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總丟了金箍棒

　　對鑒表持之以恒的投入，為“花總”帶來了一個令他自稱意想不到的稱號：“反腐斗士”。他說，鑒表只是他的業余愛好，然而之后卻“變成趕鴨子上架”，“成天看到的都是這些表，最后都快看吐了”。
　　
　　自從9月24日，“花果山總書記”（下簡稱“花總”）的新微博就人氣不再了。在新ID“花總丟了金箍棒”下面，評論和轉發都寥寥無幾，幾乎都在兩位數以下。而他的微博標簽，已經換成了：不鑒表、 逼范兒、八卦。
　　“不鑒表”，是他過去的風光與現在的落寞之間的唯一聯系。
　　
　　微博鑒表
　　兩個月前，就在7月23日甬溫線特大動車事故發生的第二天，他以ID“花果山總書記”在微博上發布分析帖，稱鐵道部部長盛光祖在時任海關署長期間的一次視察活動中，疑似手戴著價值約7萬的“勞力士蠔式恒動系列”手表，“花總”隨即迅速躥紅。
　　發現純屬偶然。“花總”在接受《南都周刊》記者采訪時回憶，“當時只想查找有關盛部長的報道，結果意外地在海關總署網站上，看到了一張他在擔任署長時的舊照片”—就是那張照片，讓他有了意外發現。
　　猶如被從五指山下解放，“花總”此后一發不可收拾，接連發現盛光祖還在不同場合疑似戴有另外八塊價值不菲的名表。
　　練就“火眼金睛”后的“花總”，在接下去的五十多天里，接連發布了94位官員疑似戴有名表的微博，粉絲從發布第一篇鑒表微博前的2000多人，一直上漲到賬號被注銷前的20000多人，“如果賬號沒有被排除在搜索結果之外，估計還能翻幾番”。
　　這期間，“花總”與微博小秘書之間的暗戰從未停止。事實上，在發布第一篇鑒表微博后不到24小時，這條微博就被管理員刪除了。經過反復試驗，“花總”發現，發布正部級官員的鑒表微博，幾乎都會被刪除，而到了縣級甚至科級一層的官員鑒表微博，則絕大部分可存活。
　　于是，他給自己定下了個自我審查的標準：在新浪微博上，發布被鑒表官員職級，通常在副部級以下，“排名往往還是相對靠后，平時不大起眼的那種”。
　　這么做有兩個考慮，首先是“位階越高，就越容易踏入雷區，被刪帖也就不在話下了”；其次，基層政府部門的網站，維護人員的細心程度通常不那么高。“他們往往將相機記憶卡里的原圖直接就傳上網站，一張照片就好幾MB，分辨率高到連手表表面的刻度都看得見。而中央政府的網站，估計有相應的標準化作業流程，對照片分辨率的處理就很到位，這種對鑒表就沒有太大參考價值”，“花總”分析稱。
　　“花總”是個小心翼翼的人。在發布鑒表微博時，往往加入“疑似某某款手表”等字樣，對于被鑒表官員回應他的內容，也被他原封不動地轉發。被“花總”鑒定過的94名戴表官員中，唯有山東省沂源縣國稅局局長于亦剛做出了回應。
　　8月初，“花總”發布鑒表微博稱，于亦剛在一張工作照中所佩戴的手表，為歐米茄鑲鉆紅金雙色星座表，價格約為4.9萬元。網民質疑，一名貧困縣的干部何以能佩戴價格昂貴的高檔手表？于亦剛隨后對媒體承認，這塊手表確實是歐米茄原裝表，是其在“2005年4月底出國期間，在免稅商店購買的，按當時匯率折合人民幣2.3萬元”。
　　“買名牌表，戴名牌表，說明艱苦樸素的觀念淡薄，自己境界不高”于亦剛稱。這則報道的出現，被部分網民認為是網絡反腐的又一次勝利，也證明了“花總”鑒表技術的可信度。
　　縱然如此，“花果山總書記”這個賬號在9月19日，仍被新浪微博正式封殺，最終的粉絲數定格在1.6萬。“花總”之后注冊的另一個小號，也在不久后被刪除。“花總”回憶，就在他的新浪微博主號被刪除的那幾天，他在其他國內微博的賬號，也陸陸續續被刪除或強制改名。
　　“花總”隨后又戲謔地在新浪微博上注冊了名為“花總丟了金箍棒”的賬號，含義不言自明。意想不到的是，這個賬號存活至今。在此賬號的標簽里，寫明了“不鑒表”，而迄今所發布的內容，也都與鑒表無關。
　　與“不鑒表”并存的另一個標簽，往往被人忽略，那是“八卦”。實際上，在7月23日之前，“八卦”才是“花總”在微博上最常談及的話題。
　　
　　業余愛好者
　　幾個月前，一條長微博曾在新浪微博上被廣泛轉發，標題是“怎樣在微博扮上流社會”。微博列舉了14條扮上流社會的建議，諸如“加V是必要的，但必須表現得不情不愿；必須八卦，但必須是外國或古代，至少是民國，比如徐志摩與陸小曼”等等反諷內容。
　　這條長微博的杜撰者，正是“花果山總書記”。
　　“花總”說，本質上他是個具有八卦精神的人，“有時用平常心去解構，甚至調侃一下原本特別嚴肅的事情未償不可。何必太緊張呢？太緊張你就輸了。我們都憋悶太久了。”
　　在“花總”位于上海的辦公室里，《南都周刊》記者見到了他：濃眉、國字臉、兩只招風耳上架著無框眼鏡；在一件比他身材略大、并不合身的黑色西裝里面，穿著的是印有卡通形象的黃色汗衫。他說話極輕，在封閉的寫字樓外，窗外的汽車鳴笛聲，就能輕易淹沒他的聲音。
　　現年33歲的“花總”目前正在創業。他領導著幾十人的團隊開發手機應用，在 Apple Store 上，這款應用在同類軟件中的下載量名列前茅。
　　除了一只貼滿各種飛機航班標簽的旅行箱，“花總”的辦公室異常整潔。書架里空空如也；放在辦公桌上的，僅有一本《高爾夫技巧精解》，以及一個孫悟空造型的玩偶—這是他在新浪微博上賬號名字的由來。
　　“花總”自幼喜歡猴子造型，故而對孫悟空也極為喜愛。去年注冊新浪微博時，為了體現這一特點，他為自己的賬號起名“花果山總書記”，“‘孫悟空’的名字早就被搶注了，‘花果山大王’匪氣又太重，最后還是叫了這個名字，有點解構、穿越甚至怪誕的意思在里面。”
　　他對手表的關注，自國內剛出現時尚雜志開始，就已顯現。“手表可以滿足男人對精致玩物的某種天然憧憬，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天性。接觸多了以后，對各大品牌的基本款式和主要特征就慢慢有了感覺”。
　　這是“花總”發布鑒表微博的基礎。迷上手表后，他經常購買各類手表圖鑒冊，同時在各大名表官網上，仔細研究手表圖片。打通這一關后，其后的鑒表工作對“花總”來說，就簡單得如同“玩《大家來找茬》”，比對時間往往只需幾分鐘。
　　“花總”稱，市面上流通的手表型號，大約在9000款左右，不過根據表帶、表盤等的設計，就能迅速篩選出特定的型號，“比如勞力士和雷達，兩者的表盤設計就大不相同，因而可以迅速判定一款手表的牌子。”
　　在一個典型的鑒表過程中，“花總”首先通過谷歌或百度的圖片搜索，設定圖片的關鍵詞和尺寸，獲得可供鑒表用的圖片，接著判定手表的品牌、款式。如果圖片足夠清晰，甚至可以判斷出這款手表的具體型號。9月1日，在“花總”的鑒表微博中，被原東星公司負責人蘭世立親屬舉報的武漢市副市長袁善臘，被鑒定出其戴的手表款式是“浪琴L4.709.4.72.6”，價格約為 8100元，依據是“嘉嵐特色表耳、表盤反光樣式”。
　　
　　“反腐斗士”
　　對鑒表持之以恒的投入，為“花總”帶來了一個令他自稱意想不到的稱號：“反腐斗士”。他說，鑒表只是他的業余愛好，然而之后卻“變成趕鴨子上架”。
　　在“花果山總書記”賬號還存活著的那段時間里，有幾天一直沒有發布鑒表微博，不料有網民對“花總”評論道：“你是不是放棄了當初理想？”“你是不是不勇敢了？”
　　而“花總”稱，對新增粉絲身份的觀察，也支撐了他的觀點：“之前都是我的朋友和一些媒體人在關注這個賬號，到了后期，一些帶有諸如‘反腐’、‘維權’字眼的賬號，陸續也聚集過來，那時我已經隱約覺得，鑒表成為公共事件之后，后續的事態發展就不是我一個人能控制的了”、“我開始覺得有點焦慮，還有點煩。我平時還要工作，到后來不得不把大量的時間都花在微博上。另一方面，成天看到的都是這些表，最后都快看吐了”。
　　他反復強調，發布鑒表微博的本意是為了有趣和賺粉絲。不過當粉絲蜂擁而入后，埋葬“花果山總書記”這個賬號的，恰恰就是粉絲。
　　不過“花總”承認，他亦樂見粉絲數的持續上漲，“歸根到底還是有點虛榮心”。外界逐漸增加的關注，對他構成了相當大的壓力。因為怕出現閃失，他不得不花上較以往成倍的時間去鑒表，在140字內還得言明這僅僅是“疑似”。然而部分網民在復制轉發他的微博時，卻往往把“疑似”的字樣悄然刪去。
　　“花總”是個精明的人，并對傳播有頗多見解。在他的辦公室，他向本刊記者談到通過“花果山總書記”賬號觀察到的輿論百態：“這個賬號大部分的粉絲，自己不愿意求證，而僅僅為了圍觀。他們不一定在乎手表的真相，而是為了情緒宣泄，所以他們不會跟我討論鑒定結果是否正確，而是為了通過鑒表本身表達對官員腐敗的不滿。”
　　他對社會心理、傳播學的理解，也許得益于他的文科生背景。十多年前，他考入一所并不知名的高校，學的是歷史。其間，諸如《烏合之眾》、《公眾輿論》等社會心理學、傳播學經典書籍，他也有所涉獵。
　　在鑒表輿論喧囂過后，他將他的觀察心得，修訂了一個 PPT，名字叫《攻心：有組織傳播中的謊言、精神影響與精神控制》，其中他談到：“操縱輿論，也必然要先吸貨—爭取群眾關注并支持，積聚到足夠人氣（民意）之后再出貨—引導輿論制造壓力、達成目的”。
　　按照這個標準，“花果山總書記”這個賬號，已經基本成功“吸貨”，但輿論的走向卻與他此前的設想大相徑庭，而且賬號最終也被刪除了。“花總”說，在這場鑒表輿論角力中，“我沒有贏，網民沒有贏，政府沒有贏，戴表官員更沒有贏，而賣表的商家未來也許會輸得最慘，而最大的損失可能是信任”。
　　他不得不在“不鑒表”的前提下，依靠“八卦”重新聚攏人氣，“花總”新開的“花總丟了金箍棒”賬號，在短短幾天內，粉絲已經漲到了近1200位。
　　但是鑒表造成的影響力仍在發酵。“花總”稱，雖然他已經明確表示“丟了金箍棒”之后不再鑒表，但是不少政府網站上戴表的圖片已經打不開了。
　　（應受訪者要求，本文中“花總”為其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