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維高到河北不久,就傳出了有人要3年內把他排擠走的消息。而底氣十足的程維高采取的策略是,在大會上公開回應:有人揚言3年把我趕出河北,我不信這個邪!
程維高發現,李真“同有些中央領導的秘書關系較熟”,“感覺這個人聰明,吸收新鮮事物快,有較強的分析能力和處事能力”,而且,吳慶五也大力推薦了李真。
“今天回想起來,就是對中紀委的調查具有很強的埋怨情緒。這種態度,說明我當時已完全忘記自己是個共產黨員,是個共產黨的高級干部。”
晚年的程維高,很大的怨氣是中紀委對他定性“違紀”,而在輿論上,他被刻畫為一個腐敗分子——“許多媒體發表了不少文章,數量之多,涉及面之廣,時間之長,遠遠超過對高級干部中一些經濟犯罪分子的揭露和批判。”
“如果是事實,我也無話可講,但許多媒體的文章中90%是偽造、編造的,憑主觀臆斷炮制出來的……”
這種說法,有些武斷。
事實是,作為被報道的主角,沒人采訪過程維高。檢索一下當年的報道,包括厚厚的3本書:《地獄門前——與李真刑前對話錄》、《我告程維高》、《李真盛衰記》,無一例外,所有的信息源,都缺程維高這一塊。
“其實我們知道,即使一個死囚,他也應有為自己辯護的機會與權利。不過,在這所有都涉及程維高的報道里,他的‘聲音’是缺位的,甚至我們都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妥。這就是現實?”一位資深媒體人這樣發問。
幸好,程維高去世后,他親筆撰寫的回憶錄留存了下來。本刊在常州采訪期間,見到了這本帶有自我辯護色彩的回憶錄,也見到了一段程維高與河北的陳年往事。
進入河北:與一把手的矛盾
程維高是1990年7月,在遼寧、河北、河南三省長“轉圈交流”中,從河南平調到河北的。之前,他對河北“知之甚少”,而這片京畿要地的復雜性在于,它是革命老區,又靠近北
京。
晚年的程維高,和友人們講過一個故事:西柏坡重建紀念館,河北省向中央要錢,報告打上去,一直沒結果。沒想到,一個農民跑過來,說我可以幫你們要到錢,后來還真給這人辦成了!
這個故事,被程維高和他身邊的很多人解讀為,河北人神通廣大,很多干部都是“房屋頂上架天線”。
在這種情況下,57歲的程維高進入河北。多年后,回憶起來,他仍是“想不通,把一個干部從一個省的領導崗位調到另一個省的領導崗位上,不作詳細介紹,不講調動的原因,不給明確的交待,這是黨的干部工作慣例嗎?”
后來,在河北省“對外開放工作會議”上,一貫雷厲風行的程維高,點名批評了秦皇島。理由是,作為國內第一批沿海開放城市,“搞了七八年、卻成為全國14個開放城市中的倒數第二名。”
“我的發言自己覺得很正常、很自然,但參加會議的人卻覺得非常震動。特別是對秦皇島的批評,在一些人看來,似乎我是在有意向原省委書記的秘書、當時的秦皇島市市委書記丁文斌挑戰。”
很快,他與當時的河北一把手發生了嫌隙——“我講到河北干部精神不振奮、精力不集中,下面的干部反映省委用人不當時,領導的臉色當時就變得不怎么好看。”
河北省政府辦公廳的一位退休官員向本刊回憶,程維高到河北不久,就傳出了有人要3年內把他排擠走的消息。而底氣十足的程維高采取的策略是,在大會上公開回應:有人揚言3年把我趕出河北,我不信這個邪!
前述河北省政府辦公廳的退休官員說,他親眼看到,在開省委常委會的時候,由于沒話語權,發過言之后,程維高就走出會議室抽悶煙。
“面對這種情況,我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斷地向中央反映河北的情況……要千方百計避開監探和耳目,又要想方設法見到中央領導。要見中央領導,不是說想見就能見到,要通過很多環節……”
1991年下半年,程維高到北京向中央反映情況,“不敢住在河北省駐京辦事處,也不敢通過河北駐京辦事處的人與上邊聯系,而是住進南京駐京辦事處”,把中組部一位領導請到辦事處,向其匯報。
后來,程維高當上河北省委書記后,事情調了個——“程維高當書記那幾年,沒有人敢到我們家里來,因為來的人都會被登記,而且事后還會有人找他們談話。” 邢崇智的夫人對《瞭望東方周刊》回憶說,“而且那時候老干部開會,從來不通知我家老邢。”
這種矛盾一直延續到邢崇智去世——2000年3月3日,73歲的他因患淋巴癌去世。人們傳言,兩天前,程維高原秘書李真被抓,住在醫院里的邢崇智得到消息,連說三聲“好”,后因高興過度溘然長辭。
邢崇智的夫人郭元英承認了有關“好”字的說法,但她認為,邢崇智那時候被病痛折磨,根本顧不得高興。
基于這種情況,邢崇智在1992年底離任之際,沒有推薦程維高,理由是:一、(程維高)懂經濟,但不懂政治,當省長合適,當書記不合適;二、不會搞團結,不能團結班子、團結人;三、工作粗,作風粗。
多年后再來看,這大體是一個公允的評價。即便是程維高自己,經過反思,也認為:“事實證明,我不是當省委書記的料。”可在矛盾激化的背景下,他并不認為邢崇智的不推薦有什么道理。
最終,中央出面解決了河北的問題。1993年1月,邢崇智退休,程維高接任河北省委書記——“4位中央領導同志找我和邢崇智談話時,中央對我十分支持,當著邢崇智的面說,河北的省長、人大主任由誰干,由維高同志提名,中央組織部要尊重維高的意見。而對邢崇智,中央則要求他離開河北到北京安置。”
接納李真:秘書之外的價值
多年后,回憶起和邢崇智的角力,程維高形容為,“到河北不久,碰到了我一生中最為艱難的境遇。”就在這個時候,跟隨他多年,從江蘇跟至河北的秘書吳慶五,突然提出離職的想法。
老友陳源潮認為這符合程維高一貫的風格——工作中,雷厲風行,想象著手下人都應該和他一樣,不計個人得失,有時候,就會忽略手下人的利益訴求。不想,時代已經變了,個人利益的追求,光明正大。
那么,誰來接替吳慶五的角色呢?
在程維高的回憶中,最初他去北京向中央反映情況時,“要通過很多環節,而且要在保密的情況下進行,吳慶五為此做出了很大功夫。”此外,他也帶著河北省政府的另外一個秘書李真去過北京。
程維高發現,李真“同有些中央領導的秘書關系較熟”,“感覺這個人聰明,吸收新鮮事物快,有較強的分析能力和處事能力”,而且,吳慶五也大力推薦了李真。(據《李真盛衰記》記載,剛去河北的吳慶五,不熟悉環境,李真向其介紹很多政壇內幕,二人迅速成為好友。當李真得知吳慶五有下海經商打算,向其許愿:“你在商界為了掙錢,我在官場為了當官,可以相互支持。”)
最終,在借調過來使用一段時間后,程維高“考慮到李真的長處,特別是吳慶五即將離開的實際情況,也就同意將他調過來”。沒想到,調動李真時,遇到一點阻力——時任河北省紀委書記的劉善祥表示反對。
8年后,隨著李真窩案的爆發,劉的這個行為被解讀為有先見之明。可在當時程維高的眼中,劉善祥是邢崇智提拔起來的人,而且劉善祥“也沒有說出李真有什么問題,后來的事實也證明,李真的經濟犯罪當時并沒有發生”。“從常州到南京,到河南,我用什么人當秘書,都是辦公廳安排和我自己挑選的,誰也沒有管過。”
對劉的這種干涉,程維高很是不快。
1994年12月,李真以程維高大秘書的身份出任河北省委辦公廳副主任。4個月后,在程維高蹲點的平山縣西柏坡鄉下,二人發生了一次“爭吵”。
那一晚,李真告訴程維高:“我不想再留在你身邊了,我想下去鍛煉鍛煉,最好是去保定當個副書記。保定是個大市,工作面廣,對我鍛煉提高有好處,而且保定情況很復雜,可以掌握大量信息供您參考。”
程維高回絕了李真的這個要求:“你當副市長還可以,但不能進常委,當副書記,我是不會同意的!”
看到程斷然拒絕,素有手腕的李真開始訴苦:“你到省委書記崗位上,我跑前跑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也不能當了書記,就忘了身邊人吶!”
感覺到威脅的程維高勃然大怒:“我當書記,你跑前跑后,確實付出了很多辛苦,但你也要明白,我這個省委書記不是靠哪個人就跑得下來的。我同中央領導交談,只反映河北的情況和問題,從來沒有提出個人要求。”
“如果一個省委書記靠一個秘書就能跑下來,那這個黨還成什么樣子?!”程維高后來回憶說,那天晚上,李真跟他一直糾纏,執意要下去當市委副書記,他不同意,“爭論到晚上12點,鬧得很不愉快”。
“這也是只能發生在程維高身上。”程維高的朋友陳源潮解釋說,很多人不理解,為何一個省委書記、一個服務他的秘書,兩人會“吵一個晚上”,這必須聯系程維高個人的性格來理解。
程維高說:“在一些問題未作出正式決定之前,我是允許身邊人員給我參謀、同我爭論的。李真這個人聰明,社交能力強,信息來源也多,所以經常跟他就有關問題交換意見。”
所以,雖然大鬧一場,程維高對李真“并未十分厭惡”。
李真的感覺不一樣,看到程維高的斷然拒絕,在發生爭吵6個月后,他通過北京的關系,從河北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平調進河北省國稅局,任副局長。
到1998年,程維高退任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程維高的說法是,二人“已經很少往來”了。
在常州采訪,很多人提請記者注意一個細節:2000年春節,已經感覺到要出事的李真和吳慶五,一起出現在程維高常州的家里。李真的目的是,希望程維高幫他要回一個案子,而天真的程維高竟問李真:“你到底用了人家多少錢?沒有錢的話,我們大家可以幫你湊一湊,借給你先去還賬。”
“那個時候,程維高還以為李真只是拿了別人5萬美元的事,說錢不夠,可以幫他找人湊。”當時在現場的陳源潮說,“他真是太單純了,哪里知道,5萬美元,根本入不了李真的法眼。”
郭光允:“從未謀面”的舉報者
在中紀委對程維高的處理意見中,有一條是,“利用職權,對如實舉報其問題的郭光允同志進行打擊報復”。后來,這位成名的原石家莊市建委干部,專門寫了一本書,叫《我告程維高》。
在書中,郭光允講述,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