水珠,一顆麥粒,一卦爻辭——還有什么?放大了就是一個個游走在大地上的大肚子女人啊,這是人類生命的源頭。
玉人形鏟 西周(公元前1027~前770)
甘肅省博物館收藏的西周玉人形鏟,出土于甘肅靈臺縣白草坡西周潶伯墓。高17.6厘米,玉質泛黃透綠,圓雕,裸體站立,無性別特征,發髻為虎首蛇身盤繞而成。長臉,闊鼻,目深陷,耳朵穿孔,雙手捧腹,雙足并攏作坡形鏟狀。漯伯是周王封在漂的伯爵,潶在這里是地名(或封國名),因黑水而得名。漂伯封于黑水,按以地為姓的習慣,其邦族應姓黑。
潶伯墓出土有青銅器肌及人頭戟、虎鉞、玉人等陪葬品,足以證明墓主人的特殊地位。伯為一邦之長,可以隨分封而調動,他們多半是作戰將領,受周王朝或高一級諸侯節制,鎮守一方。
關于玉人的形象,有觀點認為,玉人螺形發髻,不同于戎族“被發”的風俗,應該是華夏人;還有觀點認為,玉人深目高鼻,具有西域人種的特征。
玉人的功用何在?有分析是用來殉葬的,可能是為奴隸主耍蛇的奴隸,或是俘掠的戰俘:也有分析認為,玉人足下似鏟的榫是作器柄或插嵌在某物上用的,南此,玉人可能非一般珍玩,而是供奉器所用。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杜牧)此明月非彼明月,此玉人非彼玉人,簫起蛇舞,虎首蛇身若一個朝代散亂的頭發——又有哪一個朝代不是虎首蛇身?還不全都是敲鑼打鼓地登場,西皮散板一樣就散攤了。
畫外音:明朝散發弄扁舟——散發者;可能是這位玉人嗎?
和玉人形鏟同時出土的還有一玉人。立像無足,頭頂戴有高冠,廣額巨目,鼻子夸張類若獅子鼻,身上似著袍,被捆綁狀,脖頸處有一穿孔。這個玉人和玉人形鏟有關系嗎?摘掉頭上戴的高冠,會不會也盤有虎首蛇身發髻?不如繼續明朝散發弄扁舟——靈臺地處甘肅隴東黃土高坡,哪來的扁舟?那就明朝散發騎毛驢吧。
青銅爵 西周(公元前1027-前770)
爵,一種青銅飲酒器,盛行于商周,除了爵,還有角、觚、觶、尊、卣、觥等。而爵則是中國青銅器中最具代表性、最典型的酒禮器。
我家中擺有青銅仿品,一羊尊,一牛尊,以及一爵,多年前買的,喜歡。羊尊、牛尊造型具象樸拙,似曾相識,我幾乎想要把這牛這羊養大了——羊尊總是讓我自然不自然地想起一個詞:“羊大為美”——這也是漢字“美”的由來,又想起自己吃羊肉狼吞虎咽的模樣,饒個舌:對美的饞。倒是不妨借用爵身飾的饕餮紋形容自己的吃相謂之饕餮之徒。
爵,口部前端有倒酒的流槽,后部是上翹的尖狀尾,流與口之間有兩個蘑菇狀的小柱。有考證說,古人不剔胡須,這兩個小柱可以分開胡須,飲酒時不會沾上酒——考證憑空奪走了我的想象。本來我想象這兩個小柱可以左右各拴一羊一牛的,以免走失,說清楚一些就是把我的羊尊牛尊拴在一起——怎么還沒喝酒就說開醉話了?爵腹部一旁有把手,下有三個棱角分明的錐狀長足,身飾有饕餮或云雷、蕉葉等紋飾。
“莫使金樽空對月”——那樣的日子讓人羨慕。不過,古人有時喝酒也挺麻煩,《禮記禮器》記載:“貴者獻以爵,賤者獻以散。尊者舉觶,卑者舉角。”使用酒杯,依身份高低貴賤而有嚴格的區別,著重于“禮”。正是因為不同等級的酒器,后來出現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
我等喝酒就是找樂,舉觶舉角——不如干脆回家喝茶去,一爵一羊尊一牛尊依次擺自家桌上,挨個碰著杯往飽里喝。
古時飲酒器名目殊繁,秦漢以后乃稱“杯”。另外,其造型也是異想天開。有記載,紅蝦出潮州潘州南邑縣,大者長二尺,土人多理為杯——紅蝦杯喝酒。唐詩嫌不舊宋詞嫌太新,那就念幾句《古詩源》吧:“白云在天,丘陵自出。”——舉紅蝦杯,喝。說了蝦杯,還有螺杯、蟹杯。螺杯乃“青螺狀如田螺,其大兩拳,揩去粗皮,如翡翠色,雕琢為酒杯。”蟹杯乃:“蟹斗之大者,漁人或用以酌酒,謂之蟹杯。”——蝦杯、螺杯、蟹杯,舉杯,喝。還有更為離譜的“金蓮杯”,《綴耕錄》云:“楊鐵崖耽好聲色,每于筵間,見歌兒舞女,有纏足纖小者,則脫其鞋,載盛以行酒,謂之金蓮杯。”——十足變態。我有一主意。專待變態者酒醉稀里糊涂時,換所謂金蓮杯為男人鞋,滿斟上勸其一干而盡,酒醒后翻胃倒肺地嘔吐去吧。
唐白居易詩《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酒還沒飲,已經微醺。
一爵一朋友——這句話如果還算在理,再加上一羊尊一牛尊,那就夠得上一群朋友了,還沒微醺,我已經滿身酒氣了。
青銅臥犬紋飾件春秋戰國(公元前722-前221)
青銅臥犬紋飾件屬距今約3100年到2400年間的沙井文化,也就是匈奴或月氏文化遺存,因為那正是匈奴、月氏等部族在蘭州永登至河西走廊一帶地域活動的時期。
此紋飾件圓形,一犬四肢內屈前后爪交錯在一起作蜷臥狀,豎耳睜眼,似乎隨時可以一躍而起。
匈奴也好月氏也罷,距離我們太遙遠了,遙遠得有些不真實,只有這臥犬,像是我家曾經養過的那只狗,蜷臥在我的腳邊,等著和我戲耍。
我在看書。是不是一本與犬儒主義者第歐根尼有關的書?蜷臥的狗發出斷斷續續的鼾聲。
我恍恍惚惚以為是第歐根尼的聲音。亞歷山大大帝去看他,正在山坡上曬太陽的他說:“別擋住我的陽光!”——隨后就發出了鼾聲。第歐根尼蜷臥在一個木桶里,像是在練一種東方古老的縮身術。想把自己縮成一條狗大小嗎?第歐根尼墓前的石碑是一狗的雕像,不知是不是他生前的主意?
青銅臥犬紋飾件是匈奴、月氏人畜牧生活的反映,犬是畜牧民族最忠實可信的伴侶。即使現在,藏族地區狗也是牧民家中極其重要的一員。記得那年在甘南瑪曲草原,正是剪羊毛的季節,一只看守著一大群光溜溜模樣滑稽的羊的黑狗,追著我們的車犴吠,那架勢似乎要把我們的車當骨頭啃。當地朋友說這黑狗是藏獒。
藏獒慣以兇猛著稱,現以值錢著稱,一只純種藏獒,動輒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有一次參觀一個藏獒馴養基地,一個個作家搶著和藏獒合影,能沾點兇猛或是值錢的光嗎?
青銅臥犬紋飾件這狗與藏獒相比就只能算是寵物狗了。
或許這是佩掛在匈奴、月氏女人身上的飾件。女人著青銅臥犬紋飾件環佩叮當,女人身后有一座嫵媚的胭脂山;男人鐵礦石一樣深藏不露,男人身后有一座天一樣高的祁連山。
一個騎大角山羊的孩子,隱入了西天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