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滕騰只有初小四年級文化程度,十五周歲參軍,又瘦又小的他只能當個衛生員。參加過解放大西北的扶眉戰役和蘭州戰役。全國解放后憑著腦瓜靈活、能畫能唱當了文化教員、演員、編導,二十歲就在刊物上發表連環畫、漫畫、詩歌、曲藝、散文等,并多次獲獎,小有名氣也風光一時。后回地方工作。
祖父因公車禍左腿骨折,頭上縫了八針,為此提前兩年離休。他老人家搞工業是個28年沒休過星期日的人,離休后無事可做,卻是一種折磨。他一不逛街,二不串門,三不下棋,四不打門球,這是他的習慣。只能家里蹲,看什么都不順眼,脾氣見長。只有我到他面前能緩和他的情緒,所以姑姑們說我是祖父的“開胸順氣丸”。祖父為了哄我玩,用布做了個《三個和尚沒水吃》,沒想到引出了個布糊畫,如今能在全國工藝美術行業標名立戶,被稱為“華夏一絕”和“藝術奇葩”,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轉眼二十多年,我大學畢業了。本來是學電子軟件的,可祖父決定叫我接他的班。一我覺得祖父的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二我認為祖父二十多年心血拼出的事業,傳承是件大事,我欣然答應了。
我任龍騰藝術館館長第一天,雖然有祖父給掌著舵,但心里總是忐忑不安,隔行如隔山,這館長到底怎樣才能當好7祖父找我問“《布糊畫集》的《后記》你看過嗎?”“沒有?!薄澳阏乙幌驴纯?,看明白了?!蔽壹泵φ业健恫己嫾贩健逗笥洝愤B著看了兩遍。我明白了祖父叫我看的用意。文章中寫道:
“布糊畫今日能繁花似錦,越開越旺,那是靠全體布糊畫人共同努力的成果,不單是我個人和家族的力量。布糊畫能否長存?主要在傳承。這傳承并非是我的后代繼承了這個事業就傳承了,而是需要更多的人才能使布糊畫發揚光大。例如京劇梅蘭芳大師的梅派,如果只有梅葆玖先生一個人來繼承??峙滤^的梅派早已不存在了。正是因為有了眾多人的繼承、發揚、創新,得到不斷升華,而使得這國粹之光越閃越亮。
布糊畫不是資本,資本是處事的仁德和藝術水平不斷的提高。我的后代怎樣能使這塊招牌永葆,關鍵是看你有沒有劉玄德的求賢之舉、曹孟德的愛將乏癖、孫仲謀的仁德之心。要有識人、信人、助人、育人、用人、靠人、敬人的本領與胸懷,有多大胸懷就有多大的前景。萬萬不可唯我獨尊、妒賢忌能,只能團結、尊重、關心、依靠眾人。依靠家鄉黨政領導才能前程有望,否則事業必廢。”
從這段話中,我明白了這就是祖父發展布糊畫的成功之路。我必須沿著祖父所指的路標去長途跋涉。
祖父最不高興的就是稱他“老板”或什么“總”,所以全單位的人一律稱他老師,他倒覺得心安理得。隨著一天比一天多的榮譽和一天比一天高的聲望,他在改變著火躁脾氣和不喜歡與人交往的習憤。近十幾年來很少發脾氣,只要有人來訪、參觀都是迎上送下禮貌待人。是按著他所說的“聲望高,彎下腰,榮譽面前謙勿驕”。
1999年他搞“以德治館”,一進藝術館正門,迎面的屏風上紅底金字標著“以德治館”四個大金宇,下邊還有他的加注:
以愚拙識,“盡人生應盡之義務,行時代當行之文明”即為德。德者,乃治國之本,育人之本,德必求持。德不可缺。龍騰藝術館所創、所制、所展、所售皆為精神產品。藝術的光環是“德藝雙馨”,無德何談精神文明?以德治館理所當然。望全體同仁明其理,重其行,求之于至善。滕騰。
他還編纂了通俗易懂合轍押韻的“館律”:
人生總得干點事,相聚一起不容易,
見面相互問聲好,養成文明好風氣,
家里生活能舒心,館內工作也如意。
上班帶著高興來,下班帶著高興去。
政通人和事業興,共創和諧小天地。
館內有三分之二的人,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總認為沒文憑、沒職稱就低人一等,祖父就寫了:
人生本就瑣事多,少點多些又奈何?
休為職稱增煩惱,勿因文憑不快活。
齊白石是木匠,馮玉祥拉洋車。
職稱之外有魯班,文憑之外有項橐(孔子稱他為師),
天生我材必有用,何需名號求吃喝。
這些都以布糊加工成藝術品,懸在門廳與走廊里,成了十分受歡迎的一個參觀部分。河北日報社領導采訪后說:“這是布糊畫文化?!庇械娜碎_玩笑說,這是“滕氏論語”。
祖父少小參軍,至今保持著軍人的習慣與作風,辦事雷厲風行,他認準的事總是一竿子到底,不搞出個名堂絕不罷手。包括他領導的單位都有點軍事化管理,連員工的自行車都得擺放的整整齊齊,把朝哪歪,方向一致。他的生活也如此,八十來歲的人腰板倍兒直,吃頓飯兩三分鐘。
軍隊十分重視榮譽,講究爭取榮譽,維護榮譽,他也是如此。每到大展有評獎的機會,他都不放過。
有朋友勸他說:“已經功成名就,應當見好就收,萬一獲不了大獎,會丟面子。”祖父說:“正因為功成名就,必須參加。因為布糊畫的今天是這些平臺托起來的,我不能見好就收,響應、參與、捧場還是應該的。大獎總由我得還有什么意義?應當推陳出新,他人獲獎我一樣高興!”
祖父在館內擠出125平米的材料庫,搞了個“小勝堂”,說明白點就是“榮譽室”。墻上掛滿了獎狀、圖片,玻璃櫥內放滿了證書和書刊(出版、刊載與報道),櫥上排列著獎杯、獎牌,真是琳瑯滿目,金碧輝煌。
館內還有一處“聞音閣”,取之高山流水,為友情而設,同樣是1.25平米。室內四面墻壁上掛滿書畫,玻璃櫥內有書籍、工藝品,均是朋友所贈,多屬著名書畫家、作家、工藝美術大師之佳作。有的達三十余年,有的已成遺作,其價值無法估算。
館內兩個300多平米的大展室,陳列的都是祖父的“命根子”,對他來講都是非賣品。有的作品,買者愿出百萬,可他就是不賣,問他:這也不賣,那也不賣,做它干什么,祖父說:“賣了這些作品,等于把我自己賣了。你們知道這是多少人的心血?什么叫黃金有價藝無價?今天賣了這些,布糊畫還能為后人和家鄉留下什么?”
去年祖父突然提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把四個展室(包括兩個300平米的展室及“小勝堂”和“聞音閣”)與三條走廊所陳列的一切作品與物資,無條件地捐獻給豐寧人民。這一決定對家庭是毫無準備的驚人之舉,對社會也成了爆炸性的新聞!不但社會上說長道短,就是家里人(祖父有六個兒女,加上兒媳、女婿六人,還有祖母和我與我的愛人)的意見也各不相同,開始不同意的占多數,當然誰都不是為了爭這份財產,但都認為這不是毫不利己,而是自我虐待主義。
祖父為了搞布糊畫,曾把一處小院賣掉。很多人都買樓,他也想籌集幾萬買個三居室,可年過六十銀行不貸款,只好租房住,就這樣每年搬一次家也實在是個麻煩事。可他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奶奶和兒子、媳婦、孫子夫婦及重孫子想想吧!這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樂得起來嗎々有人提議說,要點條件或者拿出幾件作品和朋友送的東西。他為此生氣,大發脾氣“要條件那是捐獻嗎?捐獻要有價值,拿出幾件是有價值的還是沒價值的?朋友給的東西去換錢,那還算是人嗎?”總之沒人能說服他,一來二去拖了四五個月,還把他氣了場大病,住了幾個月醫院。最后全家人都被他這種精神感化,都在捐獻書上簽了字。
在隆重的捐獻大會上,祖父十分激動地講:“……這一切榮譽都屬于黨、屬于那些關懷布糊畫的部門領導及我的老師、我的朋友,屬于從事布糊畫工作的所有成員以及我的全家,也屬于家鄉這塊沃土。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然而我沒有涌泉,只有一顆中國人、豐寧人的心。”捐獻后,似乎是完成了他一生想辦的一件大事,可以說稱心如愿,他說今生再無遺憾。
祖父現在不當館長了,但仍然堅持每天到館搞創作,并不斷有新作品問世。祖父的所作所為和他的思想境界實在值得我們學習。他的成功,就是靠他的那種干一行愛一行的認真精神和他那多彩的思維與境界。
(責編: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