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農民運動講習所在衡陽招考時,曾志正在讀女子師范學校。聽同學說講習所教的是軍事,這個喜歡運動的女學生來了精神,趕過去報名,把名字改成曾志。那時她叫曾昭學,7歲就許配給長沙一個豪紳之家。曾志出生于1911年,那一年發生了辛亥革命。那個時代的女人命運都很相似:自小纏足,早早許下婆家,然后結婚生子,操持家務。曾志的父親是個新派人物,畢業于長沙法政學院。祖父懸壺濟世,當過把總(相當于縣武裝部長)。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和追求民主的時代,曾志幸運地保住了天足,還被婆家送到教會小學讀書。以培養農民運動斗爭骨干為目的的講習所,招收的學員大多是青年學生。第一次軍訓后,十幾個女生都退出了,只有曾志要求留下來。穿軍裝、扛大槍、出操、行軍、摸爬滾打……,講習所里的惟一女兵,讓曾志成為1926年衡陽城的新聞人物。這一年,曾志加入中國共產黨,從此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
1928年3月,曾志目睹了夏明震(中共郴州特委書記)在暴亂中被亂刀砍死的慘狀。夏明震是曾志的第一任丈夫,被害時年僅21歲。寫下“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的夏明翰是他的胞兄,兄弟二人前后兩天之內為革命捐軀。曾志沒有轉過頭去逃離隨時掉腦袋的險惡境地,又同第二任丈夫蔡協民奔向井岡山,跟著朱德、毛澤東反圍剿、開辟閩西根據地。1934年,蔡協民(曾任中共漳州縣委書記)被叛徒出賣,在廈門獄中被殺。
戰爭年代,曾志在蘇區打游擊,在白區做地下工作。她以西藥店老板太太的身份為中共福建省委工作,也曾和福州市委書記陶鑄假扮夫妻。無數次躲過刺刀搜索、躲過盤查、躲過密集的子彈炮彈。她曾經一夜徒步120里,一頓吃下26個荷包蛋,幾次在傷寒瘧疾中走到死亡邊緣。作為女人,曾志為革命付出巨大犧牲。被殺害的兩任丈夫,他們的兒子也命運悲慘:兩個兒子生下后送人撫養;另一個兒子不足月時被組織強行送人,換取經費。曾志在回憶錄中寫道:“當時我總認為,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應該一心撲在工作上,不該花那么多的時間和精力去帶孩子。”建國后找到活下來的兩個兒子,一個在井岡山務農,一個落下終身殘疾。
曾志性情豪爽,為人剛烈,美貌出眾,不懼男權。在井岡山時,她為女紅軍鳴不平,被毛委員稱為“女皇”。曾志不愿服侍在丈夫身邊,總是自己獨辟天地。1938年武漢失守后,陶鑄去鄂中邊區打游擊、開創抗日根據地。曾志來到荊門,化名曾霞,在滿目焦土的空城開了一家“軍民合作飯店”,組織起“軍民合作運輸隊”,為抗日軍隊提供飯食、運送給養。日本投降后,夫妻二人奉命從延安來到東北,陶鑄任遼寧省委、遼吉省委書記。曾志在一線任沈陽市委組織部部長、遼吉一五地委副書記,在城市組織工人武裝,在農村發動群眾清匪清霸、搞土地改革、支援解放軍攻打東北;建國后,陶鑄任廣東省委書記,曾志任廣州市工業部長、市委書記,搞公私合營社會主義改造、搞技術革命和大煉鋼鐵。1954年,陶鑄為了調和矛盾,拿掉曾志人大代表的名額。曾志感到委屈,給毛主席寫信,討回資格。獨立不羈、剛直不阿,曾志的性格深受胡耀邦賞識,在65歲高齡擔任中組部副部長,解放了大批老干部和科技人員。“辦事勤勤懇懇,對待干部公道正派”是部長胡耀邦對曾志的評價。
陶鑄在中央書記處書記、國家第四號領導人位置上被打倒,主張獨立的曾志來到北京和陶鑄朝夕相處,囚禁在中南海卍字廊住宅里3年之久。最后一年,3個警衛24小時看守在身邊。曾志的身體在戰爭年代損耗過度,六十60年代后,體重一直不足80斤,疾病纏身。這對患難夫妻和革命戰友共同經受著肉體和精神的折磨,相濡以沫,曾志用細致而理性的文字寫下來,是一段史料,也是滲透骨髓的痛苦和依戀。他們被趕出中南海時,陶鑄已是癌癥晚期,“疏散”到安徽合肥后,很快在孤獨凄涼中死去。
曾志下放到極度貧窮的粵北插隊勞動。女兒總是問曾志:你怨不怨毛主席?曾志認為這個問題很膚淺。她說,我跟隨主席半個世紀,并不是靠個人感情和恩怨,而是出于信仰。我對我選擇的信仰至死不渝,對我走過的路無怨無悔,對我的指路人也永存敬意。只有一件事曾志不能承受,那就是不被組織信任、蒙冤難訴。她畢生都在捍衛自己和親人的清白。她為陶鑄洗刷掉歷史污點,離世前,3位丈夫的雕像和墓碑都已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