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里的“馮侖”只存在于短信中。你可以把他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卻終將感受不到溫暖。“他”可以給你信心、伴你成長,卻到底進入不了你的生活。
馮侖,我愛你
這天下午,細雨霏霏。
陽意凌談下了一筆大生意,雙方都感覺合作愉快。買家那邊的副總經理在酒席上對陽意凌說:“沒想到你這樣一個漂亮柔弱的女孩子居然經營消防器材。這么冷冰冰的,又很男性化的家伙,被你盤下來,還做得這樣大!”
陽意凌燦爛地笑了:“那你認為我該做什么呢?”對方說:“比如服裝啦,化妝品啦……”陽意凌說:“太纖細,不適合我。”對方瞪大了眼:“哦?”
夜幕撒開來。雨還在下。街上流光溢彩。
帶著濕意的早春的夜晚,陽意凌感到溫暖與纏綿,心里萌動起一股細細的熱潮。路上有點堵,車行得慢,一對戀人頂著一件衣服從車前走過,手環在對方的腰間。陽意凌微笑了,想象那是自己的手也環在他的腰間。他呢,一手撐傘,一手摟著自己的肩,在雨里漫步,聽他說話,聽他的心跳……陽意凌滿足而平靜。
回到家里。陽意凌簡單梳洗了一下,坐下來。席上喝了酒,有點口干,捧一杯開水,慢慢喝著。把案頭上的書——那本不知看了多少遍的《野蠻生長》移過來,看著封面上的馮侖,良久。
馮侖很多照片中,她最喜歡這一張:有學者氣質的成功商人,他坦然而睿智的笑,他的方框眼鏡,他的白襯衣、不搶眼的暗紅格子領帶,他坐的姿勢,都是她欣賞的。
陽意凌曾裝作不介意地與一女友談論過馮侖,女友大大咧咧地說:哦,他呀,都快禿頂啦,有什么好看的嘛,再說,又那么老。陽意凌突然急火攻心,臉都漲紅了:他是個思想家、社會學家、商界高人。你那些標準太俗氣,根本不適合他這樣的男人!女友沒心沒肺:嗨,你急個啥呀,他又不是你的男人,護著他干嗎呀!陽意凌被嗆在那里,心里堵得難受極了。事后好久,她都不接女友的電話。
陽意凌拿出手機,寫下了短信:“侖,你好!看到雨了嗎?”發給了手機通訊簿上那個叫“馮侖”的人。一會兒,另一個手機響了,她看了看剛剛發出的那條短信,回復到:“意凌你好!看到了,我們在一個城市啊,我們看到的是同樣的雨。”然后又發給了自己。
陽意凌笑了起來,心想,馮侖恐怕是不會講這樣小女生氣的話的。她又發過去:“我今天做成了一筆大生意,而且,我與對方也成了好朋友,向我祝賀吧!”“馮侖”又回復了:“當然要祝賀的,小小年紀,馳騁商場,可圈可點!”陽意凌幸福地笑了,怎么回過去呢,開了幾個頭,都感覺不好,最后發了一個雙頰紅紅的笑臉,打上省略號。
陽意凌決定不再發短信了,因為,“馮侖”一定很忙,或許在看書,或許在寫文章,或許與朋友在一起,不能老打擾他,給他添麻煩。好吧,今天到此為止吧。陽意凌有一種沉醉感。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嚇她一跳,一看,是老爸!不由分說地掛掉了父親的來電。她鼻子一酸,還知道心疼女兒啊,你這樣的父親!
幼時的陽意凌有一個很幸福的家。有愛她的媽媽,有讓她崇拜的教授爸爸。16歲那年,母親出差,路上出了車禍,回來了一個骨灰盒。本想著與父親相依為命。可沒過半年,父親與自己的研究生戀愛了,結婚了。她比陽意凌長6歲,一個長發飄飄的大眼睛女孩。在家里,陽意凌叫她阿姨,在外人面前,稱“我家小媽”或“老爸的小媽”。
小媽奪走了父親對母親的思念,也奪走了父親對自己的愛。陽意凌含著一包眼淚離開了。
大學畢業后,陽意凌留在了當地。她不想回到家鄉,那個傷心之地。獨自一人,先打工,后自立門戶,把生意一點點做大……
一次商業酒會,陽意凌認識了馮侖——準確地說,是她認識了馮侖,而馮侖只是與她說過話,對她微笑過,但并不認識她。
對馮侖這個能夠呼風喚雨的公眾人物而言,那就是千萬次一面之交中的一次,而陽意凌卻把這個男人刻在了心里,關注他,讀他的書,并覺得自己努力工作,每一次成功都是向他靠近了一步。不能用“粉絲”來解釋,因為除了馮侖,陽意凌覺得身邊的男性沒有一個看得上眼。
夜深了。陽意凌鉆進被窩。床頭燈,粲然金黃。她伸手去拉開關,想象馮侖正坐在床邊,愛惜地說:睡吧,今天辛苦了。黑暗中,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這一天,過得真好。
“馮侖”無語
有個同鄉,比陽意凌長幾歲,兩人關系甚好。大同鄉執意要給小同鄉介紹男朋友。陽意凌給“馮侖”發短信,征求意見。“馮侖”回復道:意凌小朋友,我樂觀其成。
陽意凌第一次爽爽快快跟在同鄉后邊去“相親”了。男方早就等在那里了,身體微胖,頭發茂密漆黑,金絲眼鏡,倒也斯文。他自我介紹叫鐘元,談吐自如。喝茶,嗑瓜子,聊天。陽意凌說得少,聽得多。眼前這個男人看過不少書,有點賣弄,好像擔心別人不知道他也是讀書人似的,其實多是照搬,大都老套路,沒有創意。比如形容某某事很可笑,就說:像80歲的老太太寫情書。而人家馮侖是這樣說的:最牛的是80歲的老太太還吃醋,90歲的老頭還敢跟情敵決斗,延續了人類已有的創造精神。多出彩!
分手時,鐘元向陽意凌索要名片,陽意凌在包里摸來摸去,一臉抱歉地說:呀,大概忘在辦公室了。其實名片夾就在包里。
鐘元走了。同鄉過來問是否滿意,陽意凌心不在焉。
晚上,陽意凌想到白天的事,心里郁悶,給“馮侖”發短信:今天,不開心,本來是一件小事,卻讓人耿耿于懷。半天,“馮侖”回過來:天涯何處無芳草!陽意凌回過去: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馮侖”沉默了。
孤寂又一次涌上陽意凌心頭,它是一種痛,不算劇烈,但痛得很深很深。陽意凌在屋里走來走去,如果媽媽還在,該多好啊……哦,父親父親,唯一的親人。她撥通了父親的手機,居然是小媽接的!她說:小凌嗎?
其實小媽一點也不壞,陽意凌知道,但就是難以接受。陽意凌放下電話。跟以前一樣,她想到了酒。那就喝吧,幾杯之后,陽意凌醉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陽意凌決定去看心理醫生。上網查了資料,選中一位女博士,40多歲,有多年執業經歷,尤其是博士的長相,胖胖的,很圓潤,眼睛里有善解人意的光芒,令陽意凌感覺踏實和可靠。認真聽完陽意凌的敘述,博士緩緩道:很多人都會在想象中構思自己的心上人。就如作家寫作一樣,也是在傾述、表達一種渴慕。又如我們做的夢,夢到的奇奇怪怪的事,也是一種愿望的達成,你不必緊張。有很多人傾心愛戀了一生一世,卻沒有結婚。有情,無性,更有的連面都沒有見過。這是精神戀愛,正如你所傾心的馮侖不過是你在現實中找到的一個替身罷了。因為他各方面的品質正好吻合你潛意識中的標準。
博士的話讓陽意凌很感欣慰。她問:會不會有一個真正的人來代替這個替身?博士笑了:天下之大,優秀者眾多。只要你懷抱希望,不要拒絕。這個人,年紀也許會比你大一些,因為你同時也在尋找父愛。
走出心理診室,陽意凌覺得天格外地藍,藍得可愛極了。
晚上,陽意凌給“馮侖”發短信:假若有一天,我離開你,你會難過嗎?“馮侖”回復道:意凌小妹,我衷心祝愿你有一個幸福圓滿的人生。她把馮侖的書《野蠻生長》立在桌上,讓封面上的“馮侖”正對著自己,馮侖一如既往地開朗地笑著。陽意凌用手指著他:你說假話。
那一次邂逅
五一長假,陽意凌孤身一人去了武當山。在返回的火車上,陽意凌與一對父子同一軟臥間。父親人高馬大,一臉胡須,眼睛卻很溫柔;兒子大約8、9歲,纖細瘦弱,小鼻子上架副大眼鏡,看著有點滑稽。小家伙問題極多,父親極有耐心。一問一答,都非常認真,有趣得很。陽意凌淡然的臉上有了點笑意。
黃昏,陽意凌在走道上看落日,小家伙也靠過來。陽意凌問他名字,他說:趙景。并解釋:就是你正在看的風景的景。陽問:媽媽怎么沒來呢?趙景說:媽媽去美國了。陽意凌說:你也可以去美國哦。趙景說:不去,媽媽和美國叔叔結婚了。陽意凌大吃一驚,看趙景的表情,仿佛在說一輛模型車落家里了。陽意凌避開趙景悄聲問大胡子:你怎么給孩子說這些,不怕傷著他嗎?大胡子說:男孩子,得有擔當,早點說明白了的好。
陽意凌就這樣和大胡子、大胡子的兒子成了好朋友,一路歡聲笑語不斷。
陽意凌回到家里才想起,路上這一天一夜沒有給“馮侖”聯系,居然忘了。于是,給“馮侖”發短信:路上碰到兩人,老趙和他兒子,十分有趣的一對父子,讓我很開心。“馮侖”回復道:開心就好,祝你天天如此。
這天晚上,陽意凌睡得很沉,很香。
接下來的幾個周末,陽意凌與老趙、趙景還有一幫朋友郊游了好幾次。老趙做事勤快,手腳利索,又善解人意,加上開心果趙景,每次活動都妙趣橫生。比如,趙景自夸:昨天老師表揚我了,問他老師怎么表揚的,趙景一叉腰,摹仿老師的口氣:同學們不要講話了,你們看看,連趙景都不講了,你們還講!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都說這孩子太可樂了。
一次在農家樂吃飯,趙景問陽意凌:小凌阿姨,你喜歡我爸爸嗎?陽意凌正喝湯,隨口道:喜歡。趙景又問:你是不是要娶我爸爸呢?大家笑得噴飯。陽意凌笑完又愣了,看看趙景,又看看老趙,老趙仍是坦然得很。
一天,老趙約陽意凌喝茶。老趙先到,一個人坐在那里看報紙。陽意凌拿著糖葫蘆,左看右看,沒有看到趙景。老趙說:沒帶他來,因為要跟你談一件正經事。我是想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陽意凌有點意外:啊,甩掉了尾巴,原來就為說這個?老趙得意地嘿嘿笑。陽意凌結巴起來:老趙,我沒有想到這個,我們就是朋友,一般朋友,因為,因為……你讓我想想,想想。
晚上,空閑下來。陽意凌給“馮侖”發短信:老趙是個好人,趙景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是,我沒想到過要走進他們的生活。“馮侖”回復道:一切順其自然吧。陽意凌又發過去:順其自然是什么意思?“馮侖”回復:讓生活野蠻生長。答非所問,陽意凌發了個生氣的臉過去。
一個月。兩個月。陽意凌避免與老趙見面,電話都沒有打。老趙那邊也沒有聲音。好像一次邂逅,一次萍水相逢,然后,相忘于江湖。
馮侖,還是要謝謝你
秋天到了。
一次陪客戶登山賞紅葉,出了汗,吹了風,當晚,陽意凌就發起燒來。趕緊支撐起來去輸液。好了一天,又燒起來。感覺整個人云里霧里,掙扎著打了老趙的電話。很快,老趙的敲門聲就響起來了。陽意凌癱軟在老趙懷里:去醫院,輸液。
老趙摸摸她的頭、手、腳,說:有辦法,藥都不吃就能退燒。老趙用手捋陽意凌的胳膊內側,從胳膊肘往手腕走,待手掌有溫度了,又拿出一根針,用火燒燒,說:忍著點9jldzG4sKWJ7jbxCwXNSUIgryHcFiVbZkDHeA6QQq8k=啊。還沒等陽意凌反應過來,就在她中指上刺了一下,擠出幾滴黑黑的血。陽意凌吃驚道:我的血怎么是黑的?老趙說:這是邪熱,出來了。兩只胳膊捋完,又捋小腿內側,從膝蓋往腳腕順勢走。陽意凌冰涼蒼白的四肢都暖和了,有血色了,頭部的高熱奇跡般地降下來了,那股難受勁兒隨之消失。她感覺疲憊潮汐般涌上來。老趙拍拍她,慈祥地說:蓋嚴實了,睡吧。
陽意凌熟睡了兩個多小時。醒來,聞到小米粥的香味。是老趙熬的。小米粥誘惑得她饑腸轆轆,就著老趙買來的醬菜、腐乳,連喝兩碗。渾身都舒坦了。
陽意凌非常驚奇:老趙,你這是什么醫術啊?老趙說:中醫。陽意凌更驚訝了:哦?老趙說:順著三陰經往外捋,就是胳膊、小腿內側,然后放血,把它趕跑,再然后,用小米粥滋補一下,有營養又易于吸收。
陽意凌佩服極了:老趙你真偉大。老趙說:我們老趙家代代都有中醫,名醫哦,你這點病,小菜一碟。趙景除了是在醫院生的,再沒進過醫院,從沒輸過液,不然,他能有這樣聰明大氣嗎?陽意凌說:你是說我們都給輸液輸傻了?老趙說:差不多。陽意凌砸一個枕頭過去。老趙順手接住,給她墊在后背,像父親又像兄長那樣叮囑道:鍋里還有粥,餓了吃,這兩天要忌油膩忌生冷,保護好腸胃,穿暖和。過兩天我叫老家人給你帶點我們山西廣陵的小米,絕對上品,養人得很。
老趙走了,說明天上完課就來,還要帶幾副中藥來。
陽意凌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四肢虛軟,心里卻平靜又滿足,好像走了長長的路,終于到了安頓之地,可以歇下來了。她給“馮侖”發短信:你看好老趙嗎?“馮侖”想了一陣,回復:實在,可靠。陽意凌發過去:好像缺少浪漫。“馮侖”回復:浪漫需要成本,凡事不必追求十全十美,水滿則溢,月盈則缺,留點遺憾也許更好。
陽意凌把案頭上的《野蠻生長》放回書架,馮侖驕傲的笑藏匿了。馮侖說過:生活的偶然性,實際上并沒有太多高深的東西,就像你偶然嫁給了誰,一生就跟了誰,這就是命運。
陽意凌在心里說:無論怎樣,都感謝你。
說罷,她掏出了另一只手機的SIM卡,把它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