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不能代替

　　一個孩子的命運，一位老人的歸宿，兩個家庭的聚合，訴說一段人間真情。
　　
　　2011年7月，酷熱的盛夏，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一位六旬老人佇立在馬路上，滿臉悲戚地遠遠注視著一戶人家。屋里一個年輕的女子，透過窗戶看到老人的身影，忍不住掩面而泣。
　　3天前，老人就曾顫抖著敲響她家的大門。女人在驚訝之余，卻緊閉著門怎么都不愿和他相見。這扇門隔著的兩個人，分別是一個孩子的爺爺和媽媽。
　　女人為何不愿見公公？她的孩子又將面臨什么樣的命運？
　　
　　
　　60萬元“買”回來的血脈
　　
　　這位躲在門后無聲哭泣的女人名叫劉穎。淚眼婆娑中，原本已經被塵封的記憶，如一張漫無邊際的網再次將她俘虜。
　　8年前，劉穎與老人（張庚）的兒子張遠喜結良緣。
　　結婚前，張庚和妻子韓秀秀拿出多年積蓄共30萬元，資助兒子在河南南陽開了一家水暖店。有了劉穎的參與后，張遠的生意做得更加紅紅火火。
　　2004年5月，劉穎懷孕，全家人歡天喜地。然而，就在張家上上下下期待新生命降臨時，厄運突至。
　　2004年11月的一天深夜，張遠在外應酬后回到家中突發腦溢血，送到醫院，救治無效身亡。
　　劉穎撫著丈夫逐漸冰冷僵硬的遺體，放聲痛哭。中年喪子，張庚和妻子更是悲痛欲絕，當場哭得暈過去。
　　辦理完張遠的喪事后，劉穎一直沉浸在喪夫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半個月后，不想睹物思人的她回到了娘家。
　　兒子走了，張庚夫妻倆每天以淚洗面。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讓他們無法接受命運的殘酷無情！令張庚稍感欣慰的是，兒媳已懷有6個月的身孕，這是張家最后的血脈！如果這個孩子生下來，既能告慰天堂的兒子，對他和老伴也是個安慰。但是，劉穎還這么年輕，她會不會留在張家？她愿意生下這個孩子嗎？張庚和妻子都沒有把握。思來想去，他們決定用錢來賭一把。
　　張庚夫婦和兒媳商量后，決定轉讓水暖店，最終以200萬元出手。
　　分割財產時，張庚提出給劉穎腹中的胎兒也留一份。劉穎臉上卻掠過一絲慌亂，久久沉默不語。張庚腦中閃過不祥的預感：難道兒媳要打掉孩子？他驚得臉色蒼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劉穎面前，老淚縱橫乞求道：“你還年輕，為了你以后的幸福，我不該提這個要求，可看在跟張遠夫妻一場的份兒上，你還是生下這個孩子吧！他是我們這輩子最后的指望了。”張庚哭著，拉老伴也跪了下來。見此情景，劉穎的淚水也禁不住涌了出來，急忙攙起公婆。
　　其實，這一段時間以來，劉穎的內心也承受著痛苦煎熬。肚子一天天見長，到底該不該將孩子生下來？如果生下孩子，以后該怎么辦？
　　劉穎的母親十分心疼女兒。她覺得女兒懷著張家的血脈，很難從痛苦中走出來，于是含淚勸道：“小穎，聽媽的話，把孩子打掉，你還很年輕，不要為這個孩子毀了你的一生。”
　　最終，經過一番掙扎，劉穎決定忍痛打掉腹中胎兒。
　　得知兒媳的心思，張庚夫妻又急又愁。“劉穎腹中的孩子是張家的血脈！如果這唯一的根也保不住，我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張庚生怕出現意外，和老伴找到劉穎父母，想求求他們。劉穎的父親嘆氣道：“我女兒還這么年輕，總不能讓她守活寡吧？如果帶個孩子，她就不好再嫁了！”
　　張庚夫妻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兒媳腹中的孩子是兒子留在世上最珍貴的禮物，也是他們以后的精神寄托。于是，他們不停地求親家讓劉穎把孩子生下來，并提出對她進行經濟補償，而且保證不讓孩子成為劉穎的負擔、不影響她再婚。最終，劉穎父母動了惻隱之心。
　　2004年12月，張庚和親家協商后達成協議：劉穎生下孩子，張庚給劉穎60萬元補償；孩子出生后由張庚撫養，雙方互不聯系。
　　2005年3月，劉穎順產誕下一名健康男嬰。抱著可愛的兒子，母親的天性讓劉穎根本舍不得把他送給公公。看著女兒一臉深情，還打算用母乳喂養，劉穎的母親堅決不允許，怕她跟孩子產生感情，更無法忘記過去。于是嬰兒剛一出生，劉母就通知張庚夫婦將孩子抱回家。
　　
　　厚厚的愛孫日記，抵不過一句“想媽媽”
　　
　　望著嗷嗷待哺的孫子，張庚仿佛回到了兒子小時候，心里又是苦澀又是欣慰。他對妻子說：“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把孫子養大，告慰天堂里的兒子。”妻子淚眼婆娑，連連點頭。他們給孫子取名為張健，希望他健康快樂地成長。張庚還特意買了一個日記本，準備寫“愛孫日記”，等孩子長大后讓他知道，即便沒有父母，他也擁有很多愛。
　　張健3個月大時，突然發起高燒，渾身抽搐，昏迷過去。到市中醫院后，醫生檢查發現，孩子高燒引發肺炎，于是立即對他實施搶救。兩天兩夜過去，張健仍未醒來。張庚夫婦倆心急如焚，一直輕聲呼喚孫子的名字，嗓子都沙啞了。
　　第三天，張健依然高燒昏迷，呼吸微弱，醫護人員亦無力回天。張庚夫婦只好抱著孫子悲戚地離開醫院。回到家后，心痛欲絕的夫婦倆看著氣息尚存的孫子，仍不死心，輪流用熱毛巾幫孩子擦拭腋窩、腿根、額頭等部位，進行物理降溫。或許他們的舐犢之情感動了上蒼，小張健奇跡般地醒了過來。
　　“健健命大，闖過了生死劫難，必有后福……感謝上蒼！”張庚激動地在日記中寫道。
　　因為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張健的童年和別的孩子有太多的不一樣：別的小孩學說話時最先叫爸爸、媽媽，而他則先開口叫爺爺、奶奶；見別的伙伴都可以在媽媽懷抱里撒嬌，張健也常常哭著要媽媽。這時，張庚和老伴都會難過地落淚。
　　張健3歲的一天，突然問爺爺：“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我的爸爸媽媽呢？”張庚無語了，急忙搪塞：“你爸爸媽媽去了遠方，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晚上，老人攤開日記本，紅著眼圈寫道：
　　“小遠，今天健健問起了你，我騙了他。我實在不忍心啊，但又怕他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
　　每天上學放學，別的孩子都由父母接送，而張健則由爺爺接送，就連開家長會，也是爺爺參加。張健幼小的心靈很困惑，也很渴盼父母的關愛。一天，他再次問張庚：“爺爺，爸爸媽媽到底去了哪里？他們什么時候回來？他們怎么不來看我呢？”張庚的心一陣絞痛，哽咽著說不出話。孫子年紀尚小，現在不是告訴他真相的時候。他只好強裝笑臉，說：“健健乖，你爸爸媽媽在外地打工，掙錢給你買玩具，等明年春節就回來看你。”懵懂的張健信以為真。
　　眼看春節到了，張健仍沒盼到爸媽歸來，失落極了。為了掩蓋這一謊言，張庚只好買來一堆玩具和新衣服，委托別人送到家中，謊稱張健爸媽工作忙回不來，把玩具、衣服先捎回來。
　　接到爸爸媽媽捎回來的玩具和新衣服，小張健又驚喜又失落。
　　就這樣，年復一年，在爺爺奶奶的一個個善意謊言下，小張健始終沒盼到爸爸媽媽歸來。他的話越來越少，不愿和爺爺奶奶交流了，睡覺還經常做噩夢。妻子韓秀秀勸張庚：“還是對孩子說實話吧，這樣隱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孩子這么小，能承受得了打擊嗎？”張庚不同意。
　　其實，每次看到小張健渴望母愛的眼神，張庚都想帶著他去找劉穎，但最后還是忍住了，他不能不遵守約定啊！誰知道張健的出現，帶給劉穎的會是驚喜還是麻煩？
　　事實上，劉穎也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兒子。雖然她已經遠嫁他鄉，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但孩子畢竟是媽媽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劉穎常常看著別人家的小男孩愣愣發呆：我的兒子應該也有這么高了吧？他現在過得怎么樣？從沒有享受過母愛的他，會不會怨恨我這個不稱職的媽媽？
　　無數次，劉穎想把兒子接到身邊，但又害怕破壞現在的幸福。于是，她只好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兒子，原諒媽媽的自私吧。每天活在自責之中，劉穎郁郁寡歡。
　　時光荏苒，5年之后，張庚突然決定還是要去找劉穎，于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那么，是什么事情讓張庚不得不違反當初的約定？
　　
　　
　　沒有血緣也能彼此相愛
　　
　　原本，含飴弄孫的日子讓張庚夫婦感到莫大的滿足。然而，2010年4月，韓秀秀突發心臟病去世了。料理完老伴的后事，張庚的精神一下子垮了。悲痛無助時，他抹著淚，從箱子里拿出一摞記錄本翻看，上面記錄了他和老伴5年來撫養孫子的點點滴滴，這又給了他勇氣和希望。
　　他在日記中寫道：“老伴，我沒能陪你到老，你放心走吧，有兒子給你作伴，不孤單。你告訴小遠，健健很好，讓他放心。”
　　自從奶奶去世后，原本內向的小張健變得更加孤僻。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望著天空發呆，或是看成群結隊的螞蟻在地上爬來爬去。
　　一次，張健忽然問爺爺：“小螞蟻從哪里來啊？”“螞蟻媽媽生的嘛！”爺爺隨口答道。“媽媽……”張健小聲嘟囔著，不再吭聲。張庚知道孫子又想媽媽了，趕緊說：“你媽媽托人帶話了，等你長大，她就回來看你。”看到孫子心事沉重地點點頭，張庚忍不住眼圈又紅了。
　　6月的一天，鼻青臉腫的張健被幼兒園老師送了回來。原來，有小朋友說他沒有爸爸媽媽，是個撿來的孩子，張健跟小朋友打了起來。
　　這件事后，小張健再也不愿去幼兒園。他哭著對爺爺說：“健健很乖，可是媽媽還不回來，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想媽媽……”看著孫子哭得紅腫的眼睛，張庚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此時兒媳劉穎在哪呢？如果她能來看看孩子該多好！
　　此刻，張庚意識到，自己對孫子再好，也無法彌補他心中母愛的缺憾；“愛孫日記”再厚，也比不了母愛的深沉。再說自己年紀慢慢大了，萬一哪天突然離去，孫子由誰來照顧呢？
　　于是，張庚決定違背當初的約定，找到孫子的生母劉穎，把孫子還給她，讓他享受母愛，快樂成長，日后自己離去，孩子也有一個依靠。
　　“小遠，爸今天做了個重大決定：要替健健找回生母，讓他健康快樂地成長。爸老了，健健的人生剛剛開始，我不能讓他一直生活在缺乏母愛的陰影中。”
　　打定主意后，張庚硬著頭皮來到劉穎娘家詢問情況。其實，當年讓女兒生下孩子后就離開，劉穎父母也很愧疚。張庚用盡心血把孩子養到5歲，自己再無動于衷還是個人嗎？于是，他們把女兒的地址和聯系方式給了張庚。
　　原來，當年劉穎改嫁到50公里外的唐河縣，和一個叫孟新東的生意人結了婚，生下一個女兒現已3歲。
　　張庚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去唐河縣的班車。然而，不管他說什么，劉穎就是不肯開門。
　　張庚很失落，也很難過，但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他并沒有打算放棄。第三天，張庚終于在劉穎家門口等到了她。見到他，劉穎神色慌張地說：“我和你家的事早已了斷，你還來找我干什么？”張庚悲從中來，哽咽著說出家中變故，并向她說明來意。劉穎聽完，沉默不語。
　　張庚從包中掏出一摞日記本，遞到劉穎手中，含淚道：“這是健健5年來的成長經歷，送給你。”劉穎打開其中一本日記，讀著讀著，淚水彌漫了雙眼。日記里每一句話都像把刀子，把她的心戳得生疼生疼。已經錯過了兒子成長的5年，難道還要錯過以后的時光嗎？當年拋棄孩子，就是一種莫大的自私，如今還要再自私一次嗎？
　　當晚，劉穎鼓足勇氣，向丈夫道出實情，并提出了讓兒子回到身邊的請求。孟新東很震驚，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在看了日記后，他也被張庚的祖孫情所打動。和親生兒子斷絕來往，對每個母親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難怪這么多年來，妻子的眉頭總有一絲哀怨。還要讓她繼續承受心靈的折磨嗎？如果自己不同意，以后也將背負沉重的心理包袱啊！經過痛苦掙扎，孟新東答應見一見孩子。
　　第二天，劉穎夫婦和張庚一起回到南陽。為了不讓小張健知道爸爸早已去世的打擊，他們三人約定把戲繼續演下去，讓孟新東冒充健健的親生父親。
　　回到曾經的家，看到長相酷似自己的小張健，劉穎鼻子一酸，淚水滾滾而下。她一把將兒子擁進懷里，顫聲道：“健健，媽媽對不起你啊！讓你受委屈了。”得知面前的人就是媽媽，張健既驚又喜，“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也許是母子連心，張健很快跟劉穎熟了，賴在她懷里撒嬌道：“媽媽說話不算數，每年過年都不回來看我，只能收到你的玩具和衣服。”此刻，劉穎才得知，兒子說的一切，都是爺爺善意的謊言。
　　劉穎抱著兒子，指著孟新東說：“這是你爸爸，他跟我一樣喜歡你。”張健乖巧地叫了一聲“爸爸”！孟新東內心深處的父愛被喚起，也連連答應，并和張健玩耍起來。張健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牽著爸爸，興奮地大叫著：“我媽媽回來了，我爸爸也回來了！”
　　看到他們母子團圓，張庚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下。
　　為了孫子的健康成長，張庚必須忍痛割愛，讓劉穎把他帶走。他把孫子摟在懷里，再三囑托道：“健健乖，以后要聽媽媽的話，好好讀書。”說著說著，他的感情再也難以自抑，淚水滾滾而下。然后，張庚把家中剩下的8萬元錢交給劉穎，動情地說：“這些錢算是健健的成長基金，你收下吧。”實在拗不過他，劉穎只好收下。
　　此刻，小張健仿佛明白了一切。他緊緊抓著爺爺的手，望著劉穎和孟新東哭道：“爸爸媽媽，我不要和爺爺分開，我們不要丟下爺爺好嗎？爺爺每天都給我煮一個雞蛋，把我養得壯壯的，晚上還陪我睡覺，給我講故事。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爺爺。”
　　孩子不明真相，說的話卻發自肺腑。讓他們祖孫分離，爺爺不是又要承受自己以前那般折磨人的思念嗎？劉穎于心不忍。妻子的神情沒有逃過孟新東的眼睛。經過這些天的接觸，孟新東也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小男孩，還有愛孫如命的張庚。活在世上，最難得的不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嗎？思慮片刻，孟新東發話道：“干脆把爺爺也一起接回家！”劉穎心頭的烏云一下子消散，拉著丈夫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孟新東握了握妻子的手，沖張健說道：“兒子，走，咱們去捉泥鰍。”父子倆手牽手，說笑著走了。
　　劉穎也握著張庚的手說道：“爸，這幾年辛苦您了！”張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這一切都出乎我老頭子的預料！不但給孫子找到生母，也給我自己找到一個溫暖的家，謝謝善良的兒媳劉穎，更感激孟新東的大度寬容，讓我們爺孫倆永不分離。”那一天，寫下日記后，張庚眼角溢出幸福的淚花。
　　如今，在爺爺、爸爸、媽媽的關愛下，張健的性格變得開朗起來，學習成績在班里名列前茅。
　　兩個小家，融合為一個別樣幸福的大家庭。這種幸福來自于血脈親情，也來自于人與人之間的真情。真摯的情感，是孩子快樂成長的搖籃，是成人心靈平靜的依托，也是老人安詳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