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套中套

　　一樁十幾年前的擊鼓傳花案，終于塵埃落定。其間起伏迭宕，幾經周折又峰回路轉，商業暗招與律師技巧頻頻交戰，刀光劍影中，再一次重現了當年的癲狂。
　　
　　一張土地示意圖的買賣
　　
　　“你知道1993年北海房地產市場‘擊鼓傳花’的游戲嗎？”
　　張九虎一走進彭小安律師的辦公室，就直愣愣地問道。
　　“我也算當年的玩家吧，1993年3月我和一家公司簽訂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按每畝20．5萬元標準支付轉讓金，合作開發當年北海鄉鎮企業城范圍內的150畝土地，我先后支付了2500萬元給這家公司，但直到現在我連一塊土地的影子都沒看見，我現在想追回當年給他們的這筆款子?！辈坏扰硇“查_口，張九虎就連珠炮似的說道。
　　彭小安遞了一杯茶給張九虎，示意他坐下來慢慢說下去?！拔覀兗s定，協議簽訂后兩個工作日內，我支付給這家公司500萬元作為定金，他們則將原有的土地紅線圖正本和與鄉鎮企業城簽訂的土地合作開發協議給我們保管。簽約后10日內我再付1000萬元給他們，其余的1575萬元在1993年5月前付清，他們則負責幫我們辦理紅線圖及轉換合同。”
　　“既然他們負責將協議約定的土地使用權辦理至你公司名下，那為什么后來你沒有看到土地呢？”彭小安趕緊問道。
　　一聽彭小安的發問，張九虎就發出了一聲冷笑，不屑地反問道：“北海房地產是怎么玩的，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們當時從鄉鎮企業城拿地還差人家50%的費用！”張九虎喃喃自語，“當年炒地皮都是這樣的玩法，要等著下家拿錢來才能付清上家的土地款。”
　　“我們雙方又簽訂了補充協議，約定在當年5月1日付清全款前，由他們自行付清給鄉鎮企業城的開發費，如果鄉鎮企業城在這期間提高土地價格，加價部分則由他們承擔；如果收回土地，他們則退還我們所有的款子，并在5日內賠償我們500萬元；反之5月1日前，我們若不能付清所有的開發費，則賠償他們500萬元?！闭f到這里張九虎禁不住一臉苦笑，“媽的，簽訂合同當天，他們只拿一張土地示意圖就把我們打發了！”
　　聽到這里，彭小安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也就是說，和你們合作的那家公司其實啥也沒有，僅有政府的遠景規劃及同意他們受讓土地但未履行任何手續的文件？”
　　“北海地產當年就是這么玩的！”張九虎再一次苦笑。
　　
　　訴訟時效的驚險破局
　　
　　那年收張九虎土地款的四越房地產公司，旗下還控股著當地一家上市公司。第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問題，就是如何通過技術處理避開地方保護？地方保護是中國司法的特色之一，四越房地產旗下掌控著一家上市公司，地方行政力量難免會有一些傾斜。因此，若選擇在北海當地訴訟，難度可想而知。
　　另一個難題也讓彭小安坐臥不安——訴訟時效?！胺▽W界不是一直主張‘無效合同無訴訟時效’嗎？”多年的經濟案件訴訟經驗讓彭小安敏銳地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但彭小安仍然有些擔心：“無效合同無訴訟時效在法律上并沒有直接規定，如果選擇在理論研究力量弱的中基層法院打這場官司，勝算要小得多，怎么辦？”
　　“在理論研究力量上，中基層法院與高級法院肯定沒有辦法比，在法律沒有直接規定的情況下，高級法院和最高法院更容易接受理論創新。”思考良久，彭小安計上心來，“通過利息計算的方式增加訴請金額，讓案子在廣西高院立案，避開北海中院?！?br/>　　“無效合同不受兩年訴訟時效的限制，沒有法律依據。我國是成文法國家，在法律沒有明確規定無效合同不適用訴訟時效制度的情況下，人民法院不宜也不應該把存在爭議的學理、學說作為定案的依據?！惫怀雠硇“差A料，庭審中四越房地產公司的律師表現得非常老到，申辯鏗鏘有力。
　　“只要法律、行政法規認為合同是無效的或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就應當認定合同無效，而不應考慮合同無效經歷的時間過程；確認合同無效之訴屬確認之訴，不適用訴訟時效制度；無效合同產生的財產返還請求權，其訴訟時效期間應自合同被確認無效之日起算；以‘民事關系的穩定’為借口，使無效合同經過時間的延續達到與有效合同相同的事實結果，顯然違背立法宗旨……”
　　法院在終審判決中支持了彭小安的答辯，以“無效合同無訴訟時效”的結論結案。并判令四越房地產公司返還張九虎當年支付給它的巨額土地使用權轉讓金本息。
　　但案件并沒有就此完結。讓彭小安沒有想到的是，在后來的案件執行過程中，他又發現了一個令自己無比驚訝的秘密。
　　
　　找誰執行陷尷尬境地
　　
　　由于張九虎雖然贏了官司卻無力支付保全費及提供保全擔保，在訴訟過程中并未采取財產保全措施。等到張九虎贏了官司，又引起四越房地產其他債務人的連鎖起訴，其持有的旗下上市公司股票已陸續被質押給銀行，房產也被抵押，公司的全部資產先后被多家法院查封。當張九虎尚未從勝訴的喜悅之中清醒過來時，便又陷入到無財產可供執行的尷尬之中。在終審判決后近兩年的時間里，張九虎并沒有從四越房地產公司拿到一分錢。
　　究竟該找誰執行？
　　當年北海房地產市場司空見慣的注冊資本不實問題進入彭小安的視野。
　　“1990年代初的北海，只要銀行開出一紙證明，便可以完成驗資并成立公司，四越房地產公司應該也是這樣搞的。”張九虎猜測道。
　　隨即，彭小安對四越房地產公司的出資進行了核實，一份可疑的某銀行資金證明如期出現，這讓彭小安興奮不已，立即向法院申請，請求法院對該出資賬戶調查核實。果然，該銀行回復法院“經查該出資賬戶不存在”。不存在，意味著相關股東根本沒有出資！
　　彭小安毅然決定追加四越房地產公司的開辦公司浙江厚德集團為被執行人，并立即向法院申請。
　　由于證據確鑿，浙江厚德集團很順利地被追加為被執行人。同時，彭小安還趕赴杭州啟動了地毯式的摸底排查，出其不意，一舉將厚德集團名下其實際控制的價值兩三千萬元的一棟西湖邊的別墅成功查封，并查封了厚德集團名下部分其他財產，掌握了執行戰役的主動權。
　　2008年春節一過，承辦法官便到杭州準備拍賣事宜，拖延十幾年的陳年債權即將兌現。
　　
　　拍賣會前夜驚現案中案
　　
　　就在拍賣會前一天晚上，風云突變。
　　浙江厚德集團并沒有坐以待斃，而是開始了反擊！它突然向法院拋出一份“抵銷申請”，撒手锏一出，執行法官被震驚，彭小安也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拍賣工作戛然而止！
　　到底發生了什么？
　　原來張九虎和律師彭小安在追加浙江厚德集團為被執行人之后，浙江厚德集團經過多方努力，居然在某資產公司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筆債權—— 當年張九虎公司所欠下的債務。
　　欣喜之下，浙江厚德集團以極低的價格將該債權收購，現在浙江厚德集團反而成為了張九虎的債主！
　　這到底隱藏著一件什么樣的秘密呢？
　　原來，同樣是在1993年，張九虎從四越房地產公司拿到土地使用權藍線圖之后，就以同樣的操作手法，把他買來的那張“土地示意圖”賣給了通恒地產公司，但由于他一直未能從四越房產公司拿到土地，也就一直無法把土地交付給通恒地產。2000年，通恒地產將張九虎及所在公司告上法庭，法院認定其轉讓給通恒公司的150畝土地是根據1993年3月其與四越房地產公司簽訂的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受讓而來。但張九虎并未給通恒公司提供任何開發用地，因此法院判決該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無效，判令張九虎返還其從通恒公司那里取得的土地款及利息。
　　不過，張九虎在敗訴后并沒有償還這筆債務，這就是后來浙江厚德集團收購的那筆債權！得意洋洋的厚德集團將背后的故事和盤托出：被天鼎公司托管的通恒公司，原本對張九虎的債權收回無望，但厚德集團發現后，提出了收購的想法。天鼎公司將通恒公司債權及其他資產打包拍賣，而中間又殺出了個匯邦公司，其殺入理由是看好資產包中的土地，欲與厚德集團爭搶，厚德集團不想花大價錢，于是被匯邦公司“劫和”。拍賣后，厚德集團馬上找到匯邦公司提出收購債權，最終厚德公司收購債權，并向北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變更執行主體，法院裁定厚德公司替代通恒公司成為新的申請執行人！
　　拍賣戛然而止，執行工作從漲停直接砸到令人窒息的跌停板，“利空”呈現出顛覆性的狀態。
　　
　　從頭捋，“花”落誰家？
　　
　　首先捋通恒公司到匯邦公司的轉讓，彭小安親自帶人，從南寧到北京詳細調查，幾經周折，啟動了所有關系，終于了解到匯邦公司因為對土地瑕疵不滿，正在與天鼎公司交涉，拍賣款沒有交，而拍賣條件是交款后辦理資產的轉移，也就是說匯邦公司尚未取得該債權。
　　彭小安迅速向北海中院提出異議，北海中院不得不撤銷此前的裁定。
　　異議過程中，彭小安給張九虎出了個解決問題方案：目前匯邦公司正面臨資產包虧損的困境（厚德公司砍價太狠，而土地又沒有預期理想），張九虎安排泰德公司以高于厚德公司的價格向匯邦公司提出收購債權，商人重利，匯邦公司立即倒戈，解除與厚德公司之間的協議。泰德公司迅速協助匯邦公司交款并接收債權。至此，厚德公司抵銷的籌劃落空。
　　在重新進行拍賣的前一天晚上，厚德公司舉起了雙手，不但被迫全盤接受執行條件，且同意豁免匯邦公司的違約責任。最終以厚德公司交款、法院停止拍賣了結。
　　一樁十幾年前的擊鼓傳花案，終于塵埃落定。其間起伏迭宕，幾經周折又峰回路轉，商業暗招與律師技巧頻頻交戰，刀光劍影中，再一次重現了當年的癲狂，也再次證明，欠下了債，總歸是要還的！
　?。☉茉L當事人要求，本文所有人名、企業名均為化名）
　　編 輯 胡 茜
　　E-mail:mengdanhu@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