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的對稱與不對稱及認知解釋

　　引言
　　
　　“大”和“小”是一對反義詞，按理說，它們的使用頻率應該相同，但實際上并非如此。通常問一件東西，用“有多大”，不說“有多小”；在語篇中，“大”的出現頻率也高于“小”；從語義上分析，“大”有[+具有度量]成分，而“小”有的是[+缺乏度量]的成分。由此得出“大”是無標記的，而“小”是有標記的。①鄒韶華曾對《現代漢語頻率詞典》最常用的1000個積極意義與消極意義對立的反義詞的頻率進行統計，結果是“大、小”類中的“大”類與“小”類的累計出現頻率大約為78∶2。②這里讓我們值得思考的是，“大/小”既然是一對反義詞，那么就會存在對稱的地方，它們是如何對稱的呢？“大/小”的不對稱又有什么表現？其原因何在？
　　“大/小”的對稱與不對稱
　　
　　一、表人名詞上的對稱與不對稱
　　
　　1.表人名詞上的對稱
　　（1）陳了賓立時就感動得不得了，宋副書記真的好，要是其他地委領導，會等你一個小記者？（劉春來《水災》）
　　（2）那個人說：“大記者，又在實踐三大作風的第三條啰？”（劉春來《水災》）
　　同是記者，既可以用“大”來修飾，又可以用“小”來修飾。例（1）用“小”，這與作者的視點有關。對于縣委副書記來說，一個報社的記者，其“官職”可謂“小而又小”，因此作者用的是“小記者”。而例（2）中的“那個人”用“大記者”，既有對記者的尊敬，但又不乏對記者的調侃。
　　2.表人名詞上的不對稱
　　（1）我想我已經不是那種透著“細膩柔弱”的小女人了。（朱輝《和辛夷在一起的星期三》）
　　（2）看著他那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我產生扇他一巴掌的念頭，一個大男人，竟然說懶得生孩子，你說他還有什么出息吧，真跟他爸一個樣，沒治！（葉廣苓《醒也無聊》）
　　這里的“小女人”不能換成“大女人”，“大男人”不能換成“小男人”。因為“句法不是一個自足的系統，句法本質上和詞匯一樣是個約定俗成的象征系統，因而句法的分析不能脫離語義，而對語義的描寫不僅需要語言知識，還需要語言之外的其他知識——百科知識”③。封建社會以來，重男輕女的觀點一直在人們的頭腦中有所遺留，因此就有了“大男人”和“小女人”之說。
　　語言中“大博士”、“大教授”、“小丑”、“小偷”中的“大”和“小”也不能互換。因為從語言運用的角度來看，反義詞語涉及褒貶，一般規律是高頻為褒，低頻為貶。④因此“大”傾向于與褒義詞組合，“小”傾向于與貶義詞組合。如：
　　（3）我們有的倒是政治上的虛榮心，有時候，這種虛榮，這種害怕犯錯誤，挨批評，害怕被孤立，被人瞧不起的感覺，非常強烈，這其實是小資產階級的東西。（魯彥周《天云山傳奇》）
　　“資產階級”在社會主義社會是批判的對象，是貶義的，所以才會有“小資產階級”的說法。
　　語言中存在“小人”、“小輩”，但卻沒有“大人”、“大輩”。因為舊時漢語敬謙語自稱常用“小人”、“小的”，稱自己的兒子為“小兒”。
　　
　　二、重疊方面的對稱與不對稱
　　
　　1.重疊方面的對稱
　　（1）利用父親的關系，大大小小的生意做得相當順手，日子也過得很滋潤。（席建蜀《一剪梅》）
　　例中的“大大小小”是“大小”的重疊式，用來修飾“生意”。但是“大/小”本身也能重疊成“大大”或者“小小”，如：
　　（2）這樣的區分固然大大促進了語言狀態的描寫和分析，加深了我們對語言系統性的了解，但也給解釋語言狀態帶來一些困難。（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
　　（3）……但我還是從胖子老法師身上，小小地學到幾招。（朱文穎《變形》）
　　“大大”和“小小”做狀語都表示程度，只是在程度上有所差異而已。
　　2.重疊方面的不對稱
　　“小”重疊后做定語，如：
　　（1）在校園里，邱虹云成了小小“發明家”，激起了不少同齡人及家長的羨慕。（《青年文摘》2001年7月）
　　“小小”重疊后主要富于描寫的功用，當然也有強調其“小”之義。還有一種別樣的重疊，如：
　　（2）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卻飛不高。（歌詞）
　　（3）黃日望氣宇軒昂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小小小小的心眼。左右逢源，小心逢承，遞煙倒水極是在行。（葉彌《城市里的露珠》）
　　例（2）突現其小巧與可人；例（3）突出其“心眼之狹小”，與其氣宇軒昂的外表形成對比，表現其人物的卑劣。
　　（3）或許，和小小時候的小小情人在小小巷子里，小小的擦肩而過，小小的對看一眼，各自牽著自己的小孩。（《讀者文摘》，1991年9月）
　　我們一般說“小時候、小情人、小巷子”等，而不會說“小小時候、小小情人、小小巷子”。但例中的“小小時候、小小情人、小小巷子”我們卻不覺得其有任何不當。這主要是因為“小小”的重疊有描寫小時候孩童戲耍的情景，讓人流連忘返；另一方面它又與后面做狀語的“小小的”遙相呼應，成為一個整體。這種用法“大”不具有。
　　
　　三、“大/小”在時空上的對稱與不對稱
　　
　　1.空間表達上的對稱
　　大房間——小房間 大教室——小教室
　　空間有大小之分，故有“大房間”和“小房間”之分。
　　2.時間表達上的對稱與不對稱
　　時間名詞可以分為三大類：（1）節假日：中秋節、春節；（2）表示季節、氣候的詞語：冬天、雪天、冷天；（3）表示時點、時段的詞：清早、晌午。
　　我們可以說“大雪天”、“大清早”，但不說“小雪天”、“小清早”。
　　上述例中的“大”與時間名詞的組合反映了這些時間比較寶貴，應該充分享受，體現了人們的一種社會心理，即中國傳統上勞作的時間和休息時間是聯系在一起的。⑤在時間詞語前也有用“小”不用“大”的，如：小時候——大時候。
　　
　　四、構詞上的對稱與不對稱
　　
　　1.構詞上的對稱
　　（1）他說我有點像剛到醫院實習的學生，看到病人多就大驚小怪。（魯彥周《天云山傳奇》）
　　“大驚小怪”中既有“大”又有“小”，而“驚”與“怪”在語義上則是相當的。
　　2.構詞上的不對稱
　　大富大貴——小富小貴 極大快樂——極小快樂
　　各種類型的反義詞，無標記項傾向于跟標記項組配，有標記項傾向于與有標記項組配。這種組配模式也是“關聯標記模式”，“富、貴、大、快樂”是正面詞，有自然的聯系，共同構成一種無標記的組配。
　　
　　結語
　　有學者提出反義詞的不平衡現象，⑥這是很有道理的。因此我們應該關注它們之間的對稱現象，對它加以考察，這樣更有利于我們全面掌握反義詞的使用。從我們的分析可以看出，“大/小”在對稱中又有不對稱，在不對稱中又有對稱，絕非不平衡所能完全概括的，如重疊的“小小”。
　　從表義來看，“大小”既可以用于時空，又可以用于修飾人等。事實上它們的出現是有其時間順序的。從認知語法來看，空間關系及其詞語是最基本的，因為人的最初感知是從人自身的運動和空間環境開始的，在認知和語言的發展過程中，最初用于空間關系的“大/小”后來被用來喻指時間、程度、過程、關系等，這是概念認知的結果⑦。因此我們可以推斷，“大小”所修飾的詞語出現的順序可以表示為：“大小”+空間詞語＞“大小”+時間詞語＞“大小”+人。
　　之所以能說“大小”，不說“小大”，能說“大大小小”，不說“小小大大”，就是因為顯著性原則在起作用，“大”的東西比“小”的東西顯著。因為人們傾向于把認知上顯著的成分或者先引人注意的成分先說出來，這是“象似性原則”中的“順序原則”在構詞法上的反映。另外，我們說“長大”而不說“長小”，原因也在于自然界生物成長過程就是從小到大。
　　
　　注釋：
　　①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②鄒韶華：《語用頻率芻議》，《語言教學與研究》，1993（2）。
　　③沈家煊：《R.W.langacker的“認知語法”》，《國外語言學》，1980（1）。
　　④鄒韶華：《語用頻率效應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
　　⑤陸儉明、沈陽：《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⑥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
　　⑦趙艷芳：《認知語言學概論》，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作者單位：曾芳，湖南科技學院中文系；楊小雪，湘潭市第二中學）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