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看到聶峻這個名字是偶然翻閱他的自傳性漫畫《找海》,隨意翻了幾頁,便一發不可收。他的作品獨樹一幟,《紅蠱》《我街》《丟丟俠》《尋找布列松》《不想長大》……充滿了童話的奇思妙想,又飽含青春的濃烈迷惘。最寶貴的是其中的愛與真誠,純粹干凈不夾雜商業的炒作。近日有幸約見“鬼才”聶氏本人,近1米9的大高個,卻如他作品一樣地安靜、敏感、寂寞,讓你迫切地想要窺探他的內心世界……
夢·童年的冒險與憂傷
“每個人都有一種溫暖而懷舊的情緒藏在心里。當我還是個流著鼻涕的臟小孩時,我就喜歡把頭埋得很低,在桌子上涂涂畫畫。我的母親總要埋怨我,因為那姿勢很邋遢,和我現在畫漫畫的樣子是一樣的。”
在聶峻的漫畫世界里,生活著許許多多個性鮮明、妙趣橫生的童話人物,有因愛成狂的機器人鐵胎;有獨占欲極強的小魔女仙碧菲;有花樣百出的小狗布列松……他們和聶峻本人或多或少有些相似,有著充沛的精力,愛浪漫愛幻想,試圖拯救世界,有時候喜歡耍酷,有時候愛玩憂郁,關鍵時刻又容易犯糊涂。他說他的創作是對自己塵封往事、青春印記的回顧。盡管有些舊作現在看來略顯青澀、不夠精致,但就像他所經歷的過往一樣,所有的都讓他心懷感念,充滿情感。
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是,聶峻的父母是知青。14歲以前,他一直生活在青海的西寧。這里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學校的同學多為回族、藏族、維吾爾族,他們都長得又高又壯。雖然聶峻個子很高,但相對而言,則顯得瘦弱多了。生性敏感的他在同學間很內向,不愛說話,自然也少不了會被別人欺負。為了躲避校外流氓和不良少年的圍堵,小學到初中,聶峻都喜歡一直宅在“面包”一樣的房子里,很少出門。“這讓我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喜歡躲起來做自己的事情。那時候我的消遣就是看有很多圖畫書,但當時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將來會創作這個叫‘漫畫’的東西,只是喜歡趴在桌上涂鴉而已。”
雖然從沒有立志要成為漫畫家,但是童年所經歷的一切都成了日后創作的絕佳素材。回憶童年,讓他記憶猶新的是有一年暑假,他幫一個同學寫完所有的暑假作業,用一個星期的勞動獲得了一只風箏作為報酬。那只風箏十分精美,讓枯燥的生活突然顯得色彩斑斕。他滿懷欣喜地放飛它,遺憾的是不到兩個小時,風箏斷了線。這種感傷印記一直藏在聶峻LpWWwrxrlR5NssY/mBxstWLqxJIZ7Y5FN+kaOIwfMRY=敏感的心底,讓他明白人生有很多努力追求的美好會在轉眼間變成遺憾隨風而逝。在他創作的漫畫中偶爾也會流露出這樣的心緒。
后來稍大點,聶峻認識了一個叫小六的朋友,他是從蘭州搬來的轉校生。可能都是外地人的緣故,他倆自然熟,成了好朋友。他們常常爬上屋頂,俯視周圍的棚戶區,在屋頂上蹦來蹦去,幻想外面的世界。只是后來聶峻才幡然醒悟,小六愿意帶著自己玩是因為自己個子高,小六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作掩護偷東西,他口袋里的泡泡糖都是偷來的。后來,小六還帶著聶峻偷偷溜進電影院,在昏暗的影院里冒著被趕出去的危險緊張地觀賞永遠看不到開頭的電影。
對于聶峻波瀾不驚的童年來說,風箏、屋頂、泡泡糖、電影……這些最鮮活的記憶代表了他少年時期對外界的向往,對未來的渴望。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好去外面的世界經歷一場場的冒險與刺激。
尋找·成長的殘酷與愉悅
“我身體里有顆種子,需要光合作用……我注定漂泊,尋找海,尋找甜糖,迎著溫暖的風流淚。等待陽光下身體里的種子長出來,殘酷而愉悅。”
14歲那年,聶峻終于等到家人把他的戶口遷到青島,這里是媽媽的故鄉。小時候就聽家人說,青島是有海的城市,在他很浪漫主義的遙想中,一次次地想象自己站在大海邊,張開雙臂讓濕潤的海風吹拂自己頭發的樣子……
那天媽媽給他買好了去往青島的火車票,聶峻獨自一人,背著大大的行囊,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火車進站之前,聶峻看到了一片蔚藍色的海,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引導他從一個嶄新的角度重新審視世界。對于一個剛走出閉塞的小城,來到外面世界的年輕人來說,血液中充斥的興奮與激動很快取代了之前的陌生與孤獨。“外面的世界新鮮、多彩,和我小時候在屋頂看到的那片棚戶區是不一樣的,我心向往之。這種沖擊讓我寧可背井離鄉,寧可忍受那種孤獨與飄搖。”
高中的時候,聶峻真正開始接觸了漫畫。僅僅是覺著好玩,聶峻開始自己編故事,模仿著作畫。憑著豐富的想象力,他的處女作《兔俠士》將兔子、大力水手、武松結合在一起,兔俠士上山打老虎,住在老虎家里,發生了一系列好玩的故事。畫完后,聶峻把漫畫投了出去,讓他意外的是,居然得到了漫畫雜志《卡通王》的賞識,還得到了不菲的稿酬。“《兔俠士》的發表,讓我感到幸運,當時我對這個行業完全沒有概念,只是覺得我喜歡畫的東西還能賺錢,這很好。可以說是漫畫這個行業選擇了我,而非我選擇了漫畫。”
從學校畢業后,憑著這一腔熱血,聶峻決定放棄青島的“鐵飯碗”,加入北京“科普畫王工作室”,開始他的漫畫創作生涯。
北漂的日子畫漫畫幾乎成了聶峻生活的全部,每天要在工作室里畫12個甚至15個小時,畫累了就小睡一會兒,睡醒了再繼續畫。而面對北京這樣一個具有深厚底蘊的大文化圈,聶峻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淺薄:“高強度長時間的作畫,有時候會厭煩會疲憊,更多的時候是一種迷惘。我曾想過放棄,只是不愿意回到普通平庸的生活,不愿意放棄自己的最愛,所以一直忍耐著。”
在這段時間里,聶峻通過不間斷的創作練手,接觸了漫畫圈,從一開始無意識的作畫提升到認識漫畫的意義與價值的階段,創作思路完全展開。《紅盅》《甲殼蟲》《丟丟俠》都是這段黃金時期的杰作。“這些作品現在回頭看,無論是故事還是畫面,都有幼稚的地方。以前是憑著非理性的那種狂熱在進行創作。總體上看,都有一種迷惘的感覺,可能那是我當時的一種流浪的心境的寫照。”
守望·把未來交給遠方
“很久以前,一個孩子閉著眼睛伏在樹邊倒數著時間:‘5、4、3、2……’當他睜開眼睛回過頭時,街上寂靜無人,他開始尋找那些藏起來的孩子。長大以后,我依然在這個游戲里。這個世界有很多奇妙的東西就像那些藏起來的孩子,我一個一個地去尋找他們,越走越遠。”
上個世紀90年代,中國的漫畫業還未興起,也沒有學校開設這樣的專業,所以聶峻只能依托北京的漫畫圈自己摸索。但是隨著自己思想的成熟、創作的進步,聶峻迫切需要學習,很想回到校園去感受校園生活,讓自己活得單純些,更充實些。于是,他考進中國美術學院,學習藝術設計。
杭州對他而言,又是一個嶄新的城市,這里讓他感覺很舒適、秀美、安靜。他結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新朋友,生活比他想象得更精彩了。在這段時間里,他創作了最受讀者歡迎的《我街》。作品中無奈的流浪、夢想的追逐、孤獨與無助、迷惘與幻滅,是這一代在成長中迷惘、在迷惘中長大的年輕人感同身受的。而最難能可貴的是《我街》中融入了聶峻本人對生命、生活、情感的探索,它所表達的那種為了自由、為了夢想、為了愛,在沮喪中依然堅強著不斷奔跑不斷找尋的人生態度是嚴肅積極認真的。
正是這部作品的成功為聶峻奠定了名氣,他成為第一位在安古蘭國際漫畫節舉辦簽售會的中國漫畫家,也是第一位以訪問學者身份受邀到京都精華大學漫畫學部學術交流的中國漫畫家。“我不喜歡安于現狀,變成一條在玻璃杯里的魚。后來去日本學習交流也是,我需要不斷充實自己,不希望等時光像水一樣慢慢流光了才掙扎,可能我一直在尋找心中的那片大海吧。”
經過這樣的沉淀,留學歸來的聶氏風格越來越成熟,大家都認識了這個安靜有想法又年輕的漫畫家。北京奧運期間,他還受邀擔任了奧運吉祥物的設計工作。現在聶峻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并且在北京電影學院動畫學院任教。他常常以自己的感悟告訴學生:“畫漫畫是一件異常艱苦卻又非常快樂的事情,有時候它讓人很孤獨,需要有耐心才能抵抗社會的浮躁。所以不能用很功利的方式對待漫畫,只有尊重內心的想法才能創作出好作品。”
現在,他一年可能也只有一兩部作品,但他對漫畫的熱愛和專注沒有變,依然可以在作品中看到他的想法和真誠。就像目前在創作的系列漫畫,講一個木偶的心是空的,如果你在他心里放一朵花,他便擁有了花的靈魂,他的一生就是花的一生。他的創作始終充滿了童話的唯美,充滿愛和真誠,而絕不會為了單純迎合市場而沾染一絲的商業和做作。
這不禁讓人想起麥田守望者,聶峻就是這樣,在不斷地找尋中,始終堅守自己最初的夢想、童年的純真、青春的熱烈。回首自己一路流浪的蹤跡,他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了遠方,在孤獨中堅定執著地成長、追尋屬于自己的廣闊大海……
編輯/任 涓 woshirenjua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