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老行當燦若星辰,就像這遍布四九城的胡同,數(shù)也數(shù)不清,伴隨著六朝古都風風雨雨起起伏伏歷經數(shù)百年。那魂系市井胡同,京腔、京韻的吆喝,再配上不同的響器,聲聲不息,一代又一代地傳誦著。其間也有因時代的需要而演變的,吹糖人兒的便是其一。
吹糖人兒的敲一面小銅鑼兒,聲音清脆而緊湊。據(jù)說此行在唐代就已盛行,那時的糖稀中含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糖人放在印模中制成,所以小販都吆喝“香印”。到了宋代,趙匡胤做了皇帝,“印”“胤”同音,為了避諱,只好以小銅鑼來代替吆喝啦。吆喝雖然變了,手藝沒變,肩上的挑子沒變。
挑子一頭是個帶架的長方柜,另一頭是半圓形開口木籠,里面臥個熬糖的小炭爐,爐上置大勺,用文火把蔗糖熬成棕色的糖稀,上端木架分為兩層,每層都有很多小孔,為的是插糖人。吹糖人兒的肩挑貨擔,不走大街,專串小巷,足跡幾乎遍及四九城的小胡同兒。每人則往往有自己的路線,到點兒準來。有些孩子一到鐘點,就盼著“當當當……”的鑼聲了。
挑擔人等這幫小孩子們聚得差不多了,撂下挑子,慢條斯理地用一柄中空的短蘆管,一頭蘸上點熱糖稀,在空中反復搖晃,待其稍涼,迅速放在涂有滑石粉的木模內,用嘴銜蘆管徐徐吹制。不一會兒打開模子,一只腹內中空、活靈活現(xiàn)的小動物就出現(xiàn)了,有小熊、金魚、耗子、公雞等等。吹糖人兒的拿出竹簽兒,按上去,然后再插到木架上的插空里一排,迎光看去,金黃透明,煞是可愛。
孩子們見著就走不動了,沉不住氣的都動了心,紛紛跑回家纏著大人要錢,買一個現(xiàn)成的。實在沒錢的也不肯離去,眼巴巴地盯著這些糖人。這時,小販就用上了拿手絕活“猴拉稀”:全憑手藝,用蘆管憑空將糖稀吹成一個小猴,立在小葦子桿上,中空的猴肚子透明,從猴背上敲一小洞倒入糖稀,再在猴屁股上扎一小孔,讓糖慢慢地流出來,下面用一個小江米碗接著,用耳挖勺大的江米勺舀碗里的糖稀吃,直到糖稀流完,則連孫猴以及江米碗、勺一塊吃掉。
一股誘人的甜香彌漫在空氣中。
孩子們最后的防線崩潰了,紛紛舉起積攢好久已經汗?jié)竦牧阌缅X。這不包括我,能求的都求遍了,最好說話的姐姐們的私房錢,也基本被我搜刮凈了。還好,那時候可以不必用錢來買,而是用牙膏皮來換。兩筒牙膏皮可以換一個小糖人,孫猴要三筒牙膏皮。吹糖人兒的總能見,牙膏皮難攢,一筒牙膏要用很久。我眼瞅著三姐把牙膏皮從下至上卷過去榨出最后一滴,這才歸了我。您說,我容易嗎?所以我手里偶爾會有一個牙膏皮,換不了小糖人,孫猴更沒門兒。
沒錢有沒錢的法子。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轉糖畫兒”,擱現(xiàn)在就是輪盤賭,也叫撞大運,以小博大。每個攤子都配有一種約定俗成的紅漆方盤,沿其邊緣彩繪鳥獸魚蟲于大小不一的格子,它們也各有含義,如鯉魚預示“魚躍龍門”,花籃代表“花團錦簇”等。出錢(僅需一筒牙膏皮)就可撥動轉盤正中的竹制指針,待它飛轉后停在哪格,便可得到這格的糖畫,如指到空當處,得,白忙活,浪費了難得的“賭資”。轉糖畫兒的最高境界,是轉到一條龍(相當10筒牙膏皮)。經過無數(shù)次失敗后的悻悻離開,我終于收獲了一條龍!滿心歡喜地看吹糖人兒的“運勺如風”,用小鐵勺,趁熱舀出少許糖稀,然后在一塊光滑如鏡的青石板上淋出條騰云駕霧紅彤彤的龍,最后用一根竹簽放上一按,齊活兒,圖案與竹簽就粘在了一起。
舉著這條亮晶晶、甜蜜蜜的好運龍,我在小伙伴們中間別提多顯擺了。舉著給這個看看,給那個瞅瞅,那小頭兒昂的,激動的小臉兒紅撲撲的。
慢慢的,那糖龍涼了,不小心還會蹭個洞。到這個時候,總是自己舔一口,然后伸向最好的伙伴兒,讓他也舔一口,圍在身邊的,都是最好的鐵哥們兒,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最后那竹簽頭兒,噙在我嘴里,直到滿嘴竹子味兒了才舍得扔。
現(xiàn)在廟會上還能見到糖人,只是再也聞不到那股誘人的甜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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