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晚,徐蘋芳高燒、虛脫,緊急入院搶救。第二天,他囑咐兒子徐昂:“回家拿書,還要寫東西。”
5月19日,徐昂鼓勵父親:“回頭你再把稿子好好寫完。”老人靠在枕頭上,來回搖頭,“來不及了。”
5月22日早上5時40分,81歲的著名考古學家、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國家文物局專家組成員徐蘋芳,在北京軍區總醫院駕鶴西去。
作為新中國成立后北京大學培養出的最早的考古專業畢業生,徐蘋芳自1956年起就一直從事考古工作,并多有建樹。他主持過北京元大都、金中都以及杭州南宋臨安城和揚州唐宋城的考古勘察發掘工作,終其一生維護北京舊城的保護。近年,他對曹操墓認定發出的質疑之聲,曾引起軒然大波。
進入北大考古專業前,徐蘋芳曾是燕京大學的學生,先在新聞系,后轉入歷史系,師從鄧之誠、齊思和、王鐘翰諸先生。不久,燕京大學被并入北大,隨之而來的是席卷全國的思想改造。徐蘋芳作出了影響他一生的決定:轉入考古系。用他的話說:“考古研究的都是挖出來的東西,跟其他無關。”
然而,很多時候,考古已經遠非如此簡單。當曹操墓真偽問題吵得沸沸揚揚之際,徐蘋芳堅持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西高穴大墓不可能是曹操墓,”徐蘋芳說,“和我差不多歲數的老考古學家都認為不是。考古最重要的是講證據,盜過的墓是絕對不可以列入重大考古發現的。”他認為,考古應當是很純粹的學術活動,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能與地方政府的大旅游項目、大遺址開發項目掛鉤。
“他一直都很焦慮,不開心,是典型的知識分子的憂國憂民。”徐蘋芳的燕大校友夏自強回憶說,“他總說現在的基建太多了,考古挖掘也太多了,尤其一些挖掘并不是為了考古,都是為了旅游呀,為了打造什么品牌呀,太不純粹了。”
畢其一生,徐蘋芳投入精力最大的研究項目是中國古代城市考古,其中最為學界稱道的是他關于古今重疊類型城市布局的復原與研究。20世紀六七十年代,徐蘋芳主持的北京元大都遺址的勘察和發掘,是中國第一次對古今重疊類型城市進行的田野考古工作。
1964年,抱著“再現馬可?波羅筆下元大都”的夢想,34歲的徐蘋芳投身到考古發掘當中。當時正趕上北京建地鐵,考古隊分成兩個鉆探組,一組在城東作業,另一組在城西。他騎著自行車兩頭跑,到了中午,就隨便找個茶館,泡壺茶,從包里掏出火燒,就著茶水吃。
這是中國第一次系統地對一座古今疊壓式的古代城市進行田野調查和考古發掘。在前輩工作的基礎上,結合最新的考古資料與古代地圖文獻,徐蘋芳繪制出了元、明、清3代北京城歷史地圖,使北京成為古今重疊式城市考古學研究的范例。
他曾說,在古今重疊的現代城市保留古代城市遺痕,是這個城市歷史發展的見證。“我可以預言,若干年后,一個城市中有沒有保留自己歷史發展的遺痕,將是這個城市有沒有文化的表現。”
晚年,徐蘋芳曾擔任北京舊城保護的專家顧問組成員。他認為,要從長遠的利益著想,為子孫著想。“經濟建設高潮過去,文化建設就來了。但是如果遺產沒了,再也無法恢復了,多么令人心痛。”
2007年,徐蘋芳曾力保文保區東四八條。拆遷令撤銷之際,開發商屢次上門拜訪,向徐蘋芳求情,說他們“吃大虧了”,想讓徐老去找政府和媒體“幫說好話”。“我說不出那樣的話。”徐蘋芳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對于歷史文化名城的保護,徐蘋芳認為,必須改變以前常說的“改造舊殘”的方針。只有“保護舊城,另建新區”才能從根本上把保護納入到現代城市規劃之中。
然而,徐蘋芳也心痛地承認:“在利欲驅動下,官商勾結,惟利是圖,暗中操作,恣意破壞中國政府公布的101個中國歷史文化名城的保護。以北京為例,在北京舊城的內城之內,把公元1267年興建的元大都城市街道,以‘推平頭’的方式成片鏟平。我們再三呼吁說明北京舊城在中國古代都城史和世界都城史上的地位及其價值,卻似乎未被當局所重視。”
《城記》的作者王軍曾這樣評價他:“徐老的感情不是那種發發牢騷、蒼白的感情,而是基于對這個城市深刻理解之后的情感流露。”晚年的徐蘋芳,每次說起北京城保護種種,“總那么著急,像梁思成先生一樣”。“他那么熱愛北京城,做這樣的工作,很受折磨,”王軍說,“因為舊城每遭破壞,對他都是挖肉扒皮,切膚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