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注《周佛海日記》若干重要史實

　　《周佛海日記》(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印行)是一本研究汪偽時期歷史重要的參考書籍，比之后人執筆所寫的傳記或其垂暮之年所寫的自述回憶錄等，更具史料價值，給海內外史學家帶來了很大的喜悅。為使這部具有史料價值的日記更便于讀者閱讀及進一步了解其內容，蔡德金教授對這部內容龐雜、涉及人事廣泛的日記作了大量的注釋，所引資料頗為豐富。不過尚有多處該注而未注者，尤其是其中有幾處重要史實的注釋疏漏，令讀者不知所以。對此，筆者僅據所知，對這幾處重要史實的注釋疏漏，加以補注。
　　1937年7月18日記：“本日聞川樾送備忘錄于外部。”未注。據直接參與談判的高宗武說：“川樾大使要求見張部長(張群——筆者注)，誰料他一見面，就拿出一份備忘錄來，面交張外長?！眰渫浱岢隽税隧椧螅阂弧⒅腥胀ê絾栴}(系指上海與福岡間民用航空聯絡問題)。仿照歐亞、中國兩航空公司之例，許其在中國設立中日合辦之航空公司。二、中國入口稅之改訂。日本希望中國政府自動酉斗量減低入口稅。三、取締朝鮮人之非法行動。日本政府認為一部分朝鮮人在中國做復國活動，希望中國政府驅逐其出境。四、聘用日本顧問。五、取締排日組織之運動。六、日本政府要求在成都開設租界。七、日本希望華北五省予日本以經濟上之特權。八、日本希望中國政府與日本政府共同防止共產思想在遠東蔓延。所以高宗武說：
　　這備忘錄所記與平日所談判的完全不符，日本人之所以要留下備忘錄的原因，事后我據一位日本朋友秘密的告訴我：第一，交涉三個多月(談判成都事件——筆者注)，毫無結果，就此拖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論，倒不如不結束而結束，留下底子，作將來再交涉的根據；第二，日本當時雖有一部分人主張對華用兵，但是海軍方面反對，所以一切威嚇的作用都消失了。當時張外長受蔣委員長的訓令，日本的任何書面東西都不可接受。所以張外長很嚴正地當面退回，要求日本大使帶回去。日本大使川樾說：“這是備忘錄，既不是最后通牒，也不是正式的外交文書，對內容若有不同意見，甚可修改。”又說：“我們發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帶回去的。”無論如何不肯帶回去。這樣彼此相持三小時之久。日本大使走了之后，我們立刻派人送回去，當天晚上兩點鐘，日本大使館又派人送回來，這也只有日本人做的出來!我以為這樣送來送去，不知何時了結，同時也無此必要，于是就商同張部長，由我以亞洲司長名義發函(致日本大使)，說明你們的備忘錄與平日談判內容不符，不作為今后交涉的根據，這件事就此了結。(高宗武遺著《日本真相》，夏侯敘五整理注釋，湖南教育出版社印行)
　　1938年6月25日記：“談對宗武赴日之推測?！辈套ⅲ骸案咦谖涞较愀墼倥c西義顯等人會談后，于本月22日按照汪精衛、周佛海的密令，偕周隆庠由香港乘輪船，秘密往日本東京?！卑矗焊咦谖涫?3日由香港啟程，此據高宗武由日返港后給蔣介石的一封信：“委員長鈞鑒：職于六月二十三日由香港秘密東渡?！碑敃r高宗武對日交涉事宜皆直接受命于蔣介石，此行絕對機密，故事發后高承攬責任而絕口不談受蔣指揮的情節。1982年12月3日，高致友人郭心崧函，道出密赴日本前夕曾受蔣召事，時蔣已故去多年矣。信中說：
　　1938年初夏，有一次，弟自香港飛漢口，向蔣報告。那天，蔣特別客氣，特地請弟一個人吃點心，臨行時，弟告蔣云：“我之目前行動，到處受人注目，可否容我辭職，以私人資格，奔走和平，成則政府可以采用，不成則與政府無涉；反對黨所造謠言，政府不必操否認之勞。我之一切言行，即簽了字，對政府亦無約束力，政府不負任何責任?！笔Y即同意。(《高宗武華盛頓隱居遺事》，夏侯敘五著，湖南教育出版社印行)
DBurT6pokrhLpwq2Q83Zj/AzX83C2XYWGCDwIEoNeVY=　　高密赴日本被曝光，蔣大發雷霆，責問：“是誰允許高宗武去日本的?”并停發高的活動經費。周佛海私下對其內弟楊惺華說：“不知誰去觸怒了老頭子，他為了逃避責任，這樣的一怒，就把事情壓下去，誰也不敢多嘴了?！?楊惺華在獄中交待：《大漢奸周佛海的幾件事》)說明蔣同意高去日本媾和活動的事周佛海是知道的。高在中日交戰時，身為一個外交官秘密跑到敵國首都會見敵國軍政要人，僅憑這個行動本身就足以構成通謀敵國的死罪，他何以敢如此大膽妄為?就是因為他的行動是得到最高統帥認可，當然有恃無恐。蔡注高密赴日本媾和事，是“按照汪精衛，周佛海的密令”，顯然是不可信的。
　　1940年1月1日記：“返寓后，宗武來談?！蔽醋ⅰ咦谖浠貞涗洝度毡菊嫦唷?夏侯敘五編注)披露：
　　(1940年1月1日，我去汪精衛家拜年，當時周佛海也在)我在汪家出來后，對周佛海說：“我要和你單獨談，你不必約其他的人到你家去?！彼f好的。于是我就去了周家。我開口說：“今天是元旦，我們朋友之間無論于公于私，都要自己把去年所做的事檢討一番?！蔽业挠靡馐窍氪騽铀f話的動機，接著我又說：“日本的態度你看如何?”他說：“夠壞了，真的日本人無法相信?！蔽艺f：“不理他們如何?”他說那又不行。當時我意思他倘有可以不干的表示，我倒愿意多住幾天，作最后之努力，和他一起走，后來我看他沒有這種意思，所以只好作罷。
　　1940年1月17日記：“旋赴心叔處晤段運凱，詳談吾輩主張?！蔽醋?。補注：段運凱即段宏綱，系北洋軍閥皖系首領段祺瑞之侄，曾任國民政府監察院委員，南京淪陷后旅居香港，時為杜月笙與周佛海之間聯絡人，1946年9月21日，周佛海以漢奸罪在南京受審。為證明周曾通過段宏綱接洽輸誠自首之事，于是年10月16日，杜月笙致函周佛海的辯護律師章士釗，詳述其事謂：
　　查民國二十九年鏞(即杜月笙——筆者注)與段宏綱同旅香港。是年10月，段前執政夫人病歿滬邸，宏綱赴滬奔喪，周佛海往訪之，語宏綱云：“余由汪精衛之約赴海防，汪告余曰‘委座決定大計，主張抗戰，自是正當辦法，但英人態度游移，美國民眾又多厭戰，長期抵抗，前途未可逆料。一再思維，特赴海防，預備于萬不得已時做緩沖。倘抗戰勝利則國家之福，否則亦可有轉圜之地，汝可為我助力。’余聞汪言亦頗感動，本擬僑寄海防以觀時局，迨曾仲鳴被戕，汪匆促挾余同赴滬。余承委座驅策歷有年數，又佩其抗戰主義之堅定，雖離渝來滬，環境變化，但如委座有所訓示，請其親筆寄一簡要諭言，赴湯蹈火必當遵辦，盼君返港詳情告知杜某，有杜轉呈委座，務盼能得到委座之諭言，俾有遵循?！倍魏昃V即回港，即以佛海所言相告。經鏞審酌佛海所陳，如即據以入告，尚嫌空洞，矚宏綱再度赴滬，距佛海初次談話為期已將二月，汪、日之接洽進步甚速，監視佛海尤嚴，遂無結果?！?此函存于南京市檔案館)
　　1943年3月14日記：“此次東條來京，雖只一日，但于強化國府聲勢上實有效果也?！蔽醋?。補注：日本首相東條英機突然飛抵南京進行“親善訪問”，事后，日官方發表簡短公告稱：“首相此行，為答訪中國汪主席去年歲末之訪日，并視察日本在華各機關?！钡雄櫤我匀绱嗽幟兀襾砣ゴ掖?，顯然答訪之說不過是掩飾而已。此事，《新申報》卻透露了一些具體內容，據稱：
　　東條首相準備在日軍占領區，首先在上海筑成“中日兩國之真正合作地帶”。他在虹口召開了日本海軍、陸軍、外交及居留民代表聯席會議。他在發言中要求出席諸人隨時隨地充分尊重中國方面之責任，以處理一切問題，俾能確保中日之協力?！矫?，當此對華政策之大轉變之際，對于居留民之立場，深表同情。然若有人依據私人欲望，對中國方面壓迫榨取者，則必斷然整飭之。
　　此即日本的所謂“對華政策大轉變”，不過是日本侵略軍陷于泥潭之后所采取的另一套欺騙手段，妄圖挽救面臨的嚴重危機而已。對此，周佛海喜形于色，把日本人的毒計視為“強化國府”的措施，足顯其奴才本相。
　　1943年3月28日記：“五時謁汪先生，商授勛問題?！蔽醋ⅰＱa注：日皇欲借汪偽政府“還都三周年紀念”(3月30日)，為一批亡故漢奸授勛，是日本“對華政策大轉變”的一種表演；周謁汪所商者即報送日皇授勛的名單。3月30日，日皇下詔授前“維新政府外交部長”陳箓勛一等瑞寶章，前“中央政治會議秘書長”曾仲鳴勛二等旭日重光章，前“華北建設總署總辦”殷同勛二等旭日重光章，前“上海市長”傅宗耀勛二等瑞寶章，前“湖北省長”何佩珞旭日重光章。
　　1944年3月7日記：“某對國民政府攻擊甚烈，不禁憤慨，氣悶更甚”。補注：某即辻政信，是由日首相東條英磯派遣到汪偽淪陷區進行日本內部整紀工作，強化汪偽政權。在他的密令下，將與日本浪人勾結，盜賣米糧的江蘇省偽糧食局長后大椿、偽糧食部蘇州辦事處處長胡政槍決。審訊后、胡時，他們招供得糧食部部長顧寶衡支持，故辻政信進一步要求偽政府徹查。據時任偽實業部次長的袁愈詮回憶說：“當時在辻政信策動下，有一批監察委員聯名請求偽行政院查辦偽糧食部長貪污案?！睍r汪精衛因病重赴日醫治，政務由周佛海代行，故深感壓力很大，但又不敢違抗，乃由行政院設立特別法庭，進行審理偽糧食部長顧寶衡和糧食部次長周乃文貪污案，事出不得已而為之。故周佛海對辻政信之粗暴頗感厭惡，從此疏遠。
　　1945年3月26日日記：“……下午，于焦急悲慟中見客多人，而其要者為立夫派來之林某，商聯合反共辦法?！蔽醋ⅰＱa注：林某即林尹，中統局特派員，受陳立夫派遣赴上海，于是日在畢勛路21號策動周佛海、丁默邨等商談反共措施，決定：一、成立正風社，為淪陷區發展黨務，策動偽軍、分化偽組織及探取情報之最高機構。并決定由林尹及胡諤公、張國淦、陳高庸、嵇希宗(以上皆中統高級特工)配合周佛海、丁默邨共七人為中心負責人。二、決定由周佛海負責控制京滬一帶偽軍，丁默邨謀求偽浙省主席，控制浙省偽軍，以便作美軍登陸之配合、我軍反攻之內應，及保衛京滬杭地區，以待我軍之進入。以上諸點于(1945年)五月底具書面報告，由陳部長立夫密呈總裁。此據南京高等法院審判丁默邨漢奸案時林尹出具的證明。(存于南京市檔案館)
　　
　　(本文編輯：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