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0日,李陽在微博上公開承認對妻子施暴。同一時間,薛靜正在法庭上,陳述著相同的主題:家庭暴力。和李陽相似,薛靜的丈夫是個高學歷、高收入的白領,而他揮向妻子的拳頭,持續了3年之久。
這3年的婚姻生活,讓39歲的薛靜頭發白了一大半,整個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10多歲。她苦澀地說:“連律師都說,接手了這么多離婚案子,沒有哪個女人比我更慘。”
娶你,我虧了
33歲那年,因不滿前夫的平庸、不解風情,薛靜不顧家人勸阻,毅然結束了維持9年的第一段婚姻。她背起簡單的行囊,離開了安逸的小城來到北京。
2007年9月,朋友把自己的同事彭宇介紹給薛靜。彭宇研究生畢業,比薛靜小兩歲,有過一次婚史。見了一面后,薛靜表示堅決反對,因為彭宇的個頭只有1.59米,超過了她能承受的心理底線。家人卻力勸薛靜要務實一些:這么大年齡了,又有過婚史,還是中專畢業,能找個研究生已經很好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再想想自身的條件,薛靜只能屈服于生活。年底,兩人同居了。
隨著和彭宇相處的時間增多,薛靜發現他敏感多疑且脾氣暴躁。回到家中,他要時刻了解薛靜在哪里、做什么。兩人同居后不久,薛靜跳槽至另一家公司做財務主管,需要常常加班。剛加了兩三天班,彭宇就黑著臉指責薛靜是為了逃避做飯,故意在單位逗留。不想為這事爭吵,此后,薛靜每天把單位的資料帶回家,做完家務后再做工作。即使如此,彭宇還是很生氣,認為薛靜挑燈夜戰影響了他的生活質量,并對薛靜冷嘲熱諷:“我怎么娶了你這么一個人?工資這么低,還做得這么辛苦。像我這種研究生,本來就不該找一個中專生。”
工作的勞累自然讓薛靜感到疲憊,而彭宇的責難更使她極度郁悶,于是她提出分手。彭宇苦苦哀求,姐姐也勸她:“兩人剛剛相處當然會有矛盾,磨合一段也許就好了。”
2008年2月,兩人結婚。婚后不久,薛靜懷孕了。懷孕初期,薛靜的妊娠反應特別厲害,常常惡心嘔吐,坐臥不安。即使如此,下班回家后,薛靜也要打起精神做家務,否則彭宇定會發火。一次,薛靜拖完地后,想彎腰把拖把頭卸下清洗。當時距離預產期只有一個月,薛靜試了幾次才非常艱難地彎下腰。而彭宇坐在沙發上,像看笑話一樣地說:“下輩子說什么也不能托生成女人。”悲涼頓時從薛靜的心底冒出,浸透了全身。一天,趁著彭宇的情緒尚可,薛靜問他:“你為什么每天都要挑刺找事,讓我生氣?”彭宇回答道:“我花費那么大的勁考上研究生,又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難道就是為了成全你?”原來,他覺得自己在這場婚姻中吃了大虧,無事生非,是為了尋求心理平衡。
暴力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
由于懷孕期間營養不良,薛靜貧血嚴重,在距離臨產一周的例行檢查中,醫生發現胎兒缺氧嚴重,建議她立即做剖腹產。那天晚上的手術做了3個半小時。手術臺上,薛靜兩度休克,命懸一線。手術室外,只有姐姐一人守候,哭著按照醫護人員的要求,用哆嗦的手簽著各種生死協議。
薛靜出院一周后,彭宇的母親從老家趕來。兩天后的晚飯時間,隔著虛掩的臥室門,薛靜聽到婆婆小聲地向彭宇嘀咕著什么。不一會兒,彭宇大聲嚷道:“把你當傭人使,伺候不了人家咱就別伺候了。”聽完這話,薛靜十分納悶,這兩天和婆婆一直和平相處,什么事讓他們大動肝火?
薛靜滿腹委屈,一言不發地收拾了幾件孩子的衣物,抱著孩子從臥室出來,準備去姐姐家。婆婆一下子沖到薛靜面前,沖她喊道:“我千里迢迢趕來照顧你,哪點對不住你了?你抱起孩子說走就走,要走就別再回來。我辛辛苦苦培養兒子上研究生,就是為了讓你們這樣氣我嗎?”說完,又對站在一旁的彭宇說:“這都是被你慣的,我出錢給你們買房,你們竟這樣耍臉色給我看。”聽了母親的話,彭宇用力扇了薛靜一巴掌,又對著她的小腹猛踹了一腳。那時,薛靜小腹上的刀口剛拆線一周。
然而,婆婆還是覺得不解氣,依然大聲責罵。很長時間后薛靜才知道,婆婆生氣是因為自己給在醫院工作的妹妹打電話,咨詢孩子是否病了(那幾天孩子總哭,還睡不好),婆婆認為薛靜沒有向她討經驗,卻打電話問旁人,是對她的藐視。
此后,婆婆對薛靜說話總是呵斥的態度,彭宇和母親保持高度一致,對薛靜黑臉惡語。孩子滿月的第二天,婆婆就回老家了。兩天后,彭宇也到外地出差了。
家中只剩下身心疲憊的薛靜和整日哭鬧的孩子。但薛靜還是松了口氣,畢竟不用再看他們母子的臉色了。過了兩個月,彭宇打來電話:“你產假快要到期了,讓我媽來幫你帶孩子吧。”薛靜回道:“我再也不想和你母親相處了,沒人看孩子,我寧肯丟了工作!”然而彭宇幾次三番給薛靜打電話,無奈,薛靜只得同意了。幾天后,彭宇又要求薛靜給婆婆打電話道歉,并明確地對婆婆表示:我需要你的幫助,請你過來幫我吧。薛靜氣憤不已,拒絕了他的要求。看薛靜堅決不同意,彭宇暴怒起來。一天吃晚飯時,彭宇又逼薛靜打電話,薛靜不從,彭宇突然將一口唾沫噴到薛靜臉上,并逼著她把帶著唾沫的飯吃下去。飯后,彭宇看薛靜仍拒絕,就用巴掌猛抽薛靜的臉,然后向薛靜的左大腿一頓猛踹,再把薛靜拖到電話前,撥通了婆婆的電話,讓薛靜按照他的要求說。
那一晚,薛靜真想抱著孩子去跳樓,但她發現自己的腿已經疼得走不動路了,大腿上一片青紫,慘不忍睹。屈辱和痛苦像石頭一樣壓在薛靜的胸口,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反復對自己說,一切都是為了年幼多病的孩子,等孩子稍微大一點,一定帶他離開!
哪兒也找不到安身的家
2009年7月,彭宇的父母來到北京。平靜的日子只過了兩天,第三天,孩子腹瀉,薛靜帶他去醫院化驗。婆婆得知了化驗結果后,黑著臉說:“這都是作的!”出于忍讓,薛靜沒吱聲。婆婆見薛靜沒反應,又提高嗓門說了一句。薛靜忍不住回道:“我怎么作了?”“都是你,整天不給孩子吃飽!天作孽不可擋,人作孽就得讓他死!你這缺爹少娘沒教養的東西,沒結婚就往人家被窩里鉆,不要臉,趕快給我滾!”
薛靜沒有還口,只是背起包,抱起躺在嬰兒車里的孩子。這時婆婆沖到薛靜面前,說道:“你敢動孩子一下,我就拿刀砍你,這是彭家的根!”無奈,薛靜只得自己出門去姐姐家,臨出門那一瞬,她說了一句:人不與獸語。第二天,出差在外的彭宇不斷給薛靜打電話苦苦哀求,并說自己已經勸過母親,保證不再罵她了。為了孩子,薛靜回到了家中。
但婆婆依舊動不動斥責辱罵薛靜,甚至對她拳打腳踢。沒多久,公公婆婆回家了。面對病重的孩子,薛靜一人顧不過來,老家的嫂子辭職來到北京,照顧了她們母子3個多月。此時,一直在外出差的彭宇也回家了。一天晚上11點多,睡夢中的孩子突然聲嘶力竭地哭起來,怎么哄也不行。薛靜非常擔心,對彭宇說:“你去外面找輛出租車,我們上醫院給孩子看病吧。”彭宇十分不耐煩:“這孩子有什么病?這么晚了讓我去哪里找出租車!”薛靜說:“你這是什么態度,一會兒孩子有什么情況我不管了。”聽到孩子哭個不停,彭宇沖過來吼道:“起來,快給孩子穿好衣服!”薛靜說:“你自己管吧。”彭宇二話不說,照著薛靜臉上扇了一巴掌,又踹了她一腳。嫂子聞聲趕過來,制止了彭宇。
但打罵已經成為彭宇在家的習慣,每天都要找茬發泄一下。2010年5月的一天,薛靜在給孩子做飯,彭宇走到廚房把抽油煙機打開了。薛靜說:“給孩子做的是水煮面,不用開。”說完,隨手將抽油煙機關上了。彭宇不語,又打開,薛靜又關上。這時,彭宇突然一巴掌狠拍到薛靜頭上,薛靜當時眼冒金星,差點暈倒。彭宇又吼道:“不過了,離婚吧!”第二天早上,薛靜問彭宇:“什么時候離婚?”彭宇聽了,罵罵咧咧地沖到薛靜面前,對她一陣暴打。3天后,薛靜帶著1歲多的孩子回到老家。
看到步履蹣跚、容顏憔悴的薛靜,哥哥傷心得失聲痛哭。每當看到她在飯桌上因為手發抖,經常將菜灑落時,哥哥總是垂淚嘆氣,發誓一定要狠狠教訓教訓彭宇,但被薛靜攔住了。在此期間,彭宇來找過薛靜兩次。彭宇第二次來時,當著薛靜家人及幾位老鄉的面,保證以后不再打她,要好好過日子。家人勸薛靜再給彭宇一次機會。為了孩子,薛靜答應了。
第一次反擊,失敗
平和的生活持續了一星期就一如既往了。一天,因為給孩子喂飯,兩人發生了爭執。彭宇看到薛靜的表情一直不好,罵道:“去他媽的,整天吊著個×臉!”薛靜也回罵了他一句。彭宇沖過來照著她的臉就是一巴掌,然后又打又踹。薛靜再也不想做一味忍受的羔羊,順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朝彭宇的頭上砸去。玻璃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孩子站在一旁,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不停地哭著說:“掉掉掉……”彭宇接著扇薛靜耳光,薛靜拿起桌上的手機向他砸去。
這是薛靜唯一一次反擊,沒有了淚水,只有麻木的身心。第二天,薛靜悄悄買好了火車票,卻沒有成行,因為十幾天后還要給孩子打疫苗。
整日在打罵中生活,薛靜的身體越發差,有天晚上躺在床上,她的胸口一陣陣地悶疼,整個上半身疼得連呼吸都很困難。薛靜知道,再這樣過下去,自己沒準就死了,于是又悄悄買了火車票。臨行前的一天,薛靜又猶豫了,擔心孩子的身體。她改變了主意,把火車票交給彭宇,讓他去退票。彭宇看到火車票后暴跳如雷,對薛靜吼罵了半天。
2011年1月3日,薛靜和彭宇在衛生間給孩子洗澡,彭宇看到薛靜手腕上戴的手表,對薛靜說:“你知道這塊表值多少錢嗎?”這一句話,勾起了薛靜的滿腹委屈。相識至今,彭宇什么禮物也不曾給她買過,而她拿出自己的所有積蓄幫彭宇還房貸。2008年,彭宇的單位發了兩塊情侶表,薛靜原本以為,他會把那塊坤表給自己,誰知他一直不肯。有了孩子后,薛靜才管他要到。所以當彭宇提到這塊表時,薛靜沒好氣地說:“我上初中時就戴海鷗表了,不是家人勸我,我才不跟你過。”彭宇聽后,暴怒地站起來:“你家了不起,干嗎不去找你家人過,讓他們養活你!”薛靜知道,一場暴風雨又不可避免了。4天后,薛靜帶著孩子,再次踏上了回鄉的火車。
這一次,薛靜沒有回頭。2011年8月,她向法院提出了離婚訴訟。讓薛靜可氣又可笑的是,彭宇居然對法官說:“如果她愿意為屢次買票回家的錯誤行為道歉的話,我就不跟她離婚了。”面對這番話,薛靜的律師直呼“荒唐”,而這樣的荒唐,薛靜承受了3年。
記者問她,為何知道彭宇的脾氣秉性,還要跟他在一起?為何屢次挨打卻不走?薛靜說:“原因太多了。我是一個離婚的大齡女人,而且家人都勸我跟他過,孩子又小。”說完,她苦笑著問:“是不是覺得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薛靜說,其實在這3年中,她數次向家人哭訴求助,但沒有人支持她離婚,都說:“夫妻之間爭吵打鬧是常有的事,忍一忍就好了。再說了,你年紀這么大又離過婚,還能找到什么樣的人?”直到今年7月,在姐姐支持下,薛靜最終才邁出離婚的一步。而此時,母親依然在勸薛靜繼續和彭宇過下去。“姐姐也說媽媽太糊涂了,可是她的心,我懂。她是怕我離婚后日子更不好過。”
專家點評
家庭暴力為何存在
李陽的家暴門,再一次引起了社會對于家庭暴力這一婚姻惡習的關注。從心理學的角度看,家暴和所有的現象一樣,不是單方的原因造就的,而是施虐和受虐者的“共識”。
對于挨打的人來說,她們一般會有以下幾種心理。
首先,她們的生活是被動的,有很多理由去忍。很多家暴會持續三年五年,甚至一輩子,就是挨打者潛意識里覺得:也許事情會變好。她們希望自己什么都不做,只寄希望于男人會變好。這是很幼稚的幻想,對于人際互動缺乏認識。
女性一定要記住:會用暴力解決問題的男人,一般都有沖動性人格傾向,這種人格傾向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或者關系的改變而發生變化,你不要期待他會改、會變好,除非他去接受專業的治療。
第二,挨打的人經常勾引別人去打她。文中的女主人,其實對于老公有很多輕蔑在里頭,認為他長得矮、不可理喻、無法溝通,而這種輕蔑的態度,很可能會被對方感受到。她的言辭、態度和眼神,最后把男人的獸性給勾出來了。而且,她也有受虐的沖動,一到可以跑的時候,她就停下來。挨打的人,享受的是男人苦苦求她回家的過程。在那一刻,施受虐是顛倒的,很多受虐方十分享受那一刻,因為她是弱者,是被社會同情的,她占據了主動權,有權利說我是否原諒你、我們的關系是否要結束。
第三,家暴的行為,是被挨打者的家族所允許和默認的。在能幫她的人看來,不缺胳膊少腿就不算個事,打一巴掌就打一巴掌,男人都這樣,忍一忍是應該的。而且,他們對于結束家暴這件事的預計是災難性的,就像故事中的母親一樣,覺得如果離婚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大齡離婚女人會過得更慘。但這種預計是非理性的。身邊即便沒有好的,也比身邊有壞的要強。
對于施暴者來說,很明顯,這個男人是偏執的、多疑的、自戀的。家暴的行動者很有可能也是小時候被虐的人。在這個男人的腦子里,世界上就只有兩種人,打人的和挨打的。為了保護自己不被挨打,他只有變成打人的人。這個男人和他媽媽都有強烈的自戀。自戀的人是沒有羞恥感的,比如打了老婆還讓老婆為出走的事情道歉。這一點和李陽挺像的。他們知道打老婆是不對的,但會編出各種理由來說明自己打老婆的正確性。
另外,家暴者不想揍人的時候,會對老婆非常好。否則,她為何獨獨選擇這個人?一定是有原因的。
分析這么多,絕對不是說家暴有理,不管怎么樣,動手就是不對的,家暴是不應該被原諒的。這些看起來冷漠的、讓人不舒服的分析,是為了從心理層面讓大家看到家暴為什么存在,為什么這么有生命力。只有看透自己隱藏的心理,才能找到可以突破的地方,從內心真正離開家暴。否則,即便她離開這個男人,還有可能投入下一個家暴者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