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王姓程,高個,精瘦,四十來歲。整天耷拉著眼皮,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但他一舉起手中那把德國二十響來,微瞇著的雙眼頓時就會電光閃爍。皖西那時山多、匪多、兵更多,但有著“槍王”稱號的也就他一個。多年的戎馬生涯練就他百步穿楊的功夫,深受旅長的厚愛。
其時,隊伍奉命進山剿匪,一住半年。旅長年輕的揚州太太哪里耐得住深山老林的寂寞生活,整天把旅長糾纏得夠嗆。旅長本來就因為剿匪不力而焦頭爛額,哪里還有精力與嬌太太去纏綿,只好派出幾個勤務兵送她到60多里外的六安州小住幾日。不料在回來的路上被一伙土匪綁了“票”。旅長聞訊暴跳如雷,整日茶不飲、飯不思,派出的部下千方百計、鉆天入地奔波勞頓了多日,卻連土匪的一鱗半爪也不曾找到。
一天,一位山民匆匆忙忙送來了土匪的帖子,指名道姓要與槍王比試比試,槍王若贏,立馬放人,槍王若輸,就地撕票。旅長大笑。
遵照約定,旅長率領一個連的士兵準時到達。為確保嬌太太的生命安全,他命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
這里群山環抱,林木參天,陰翳蔽日,山風和暢。看來,選擇此時此地,土匪也是經過周密設計的——山高林密的傍晚,的確便于土匪們的安全撤退。
一群土匪只有二十幾個人,全是山里人打扮,個個帶著家伙。嬌太太被綁著雙手,由一個女匪牽著站在他們的中間。
匪首文靜瘦弱,光光的腦袋,一副讀書人的裝扮。槍王緩緩出列,面向旅長立正、敬禮,然后捏著兩粒金光閃閃的子彈,在鞋底上狠狠地蹭了兩下,“咔”地壓進彈倉。旅長贊許地微笑、頷首。
黃昏漸近,夕陽酡紅的光輝給四周直立的群山鍍上一層朦朧的金屬色彩,猶如一排直立云天的子彈。開闊地中央,傲然挺立著一高一矮的兩位漢子,他倆前面大約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兩根竹竿分別懸掛著兩只暗紅色的牛心。
槍王自下向上抬起槍來,從容的動作干凈利落,顯示出他的自信和對匪首的蔑視。透過準星,他真切的看到滴血的牛心在晚風中輕輕晃動,像是熟透的仙果。
忽然,一只蒼蠅“啪”地落到槍王的鼻尖上,令他十分難受。他垂下槍口,搖動了一下腦袋。槍,再度舉起。
蒼蠅嗡嗡地轉了一個大圈,又落到二十響的準星上。槍王的手不自覺地抖動了一下。蒼蠅一展翅膀,飛走了。
牛心的輪廓在槍王的瞳孔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他清楚地知道,真正意義上的“槍王”不是用眼睛,而是靠心靈。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這個距離,不用說牛心,就是一枚小小的核桃、杏子,也會隨著自己的槍響而落。槍王屏住呼吸,右手食指緊緊地扣住扳機。
“嗡——”,那只該死的蒼蠅又一次降落到槍王的眼皮上。槍王惱火極了,揚起左手對準自己的臉上就是一掌。然而除了眼睛生痛,手里卻空空蕩蕩。
槍王心頭一驚:莫非昔日怨死自己槍下的小鬼們今朝上門索債來了?這么想著,他再次舉起的槍管已微微顫抖。他望一眼滿含期望的旅長,又望一眼焦躁不安的嬌太太,再望一眼自己身邊這位嘴角掛著高傲微笑的光頭漢子,頓時感到自己的腦殼里似乎有蟲子在慢慢地蠕動,大腦一下子亂了起來。
“啪——”在槍口微微的煙縷中,槍王看到自己對面那只牛心完好無損。
山林沉靜如鐵。
“啪——”又是一記沉悶的槍聲,人們看到槍王和他身旁的匪首像兩條被抽取筋骨的蛇毫無聲息地同時倒了下去。槍王的耳孔涌出一股鮮紅鮮紅的液體,匪首光光的腦殼上有一個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