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了解臺灣作家李樂薇,是十幾年前看了他的一篇散文《我的空中樓閣》。那時候我就被文章中流淌出來的細膩的情感、唯美的意境深深地打動,很長一段時間沉浸在其中,甚至夢想有朝一日也可以過上那樣的日子。
由于條件所限,以后一直想尋找李樂薇更多的作品,卻始終沒有找到,甚至關于他的生平介紹也一概不知。隨著時光流逝,漸漸地也就將這些在記憶中封存起來。
2011年秋學期我任教新職高高一語文,在翻著帶有油墨香味的新教材時,不經意地看到了久違的一串字《我的空中樓閣》。我十分興奮,當即又仔細地讀了一遍,于是我決定和學生們好好地學習。
文章描寫的內容并不復雜。首先課文描寫了小屋和樹的關系,是小屋的出現點綴了山。接著又描寫了小屋和滿山的樹的關系,山上的樹又點綴和裝飾了小屋。然后又描寫了小屋的領土和“領空”,小屋的領土是有限的,可是它的“領空”卻是無限的。小屋領土是很小的一塊地,“領空”卻是目力所及之處。同時又描寫了小屋的花園,花園中有許多花,像紫藤、牡丹、圣誕紅之類。也有那無形的花,作者充滿詩意地說道:“有片狀的、有朵狀的,是天上的云和霞。”最后描寫了小屋早晚光線的變化和小屋與外界的交通。我們讀了以后都感覺很美。“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點”,這是小屋和山。“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無際的水面飄過一片風帆,遼闊無邊的天空掠過一只飛雁,是單純的底色上一點靈動的色彩,是山川美景中的一點生氣,一點情調”。這是小屋的出現使山有了靈氣與生命。從山上往下看,“小屋在山的懷抱中,猶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綻開了一些,好像群山后退了一些”;從山下往上看,“我的小屋在樹與樹之間若隱若現,凌空而起,姿態翩然。本質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勢上,卻像鳥一樣,蝶一樣,憩于枝頭,輕靈而自由”。“我出外,小屋是我快樂的起點;我歸來,小屋是我幸福的終點”。作者給這些都賦予美的意象,山坡叫幸福的階梯,而山路被喚做空中走廊。最后的描寫更令人難以想象:“雖不養鳥,每天早晨有鳥語盈耳。”“無需掛畫,門外有幅巨畫——名叫自然。”這樣的描寫讓人如癡如醉,叫人“如何不想她”。
任何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描寫景物都不會也不可能是純客觀的,一定會融入主觀情感,這一點毋庸置疑。無論作家筆下充滿詩意的小屋是寫實的還是抽象的,或者是二者兼有的,都表述了作者對大自然的向往,作者渴望與自然融為一體,過上寧靜的生活。這一點我和學生都能理解,那么這種情感背后更深層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學生們經過熱烈討論,歸納了以下幾點:
1.由于作家的特殊生活經歷,他特別地想親近自然,或者說聊以寄托某種難忘的情感。
2.面對現代工業文明帶給人類的種種污染,作者是有意識地躲避而想營造這樣一個“空中樓閣”,借口遠離被日漸污染的環境,他想通過這一方式實現人類在物質上的回歸。
3.現代社會,經濟迅猛發展,物質財富急劇增加。人與人之間為了個人私利,爾虞我詐。人們的道德水平遠不如從前。作家厭倦這種現代社會的人際關系,要尋找一份凈土實現精神上的回歸。
不論我們的討論是否準確全面,但作家的想法值得我們尊敬,作品中描繪的小屋值得我們向往。作為現代人類的我們在讀過它后難道不應該反思嗎?我們的小屋又在哪里呢?是否真的永遠是虛擬的空中樓閣呢?
細細想來,作家花了這么多的文字在描繪充滿綠色的小屋,可為什么卻對我們現代社會日常生活的種種跡象只字未提呢?難道是詩人忘了嗎?如果不是忘了那么詩人內心深處又有什么東西而不愿觸及呢?其實一百多年前的恩格斯在他那篇著名的論文《勞動在從猿轉變到人的過程中的作用》中就深刻地揭示了人類與自然的關系: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并不比其他動物高貴。可是現在人類只知道向自然索取,我們每個人又該做些什么呢?作家李樂薇寫作本文時到底是什么心態呢?讀者又該如何做深層次的思考呢?
如果簡單地把作家這種心態理解為“親近大自然”顯然有不妥的地方,那么我們應該更深層次地傾聽作家內心的吟唱。事實上,近幾十年來特別是近幾年來,隨著高新科技的迅猛發展,物質財富的急劇膨脹,大量的科技產品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人們的心理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傳統的道德防線受到猛烈沖擊。幾千年來的傳統道德大廈在權力、金錢、美色面前滿目瘡痍,而道德的重建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歷史上的陶淵明正是這樣,他選擇了傳統的耕讀生活,遠離給他厭惡的官場,而他筆下的田園居與李樂薇筆下的小屋是何等的相似。而現代人想用前幾輩人的傳統道德做材料來彌補道德大廈的漏洞,必然是捉襟見肘,任務何其艱巨。因此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這一代人注定要負擔起環境惡化的重負和道德缺失帶來的靈魂痛苦。這與作家寫作本文時,臺灣農業文明急劇向工業文明轉變,人們的道德發展與經濟發展急劇失衡又是何等相似。難怪于今天我們讀到此文會引起強烈共鳴,進而難以釋懷。我也非常想重回到兒時的故鄉生活:藍天碧水、鄉情純樸……
核戰的陰影,環境污染帶來的生態惡化,艾滋病和各種新型傳染病(瘋牛病、非典等)的恐怖,以及各種人為的核泄漏、石油泄漏事件,總是不斷地困擾人類,甚至使我們有無所遁逃的感覺。作家李樂薇幾十年前就找到了精神寄托——山上的小屋,難道今天的我們和更年輕的學生們非得也要沉浸在文章描寫的意境中大夢一場嗎?
夢總是要醒的,生活在傳統道德森林和現代物質文明帶來的大量的惡劣的附產品的夾層中的人們,“今宵夢醒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