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在的陳文令有很多耀眼的頭銜:他是中國雕塑協會會員、中國雕塑藝術委員會會員;他是當代中國不可或缺的雕塑家之一。2010年的11月14日,陳文令的個展“懸案”在北京今日美術館開幕,再次引發了轟動。
或許在公眾場合,你會看到他開著凱迪拉克SUV頂配,穿著GUCCI皮衣,品著紅酒,或悠閑地打著高爾夫……當筆者敲開陳文令剛搬入的位于北京順義的工作室的時候,他正穿著短褲躺在工作室里的條案上休息,略顯灰舊的T恤上還沾著雕塑泥,但是這一切并不影響他作為“偶像派”的形象,這就是工作狀態的陳文令。
夢想
福建安溪,現在是個聞名遐邇而且富足的地方。然而在上世紀70年代,這里的鐵觀音并沒有像今天一樣出名,這里的山區和當時中國的所有山區一樣:閉塞、貧窮、質樸。山溪清泉,綠樹翠竹,還有彎彎曲曲的山路,點綴在狗吠雞鳴之中。紅日將墜、炊煙升起的時候,山上頑皮的孩子會在母親的呼喊中成群地呼嘯著下山,驚飛樹林中的鳥兒。當時,陳文令就是這群孩子中的一個。我一直在想,名人在他們的兒童時期過著怎樣的生活,是不是也像我們一樣,摸魚、逮兔子、捉迷藏,偶爾還要和小伙伴們打上一架?或者因為太頑皮被別人罵:“就你這樣的,一輩子都不會有什么出息!”我們想象不出當時的陳文令臉上是不是也沾著泥巴、草屑,臨進家門的時候還不忘收拾干凈,以免被父母責罵。他和所有的孩子一樣,頑皮而可愛,忽閃的大眼睛里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陳文令說當時的自己是“典型的無可救藥的野孩子”,貧困的家庭沒有能力給他買玩具,還好他的動手能力很強,泥巴和筆墨成了他最好的玩具。他能夠用泥巴和筆墨創造出比伙伴們手中的還要好的玩具來。雖然陳文令在廈門工藝美院讀書時學的是國畫專業,但是很小的時候他就顯現出了在雕塑方面的天賦。在閩南的鄉下,過節的時候會有一個請社神的儀式,大人們會將供在廟里的神請出來在村里巡行,保佑全村一年的平安。這種活動和小孩子們無關,他們只有看的份兒。陳文令在家里敲敲打打,硬是做出來個比真神小一號的木雕。他和小伙伴們模仿著大人們的架勢,在村里巡行。有人抬著神像,有人敲鑼,神像比真的小一些,參與者也比大人們小一些,然而那種認真勁兒卻是一樣的。伙伴們抬著神像,因為力氣小偶爾還要笨拙地換一下胳膊,或者互相抱怨對方:“你那邊使點勁兒,這邊壓死我了……”逗得大人們哈哈大笑。如果能算得上,這應該是陳文令第一次巡展。陳文令在回憶這一段經歷的時候,他的表情顯然比提到任何一次展覽都要自豪和幸福。
這件木雕不過是他的游戲之作。還沒上初中,陳文令已經能靠自己的作品養活自己了。民間儀式里總有很多地方需要繪畫,比如廟里的壁畫、各類儀式上的神像。一張神像幾分錢,在廟里畫上一天能掙上幾毛錢,陳文令靠著自己的手藝為自己和哥哥們積攢著學費,有時候還能買些新衣服。十歲的孩子,畫像的時候總要比別的成年師傅多墊一條凳子,而站在凳子上,也注定了他要比別人看得更遠。前幾年,陳文令回老家的時候,他在一個老鄉家里看到了自己那時候的“作品”,他毫不猶豫地花錢買下自己收藏了。
陳文令承認自己當時并沒有遠大的抱負,他以為自己能掌握一門手藝養活自己就好了,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美術學院”這樣專門學美術的大學。老師建議他去考美術學院,以后當個畫家,他毫不猶豫地就去考。當他拿著自己的作品給專業人士們看的時候,別人告訴他:“你這種野路子是不行的,還要經過專業訓練。”
1983年9月1日凌晨4點半,陳文令至今還記得這個時間。他騎著自行車去縣城的中學上美術班,那里離家35公里,比從天安門到陳文令的工作室還要遠上10公里。那一年陳文令14歲,他要騎3個小時的車。當前面這些數字羅列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才感到觸目驚心。筆者沒有問,以當時他的身高,他的雙腳能不能夠得著上世紀80年代那種自行車的腳蹬子。我仿佛看到一個幼稚的小男孩,為著自己的理想,在星光的映襯下艱難地在山路上騎著自行車,他的右腳蹬下去,左腳還得等著腳蹬子上來……
車的后座上放著一個裝化肥用的塑料口袋,里面裝著他所有的物品:畫筆畫具、洗漱用品,還有幾件換洗的衣裳。當然,還有一件最重要的東西—一個年輕人的夢想。
上山,要俯下身使勁蹬;下山,要輕輕地捏住閘……如果我們說得俗一點,就像所有文學作品里描述的那樣:只有蛐蛐的叫聲此刻還陪伴著他,路邊的樹叢里偶爾會傳來一聲鳥兒的夢囈……這仿佛是一場電影。但是陳文令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在為著成為“畫家”,成為一個能靠畫更多的門神和遺像來養活自己的夢想努力前行著。
他沒有想到,他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會為著自己的理想過著寄宿的生活,每天靠吃自己做的面團摻菜干充饑,以致最后因為營養不良患上嚴重的貧血;他也沒想到,他會在廈門度過清苦的青年時代,沒有工作室,只能在椰子樹底下露天做雕塑,窮得連結婚的時候都沒有錢擺喜酒。當然,他更沒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會成為中國最具實力的藝術家之一,再也不用畫神像和遺像了,他的作品會進入各類美術館,被包括香港著名導演王家衛在內的藏家爭相收藏。
修行
1992年,陳文令從廈門工藝美術學院畢業,被分配到廈門某政府機關,端上了被鄉親們艷羨的“鐵飯碗”。但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廈門學習、生活期間的艱辛。沒有錢租工作室,他在椰子樹下用廉價的泥巴和木料雕刻自己的作品,不滿意的通通在年底用平板車拉到海邊當垃圾處理掉。端上“鐵飯碗”的陳文令終究改不了“無可救藥”的野孩子的秉性,他辭職了。如果他堅持下去,陳文令現在應該是什么級別?局長?處長?陳文令說他沒想過。在質疑者的眼里,藝術無非是畫畫神像、遺像,或者當做端上“鐵飯碗”的敲門磚,但是在此時的陳文令眼里,藝術已經是他的宗教和信仰了,而在這條路上,他所有的付出都是修行。
他放棄了一切,到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進修了一年,然后又回到了廈門,開始了職業雕塑家的生涯。
在廈門的職業藝術家生涯,陳文令創作出了他的成名作《紅孩兒》。與其說這是陳文令的作品,不如說這是陳文令少年時期的自傳。開始的“紅孩兒”系列有些像從福建民間藝術中尋找的靈感,帶著稚氣和鄉野的猛勁,就像當年帶著夢想在黎明騎自行車的陳文令。慢慢地,這些紅孩子經歷了變化。
2001年到2002年間,陳文令帶著他的《紅孩兒》多次來到北京尋找出路。沒有經費也沒有人脈,那時的陳文令就如他的作品中的紅孩兒一樣幾乎是赤身裸體,他就像一個失敗者一樣退回廈門。然而就在這時候命運開始眷顧他了—一個臺灣藏家看中了他的作品,贊助了他20多萬元的經費,加上賣掉自己房子的錢,陳文令在廈門海邊舉辦了他的第一個個展。
他把100多件紅色的雕塑鋪滿沙灘,請了30多艘船,船頭擺滿了兩米多高的小紅人在海邊游走,小紅人在船頭瑟瑟發抖。陳文令說那正是他兒時的記憶。這次個展轟動了!《紅孩兒》系列作品在當時的南部中國引起了轟動。很多重要媒體跟蹤報道或者轉載了這套作品,把它作為當時流行的大地藝術的概念大加贊賞。當時中國一些地區尤其南方已經富裕起來了,帶來人們對于物質欲望的無限追求。陳文令的紅孩兒正是把當時這一代人帶回過去,用每個紅孩子本真但又無奈中帶有嘲諷的表情和瘦弱堅韌的體態,表現了浸泡在物質世界里面的沖突和差異。陳文令用這種方式獲得了成功,也得以參加了廣州三年展等全國重要展覽。
這一次展覽并沒有給陳文令帶來物質上的收益,他依然過著清苦的生活,確切地說他比展覽之前的生活更拮據了。但是他一直在堅持著,直到一個月后,才有人前來提出要收藏一件一米多高的《紅孩兒》,出價4000元人民幣。而在2010年,陳文令一件2.2米高的《紅孩兒》拍賣價已達到了53.76萬元,8年間升值了144倍!
如果不是因為對藝術的信仰,如果陳文令堅持將《紅孩兒》一直做下去,或許他在物質上的收益遠比現在要大得多。2002年,在陳文令參加完上海雙年展之后,他就像當年辭去機關職務一樣,在不解和質疑聲中放棄了《紅孩兒》的創作,開始創作《豬》系列的作品。我問起他為什么要創作《豬》系列,他說:“在民間文化中,豬其實代表著財富。”所以他早期關于豬的雕塑更像民間的東西,題目也暗合了這個隱喻—《幸福生活》系列。后來,豬的形象漸漸發生了變化,開始有了《英勇奮斗》系列和《物神》系列。“豬是最傳統最民間的藝術形象,而我正是利用了這個祖先的藝術樣式,表達了我對新世界的看法。”陳文令說,“豬在每個人眼中是不同的,也許是貪婪、快樂、聰明、懶。在我看來豬首先是快樂的,豬被殺的叫聲都像是唱歌。”
神話
2010年11月14日,陳文令的最新個展“懸案”在今日美術館開幕了。現在的陳文令不再如8年前一樣拮據了,也不用再為展覽的經費操心,自有很多人拿著現金排隊收藏他的作品。他已經有了更多的精力和經費用于創作。而且他有了一個大概20多人的團隊,幫助他應付創作之外的瑣事。
這次個展在北京以及整個藝術圈再次引起了轟動。整個展廳被黑暗籠罩著,所有的場景和作品都讓人驚心動魄:鯊魚被人捕獲,并被捆住了身體,吊離了海洋,但是它卻瘋狂地咬住了一只河馬的尾巴。河馬咬噬著鱷魚,而情急之下的鱷魚正一口咬住捕獲鯊魚的人……一番激烈的搏斗后,動物的尸體橫躺在地面上,而人的尸體卻沒了蹤跡,只留下地上一行沾滿血跡的腳印……
這是藝術家的隱喻,他以隱喻的方式向觀眾呈現了一組令人震撼的食物鏈災難。而隱喻的對象是生物的欲望,特別是人的欲望。在這件作品里,還透露著陳文令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1996年,27歲的陳文令和夫人在廈門海灘上遭遇了搶劫,陳文令與歹徒殊死搏斗,最后被捅了20多刀,雙腕的動脈都被割開。陳文令爬出公園,叫人報警,然后昏迷過去。當時的現場就如展覽現場一樣,只留下一行長長的血跡……
2010年11月28日,“懸案”個展閉幕了,陳文令又投入新一輪的創作。他今年41歲,已經“不惑”了。也許,早在14年前那場搶劫案之后,他就已經不惑了。
祝愿陳文令老師在新的一年里能創作出更好的作品。
“懸案”展覽現場 2010年
該裝置作品頗具戲劇色彩—一條鯊魚被人捕住,它瘋狂地咬住了一只河馬的尾巴,而河馬已吞噬了一只鱷魚的半個身體,這只鱷魚同時咬著獵鯊者的下半身……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后,三具動物的尸體橫陳在鮮血流淌的地面上,男人無影無蹤,留下一行血紅的腳印。他是死里逃生,還是最終斃命?為觀者留下種種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