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傳統的翻譯理論中,作者中心論和文本中心論占據著絕對的統治地位,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經常處于一種被動的邊緣狀態。但譯者作為整個翻譯活動的主體,在翻譯過程中必須發揮自身的主體性,對所譯文本有策略地進行再創作。本文通過美國詩人艾米·洛威爾英譯楊玉環的《贈張云容舞》為例,探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應如何把握原詩精髓,又是如何在原文作者、譯文讀者及自身文化間作出自主選擇,進而引發對中國古典詩詞英譯過程中譯者主體性的思考。
關鍵詞: 《贈張云容舞》 譯者主體性 再創作
在傳統的翻譯理論中,作者中心論和文本中心論占據著絕對的統治地位,研究者習慣將譯文與原文進行語言層面的靜態對比,“忠實”和“等值”被認為是翻譯的最高標準,而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完全處在一種被動的邊緣狀態。但在翻譯活動中,譯者作為整個活動的主體,具有自身的獨立性與創造性,在翻譯過程中,譯者必須發揮自己的主體性,對所譯文本進行有策略的再創作。
艾米·洛威爾(Amy Lowell,1874—1925年),美國意象派代表詩人之一,代表詩集有《多彩玻璃頂》(1912)、《男人、女人和鬼魂》(1916)、《浮世繪》(1919)、《東風》(1926)、《艾米·洛威爾詩選》(1928)等,其詩作意象鮮明、韻律自由、風格含蓄、詩體短小精悍。艾米·洛威爾同時也是一位翻譯中國古典詩歌的優秀譯者。中國古典詩歌以雋永豐富的內涵與集中凝練的形式給人們提供了無窮的想象空間和獨特的審美體驗,因此吸引了國外眾多的譯者,艾米·洛威爾就是其中成功的譯者之一,其翻譯代表作《贈張云容舞》甚至被我國著名學者呂叔湘先生贊為:“譯得比原詩好。”[1]艾米·洛威爾在這首詩歌的翻譯過程中就自覺發揮主觀能動性,既把握了原詩的精髓,又在原文作者、譯文讀者及自身文化間作出了自主選擇,并從詩歌的意象、音律、形式上采取一系列翻譯策略,對譯作進行了再創作,從而達到譯作超越原作的效果。
一、楊玉環的《贈張云容舞》原文及艾米·洛威爾的譯文
原作:
《贈張云容舞》
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
輕云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譯作:
Dancing
Wild sleeves sway,/Scents,/Sweet scents,/Incessant coming.//It is red lilies,/Lotus lilies,/Floating up,/And up,/Out of autumn mist.//Thin clouds,/Puffed,/Fluttered,/Blown on a rippling wind,/Through a mountain pass.//Young willow shoots,/Touching,/Brushing,/The water,/Of the garden pool.
二、譯者主體性的體現及再創作
按照詩歌的寫作特點,艾米·洛威爾從以下三方面在詩歌翻譯過程中對原作進行了再創作。
1.意象的再創作
楊玉環的原作描寫的是唐朝宮廷中一場華麗的歌舞表演,以畫面般的文字展示了一位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舞者形象。全文沒有一字著于人,卻運用比喻、借代、借喻手法用“含香的羅袖”、“秋煙里的紅蕖”、“搖風的輕云”、“拂水的嫩柳”等潛含有內在聯系的物象表現了舞者輕靈曼妙、清新脫俗的舞步。在中國傳統審美觀中,“紅蕖”、“輕云”、“嫩柳”皆有輕靈、純潔之意,作者的主體情趣與物象融為一體,虛實相生,表現出一種濃淡相宜、典雅雋永的東方美。
而艾米·洛威爾的譯作中雖然也出現了“sleeves”、“Scents”、“Lotus lilies”、“Thin clouds”、“Young willow shoots”等詞語,但西方的讀者未必能深刻體會出這些深具中國美學內涵的意象,艾米·洛威爾似乎也無意作更多的解釋,她運用這些詞語更多的是為了營造神秘、跳躍的氛圍,達到一種神秘、迷離的效果。尤其是對“羅袖”的翻譯,原作之意是“絲綢質地的舞袖”,這一意象具有輕盈、飄逸、雍容華貴的意味,襯托出舞女飄逸柔美的身姿,但艾米·洛威爾把它譯為“Wild sleeves”,有“袖子翻飛狂舞”之意,原作中的意蘊內涵被消解了,但譯作更加凸顯了動態之感。還有就是對“紅蕖”的翻譯,原作中是“紅色的蓮花”,意指舞女姿態亭亭玉立,艷而不俗,濃淡相宜。艾米·洛威爾把它譯作了“red lilies”,即“紅色的百合花”,在中國,蓮花象征著“高貴、純潔”,在西方的花語中,蓮花代表了“信仰”,而百合花的花語正是“高貴、純潔”,所以在這里,艾米·洛威爾沒有僅僅局限在對字詞表面意思的忠實翻譯上,而是看到了語言表層下的文化內涵,文化信息的傳遞才是翻譯的實質。因為文章的含義不局限于字的含義,而是從字的意義中派生出來的,各國文學作品中都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獨特的文化意境,互譯時,如果純粹按照字面意思翻譯,這樣原作的文化意境就會丟失。
解構主義在當代翻譯理論界的代表之一勞倫斯·韋努蒂就曾主張在“異化”與“歸化”為正負兩極的二元對立中,可以不動聲色地用釜底抽薪的手法對之加以解構。他指出:“翻譯倫理不能局限在忠實的觀念上,而應該是異域色彩與本土化兼顧的,作家的創作如同翻譯作品一樣,也是派生的,文本抒發的不是自我感情,也不是獨特的,所以作者對原文也并不具有原創性。”[2]
因此,艾米·洛威爾在譯作中對意象的再創作,使得同樣的舞蹈,在原作中傳遞出一種柔美、輕曼、端莊典雅的東方美,譯作對原作意境的把握之上,更凸顯了一種神秘、多變的動感美。
2.音律的再創作
楊玉環的原作采用的是七言平仄律,對仗工整,首聯、頷聯中使用了疊字“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回環反顧,有詠嘆之意,疊字音調延長,使讀者在味覺與視覺上加深了印象,兼之首聯、頷聯同押“i”韻,誦讀時朗朗上口,韻味悠長。頸聯、尾聯中的兩組動詞“乍搖風”、“初拂水”勾勒出舞者飄逸的舞姿,給人一種輕曼明艷的遐想。
艾米·洛威爾的譯作在音律上也給人以美的享受。這就是呂叔湘先生所稱道的擬音法的運用,如用“Puffed”、“fluttered”、“rippling”、“Touching”、“Brushing”等詞。以及首節開頭一行連用三個長元音,并且在“sleeves”、“sway”、“Sweet”、“scents”、“Incessant”等詞中反復使用輔音“s”,這種首韻法使讀者不禁由語音聯想到物象“snake”,并且進一步聯想到在暗香浮動的花叢中,舞者婀娜多姿、如蛇般妖嬈靈活的身段。在第二節中艾米·洛威爾重復使用“lilies”,并且在“lilies”、“Lotus lilies”、“Floating”等詞中對輔音“i”的使用,則給人一種輕柔舒緩、婉轉回環的感覺。而兩個“up”的連用從讀音上給讀者一種動態的感覺,好像花朵燦然綻放的聲音,亦讓人感到舞蹈的靈動。此外,全詩中還有“coming”、“Floating”、“rippling”、“Touching”、“Brushing”等疊韻詞的使用,使詩歌在翻譯中同樣具備了綿長悠遠的音樂效果。譯作仿佛讓人看到一位舞者時而激蕩時而舒緩的舞姿,帶給讀者美的享受。
“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語音系統,通常難以被另一種語言取代。比如漢語的語音有兩個基本特征:漢字的多音節和單聲調;而英語的音節有單音節、雙音節、多音節,且無聲調,只有語調升降之分,不像漢語復雜多變。因此,試圖用英語翻譯五言七言絕句,押含平仄的韻律是很難做到的”[3]。但艾米·洛威爾利用了擬聲法,揚抑格、輕重音的遞用,傳達了詩歌的音律美,讀者從中可以明顯感到譯者創作的個性痕跡。
3.形式再創作
楊玉環的原詩是中國傳統的七言絕句格式,分四行共28個字,為二二三停頓,即:“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裊裊/秋煙里。輕云/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中西語言的表達形式存在很大差異,形似、神似問題又是譯界歷來產生分歧的焦點。中國古詩看重“言有盡而意無窮”,讓讀者在有限的文字中產生無盡的想象;而西方注重語言精確明晰、邏輯縝密嚴整,所以五言、七言絕句很難找到英文的對應表達形式。但艾米·洛威爾的譯文以分行的自由體散文詩形式解決了這個問題,并使得譯文看起來也非常簡潔,更接近原詩形式,并且這種分行手法給詩歌帶來了獨特的韻味。她的譯文分行,也被呂叔湘先生贊為:“它用分行法來代替舞蹈節拍。行有長有短,代表舞步的大小急徐。不但全首分成這么多行,不是任意為之,連每節的首尾用較長的行,當中用較短的行,都是有意安排的。”[4]艾米·洛威爾的譯作照應楊玉環原詩的四句,也分為四節,共19行,她采取了待續句詩行分行法,如第一節中“Scents,/Sweet scents,/Incessant coming.”這是一個獨立主格結構,緊隨主句“Wild sleeves sway”,每行余音繚繞,讓人期待。第二節中“Lotus lilies,/Floating up,/And up,/Out of autumn mist.”勾勒出蓮花在秋霧中搖曳于水中的動感姿態,“up”重疊使用仿佛讓讀者感受到了花兒由水中升起、慢慢綻放的全過程,展現了舞者婀娜多姿、輕盈飄逸的身影,給人以美的享受。
艾米·洛威爾作為美國意象派詩人代表之一,在翻譯中國古典詩歌《贈張云容舞》的過程中,她充分發揮作為譯者的主體性,把譯作與原作放到了平等互補的地位,這就使得艾米·洛威爾的翻譯不僅僅是單純字面意義上的對等,更是一種文化信息的傳遞,一種基于自身文化立場的再創作。
參考文獻:
[1][4]呂叔湘.英譯唐人絕句百首[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2][美]勞倫斯·韋努蒂.翻譯與文化身份的塑造[A].語言與翻譯的政治[C].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378.
[3]陳登.翻譯中可譯性的限度[J].外語教學,1996,(01):70-73.
[5]王玲英,陳海萍.從英譯《贈張云容舞》看詩歌的美學再現[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09,(03).
[6]劉宓慶.現代翻譯理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