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短章》及其他

　　一切
　　
　　來不及驚嘆的瞬間，天山便已猛然撲面而來!水墨一樣的雄渾與蒼老的浮云鋪天蓋地，成為舷窗外的一切!
　　一切!讓你只可噤聲或膜拜；
　　一切!讓你只會(huì)聽見靈魂在軀體里瑟瑟地抖顫與驚悚。
　　銀色飛機(jī)迷失一樣地盤旋，仿若不能逾越這一切的博大。小如一片雪。一片雪在天山的肩頭晶瑩、輕盈地飛過。而白發(fā)天山，沉靜猶似一位身披麻衣的智者，沉都不動(dòng)，閉目冥想，昏昏然早已閱盡世間之一切。
　　它連一棵可做佩飾的樹都不需要，因?yàn)樗咽且磺校?br/>　　它連一只可供消遣的鳥都不需要，因?yàn)樗咽且磺?
　　
　　大天山
　　
　　盡管我是透過飛機(jī)的舷窗向下望你，但你還是在高處!這一刻，不得不讓我重新思考世間“仰望”這個(gè)詞的意義。
　　仰望——不是從低處向上望嗎?不是渺小者望偉大者的姿勢(shì)嗎?雖然，很多時(shí)候，我們不得不抬頭仰望，甚至被強(qiáng)迫著，將高貴的頭望向卑鄙或強(qiáng)權(quán)，望向腐爛或無恥!
　　而你巍巍然靜立在那里，允許我們低著頭指指點(diǎn)點(diǎn)地仰望你，允許我們坐在飛機(jī)上一路轟鳴著打擾正在思索的你。
　　這就是世間的大!大到極致，才可以包容所有的小，所有的無知，所有的誤解和苦難!
　　
　　天馬
　　
　　青銅天馬揚(yáng)起前蹄的一刻，我忽然有見了遼闊的天空。
　　青銅天馬的長(zhǎng)鬃被風(fēng)旋起。它要掙斷身上的羈絆，去尋找自由的天上草原了。
　　它不屬于怯懦的騎手。
　　更不屬于喑啞的皮鞭。
　　它胸懷的大志。只有天空知道。
　　但此刻，它卻要被一雙雙油膩的手來撫摸，被不懂得自由和天空的人用照相機(jī)的閃光燈晃它高貴的眼睛!
　　青銅天馬的眼神里已經(jīng)有了厭倦和憂傷，已經(jīng)有了鄙視和惆悵!
　　天空上種滿了樊籬，自由，究竟在誰的手上?
　　青銅天馬揚(yáng)起前蹄的一刻，我忽然看見，它又輕輕地放下。
　　只有它的目光穿透屋頂；只有它的頭顱，昂得高高——高過周圍無形的鐵墻。
　　
　　杯子尋找水
　　
　　將松散的土，一粒粒粘合在一起然后，一雙靈巧的手，將它捏成一只杯
　　軟軟的杯，紅紅地赤裸著新生的陶土嬰兒一
　　還是那雙手，輕輕地，輕輕地把它放進(jìn)黑黑的窯里，點(diǎn)燃火。
　　熊熊的火焰，頃刻間開始起舞——火，化成無數(shù)雙陌生而熾熱的手，瘋狂地驅(qū)趕陶泥里不知所措的水。
　　水，紛紛離去
　　水的離去并非逃跑，而是為了那個(gè)陶土嬰兒可以站立，哪怕，就站成一只杯子!
　　后來，它成了一只真正的杯子
　　堅(jiān)硬，脆弱
　　它開始不停地去尋找水它渴!被火燒灼得太久。它要喝掉天下所有的水!
　　還有，它要找到最初的水，找到把它粘合成形，給了它骨與血，給了它名字的水，在起焰熊熊的窯里和它告別過的水!
　　但已經(jīng)無法找到了。
　　絕望的杯子，從高處跌落在地一世界都聽到了那一聲悲傷的碎裂。
　　尸體的碎片，被擁有它的人遺憾地掃進(jìn)垃圾筒里。知己的骨肉相碰，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一沒有血。
　　靜夜里的聲響，如同尋根問祖的哭泣!
　　
　　擦肩而過
　　
　　樓道里沒有燈只聽到走過去的聲音，我蹣跚而下，你輕盈而上。
　　你不會(huì)是一只鳥吧?
　　探索著打開樓門，站在月光下，看自己站不起來的影子我已經(jīng)很蒼老了是不是(不知你住樓上哪一間房子，從前我們是否見過)?
　　樓道里還是沒有燈，只聽見你擦肩而過的聲音，我喘息而上，你快樂而下。
　　找到不會(huì)有人撫摸的門牌，鎖孔早已銹跡斑斑了?？帐幨幍奈葜醒?，兀立良久，喊一聲，墻壁撞不出回聲，只有縷縷灰塵自歲月的額際飄落
　　從此不再出門。
　　會(huì)有人按響門旁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