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部由美子現在非常猶豫。她心里明白,只要一跨進房門,再退出來就是認輸了。最后她狠下心,把手伸向門鈴。
她的指尖一接觸按鈕,屋內便響起一陣門鈴的喧鬧聲。門鈴聲透過厚實的房門傳出來,仿佛是“夏娃之戰”就要開戰的信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擺好了架勢,等待著來自屋子里的暴風驟雨。這幢住宅的主人今池登志江應該馬上就會來開門。然而半晌過去了,屋子里卻沒有一點兒動靜。
由美子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凌晨3點了。她感到很蹊蹺。剛才登志江在與自己通電話時還帶著挑釁的語氣說:“我這人是個夜貓子,你什么時候來訪我都奉陪。”
此時夜深人靜,登志江不可能外出。由美子下意識地拉住了門把手,想看看房門有沒有鎖上,不料雕刻著花紋的房門竟然無聲無息地移動了。一個女人獨自居住,真不小心啊!
由美子有些驚訝,將頭探進門縫大聲喊道:“對不起,有人嗎?”同時,她飛快地掃視著屋內。這里是情敵的城堡。
寬大的空間在向來訪者證明登志江擁有的資產和權威,天花板上懸掛著豪華的枝形吊燈,二道門的邊上還立著一個碩大的花瓶,里面插著鮮花。有一條通道筆直地通往樓房的深處,由美子朝通道深處窺視,她全身的肌肉猛然收緊了:那里竟然躺著一個人……
一個女性的下半身橫在通道處。那里正好有一個房間,她腰部以上的部分倒在敞開著的房門里,背對著由美子,房間里的燈光灑落在她紫色的裙子上,勾勒出臀部豐滿的曲線。
出事了!也許是疾病突然發作?由美子迅速作出判斷:除了登志江之外,不可能是其他人。由美子原來還打算和她吵一架,此刻那種敵視的態度已經煙消云散。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趕快叫急救車。
由美子脫下鞋,跑進鋪著大理石地面的通道里。“你怎么了?”由美子伸手碰了碰倒地女人的肩膀。女人無力地搖晃了一下,由美子看到她凌亂的頭發下面的那張臉。“呀!”由美子驚叫。沒錯,是登志江!但她的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
登志江睜著眼睛,眼神空洞。緊接著,由美子又發現了異常:在登志江的脖子周圍,有一圈繩索的勒痕。看來是被勒死的,由美子陡然感到渾身冰冷。
登志江四十四歲,比由美子大十六歲。她個子矮小,人到中年,體形卻保持得很好,渾身沒有贅肉。但此時,由美子站在她身邊凝望著她的面容,才發現她的臉上已經布滿了皺紋。
趕快報警!由美子不知所措,頭腦里一片混亂,她聽到一個聲音這樣命令著自己。她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里的電話機上。
不能報警!又一個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由美子猛地停住了腳步:我會被當作殺人兇手的!
由美子來這里是為了一個男人和登志江討價還價的,于是她就具備了殺人動機,警察根本不會相信她。是登志江請她來這里的,但此刻的登志江已經成了一具尸體。由美子急忙退到大門口,但她的腿已經發軟。她手忙腳亂地穿上鞋,又從手提包里取出手絹,慌慌張張地擦著門把手,因為她的手曾經觸摸過這個地方。
由美子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她一邊仔細地回想著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一邊踩著卵石小道朝院門走去。院子里有一個可以停放兩輛汽車的車庫,里面停著一輛汽車。她把院門拉開,同時意識到必須將門把手上的指紋擦去。由美子把手伸進手提包,可手絹不見了。
一定是掉在房門口了!由美子立即返回。卵石小道呈緩緩的弧形,小道的兩側是低矮的灌木叢。不出所料,手絹果然掉在房門口。剛才由美子將手絹塞進提包時,由于太過慌張,結果掉在了地上。幸虧發現及時,否則會惹出大禍,因為手絹上繡著由美子名字的英文縮寫。
由美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次仔細地回想著是否還有其他疏忽。她悄悄地將房門打開一條縫,從門縫朝里窺視。她的目光瞬間呆滯了。
尸體不見了!在通往樓房深處的通道上,什么也沒有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由美子突然感到頭暈目眩,她連忙扶住了房門,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再仔細看看!她再次打開房門,朝同一個方向望去。這次,在剛才的位置上有一具尸體橫躺著。
是我看錯了。尸體還躺在那里。由美子對自己說。但她并沒有因此感到釋然。不!不是錯覺!尸體肯定消失過!
可這種現象該怎么解釋呢?登志江的確死了,所以,她本人已經化成一具沒有意識的尸體。難道是什么人搬動了尸體?難道兇手還潛伏在住宅內?這樣的推測是順理成章的,但接下來的疑問更無法解釋。
由美子發現尸體消失后一陣慌亂,當她再次朝著同一個方向望去時,只相隔幾秒鐘時間。確切地說,只有兩三秒鐘的時間。可以設想一下:兇手躲在暗處,由美子離開以后,兇手將尸體拉進了房間里。尸體神秘消失可以這樣來解釋。但是,兇手敏感地察覺到由美子好像要返回。深夜人靜的時候,在房間里也許能聽到院子里的腳步聲吧?因此,兇手不得不趕緊將尸體恢復到剛才的狀態。但是兇手的動作慢了一點兒,因此由美子目睹了尸體不在的情形。在由美子感到暈眩而閉上眼睛時,兇手把尸體放回原位。于是,由美子睜開眼睛,尸體重新出現。其原因只能這么解釋。
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要做得如此天衣無縫是勉為其難的,哪怕兇手近在咫尺。或者是登志江的鬼魂作祟,才會出現如此奇異的現象?在登志江的眼里,由美子毫無疑問是可憎的。
由美子再次渾身顫抖,她想起了自己的處境,如果有人發現她在這里,她將無法擺脫殺人的嫌疑。必須趕快離開,離開這仿佛有惡魔附體的住宅。
2
由美子是家里的獨生女兒,家住東京東北部的N市,從東京坐火車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在東京上大專時,由美子被人看中當上了模特兒,從此在這條路上走了下去。
由美子對自己的容貌頗有自信,但現實并不樂觀,無論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沒有出名。不知不覺中,年齡已經過了二十五歲。這期間由美子的父母相繼去世。由美子退了東京的住宅,回到N市,繼承了父母的房產。
大約半年前,住在附近的野中泰代為由美子介紹了一份模特兒的工作。泰代與由美子是從小在一起玩的朋友。由美子回到N市以后,兩人過從甚密。
“今池西服裁剪學院要召開一個時裝展示會。我在院長面前提起你了,我說我認識一位很棒的模特兒。”泰代與學院關系頗深,不僅僅因為她是從這所學院畢業的,更重要的是,她還接受院長的資助,在鄰街經營著一家西服店。甚至有一段時間,她還作為弟子居住在院長家里。
今池學院在N市很有名。由美子在今池學院的時裝展示會上擔任模特兒期間,與學院的專職攝影師相識。那位攝影師長相清秀俊逸,由美子被他迷住了。而這個男人也向由美子表示了進一步交往的意愿。
這個男子叫今池光雄,院長叫今池登志江,所以由美子猜測他們也許是年齡差距很大的姐弟倆,或是親戚。然而,當聽說他們是一對夫婦時,由美子著實嚇了一大跳。光雄三十二歲,妻子登志江比他大十二歲。
據泰代說,登志江在二十三歲時嫁給一個有錢的老頭兒,三十歲成了寡婦。她用亡夫的遺產設立了這家學院,而且她很會經營,事業發展很快。
“哼,她那個丈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女人倒貼的情夫啊。他自稱攝影師,卻沒有像樣的作品。不知院長在東京什么地方認識他的,以后就完全迷上了他,把他帶回了N市。兩人結婚已經有六年了吧!”
泰代的話,不久便從光雄的口中得到了證實。光雄向由美子發起了愛情攻勢。由美子沒有拒絕他,于是兩人馬上進入了秘密交往的狀態。光雄對她訴說了自己對登志江的不滿。“我要和她離婚。我早就這么想了。和你認識以后,我就下了決心,我要和你結婚。”但是他還說,在時機成熟以前,希望由美子保守兩人的秘密。他解釋說,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好準備之時,如果被妻子知道了,就會遭到她的斷然反對,因為登志江是一個很要強的女人。
由美子與光雄的秘密關系已經保持了一年。開始時,兩人在郊外的汽車旅館里幽會,但光雄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最近,他甚至不定期地出現在由美子的家里。由美子依然居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房子在N市的郊外,周圍全是山林和田地。何況,光雄來訪又是在夜里,所以不太引人注目。
這天夜里10點剛過,光雄駕駛著汽車進了由美子家的前院。“今天晚上我要住下,明天一早再回去。”光雄迫不及待地脫掉由美子的衣服。
“那我們不用顧忌時間了。”由美子喘息著。
“我已經對登志江說過,因為工作關系,我住在東京的旅館里。其實我只不過訂好了房間,計算好時間就溜出來了。”
同樣的手法他已經使用了幾次。光雄說,萬一深夜登志江打電話到旅館里,即使發現他不在,他也已經準備好借口,可以掩飾說與同事一起出去通宵喝酒了,登志江自然不會起疑心。光雄如此解釋,令由美子放下心來。
兩人擁抱著鉆進了被窩,貪戀著對方的身體,沉浸在歡悅里。事后,筋疲力盡的由美子很想休息,但她突然感覺到光雄的動靜。睜開眼睛,她發現光雄正在穿衣服。由美子以為他改變了主意要回家,便探起了身子。墻壁上的時鐘正指著11點,由美子好像只是睡著了十五分鐘左右。
“你放心睡吧。我只是出去買一盒煙!”
“哎!還是我去買吧。”由美子表現出女人的體貼與溫柔。
“不用了,我馬上就回來。”光雄穿上衣服走到屋外。
自動售貨機距離由美子家大約有一公里遠,讓光雄一路找過去,由美子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你等一等,我去買吧!”
正在這時,房間里的電話響了。深更半夜的,誰會打電話來?也許是野中泰代?由美子拿起聽筒。短暫的沉默之后,傳來一個陌生女性的聲音,不是泰代。
“您是河部由美子吧?”
“是啊!您是哪一位?”
對方又沉默了,由美子再次詢問對方的名字。于是對方回答道:“我是今池啊!你聽出來了嗎?”
“啊!是院長!上次多蒙您的關照,謝謝您了。”
由美子沒想到會是登志江打來的電話,她立即緊張起來,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了。她本能地尋找著光雄的身影,但是,他已經走出了屋外。由美子甚至感到一種沖動,想要將聽筒放下去追光雄;但如果那樣,就等于不打自招,向登志江承認了自己和光雄的關系。
“嗯……您找我有什么事?”由美子盡量平靜地問道。
“我有一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這件事我即使不說,您也應該知道吧?我希望您不要破壞我的家庭。這件事,我只有求您了。”
登志江的聲音有氣無力,不難想象當她得知丈夫與由美子的關系以后,在精神上被打垮了的樣子。由美子瞬間感到迷惘了,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由美子清楚,早晚會與登志江有一個了結,她已經有了這樣的精神準備;但事發突然,她還是希望光雄在身邊,光雄也許會想出辦法吧?可光雄剛出去,電話就來了,時間上正好交錯了。由美子覺得自己被逼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您說的話,我聽不懂……”由美子只得裝糊涂。
登志江沮喪地說:“您年輕漂亮,今池愛上了您,這是情有可原的。但我們是夫妻,希望您無論如何不要瞞著我與今池交往。如果您能做到,我會考慮應該怎么答謝您。”
在N市的服飾界,登志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可現在,電話里登志江的聲音溫順得和平日判若兩人。在由美子聽來,登志江已經不再有院長的光環,而只是一個脆弱的女人。
“現在您冷不防對我這么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改天再和您談談吧。”由美子恭敬地答道。她想等光雄回來以后再商量這件事。和光雄的關系被登志江察覺,也許與光雄結婚的日子能夠提前了。想到登志江將被奪走丈夫,由美子不由對登志江產生了同情。
不料,登志江的口吻陡變。“我給你面子,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老實告訴你,你是一只偷吃野食的饞貓!你以為已經將我的丈夫偷走了,其實他只是和你玩玩而已。你是一個很蠢的女人!”
由美子頓起反感,同情和憐憫瞬間消失殆盡。“光雄愛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等被他甩了之后有你哭的。所謂執迷不誤,指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登志江的冷嘲熱諷,讓由美子的心里冒出一股無名火,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涌。登志江開始時還假裝可憐,馬上又原形畢露,由美子認定這是登志江在戲弄她。
登志江繼續說:“我丈夫唯一的樂趣就是用花言巧語欺騙女人。這樣的例子,以前也舉不勝舉啊!”
“他和我是真心的!”
“相信他,這是你的自由。不過,你的結局肯定會很悲慘的!我希望能與你當面談談,電話里很不方便。”登志江的口氣稍微緩和下來,“我們好好談談,怎么樣?你來我這里。最近我總是通宵工作,一直要到天亮。夜里很安靜的。怎么樣,你來我家?”
由美子認為早晚要與對方決一勝負。但是現在對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一時拿不定主意。
“現在我有客人要來,不過客人馬上就要回家的。等客人走后,隨便你談到什么時候……哎!你等一下。”對方用手捂住了話筒。不久,又傳來登志江的聲音,“我門前有汽車停下的聲音,客人好像到門口了。真不湊巧啊,我要掛電話了!”
光雄出去買煙,過了二十分鐘才回來。
“怎么這么長時間,遇上什么事了?”由美子問道。
光雄解釋說最近的自動售貨機里,他喜歡的那個牌子的煙已經售完了,所以一路尋找著去其他地方買,耽誤了一些時間。聽說登志江打來電話,光雄露出惶恐的神情,但他馬上又露出笑容:“你不用擔心!我會應付她的。”
“我不想用花言巧語蒙騙她,我希望把話對她講清楚。她在貶低我!我決不會讓步的!”
“所以我才說要看準時機啊!登志江一挑釁我們便暴跳如雷,這對我們是不利的。最好由我去應付這件事。”
不久,光雄打起了呼嚕。但由美子卻思潮翻滾,怎么也睡不著。登志江那得意的笑聲在她的耳邊回響著,同時光雄的態度又讓人猜不透。由美子越想越不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光雄騙了。把光雄叫醒問個明白,這也是一種消除不安的方法,但是看他剛才的態度,他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答復。與此相比,還不如直接與登志江對話,這是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在電話中斷的時候,由美子是受到對方蔑視的。這一點由美子也無法忍受。
由美子悄悄溜出被窩,穿上衣服。如果被光雄知道,他一定會阻止她的。由美子躡手躡腳地下了樓,騎上她的助力車。以前曾經受邀參加過登志江的家庭酒會,所以她認得去她家的路。于是,由美子深夜拜訪了登志江,但發現登志江的尸體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3
今池登志江的尸體于第二天上午被發現。家里的女傭人平時住在登志江的家里,昨天正好去娘家住一晚,今天早晨回來時發現了異常。
警方一接到報案,立即開始進行調查。據女傭人說,案發當天夜里,被害者的丈夫今池光雄因工作需要住在東京的旅館里。警方立即派人趕到了東京。光雄正在攝影棚里拍攝裸體照片,是一些低級趣味的雜志委托他拍攝的。為了了解情況,警方將他帶回了N市的搜查總部。光雄辨認了尸體,失去理智般地號啕大哭;但是警察們則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警方一開始就懷疑他是兇手,詢問光雄昨天晚上的去向。光雄已經看出警察對他的態度,只好改口說:“其實我是開著汽車返回了N市,在河部由美子的家里住了一夜,直到天亮。”
“中途沒有離開過她家嗎?”
“是啊!不!我出去買過一次煙。以后就一直待在房間里,沒有離開過。”
為了證實他的說法,搜查總部傳喚了由美子。兩人的回答一致,但搜查總部不相信他們。案件是在夜里發生的,警方認為,倘若一方正熟睡著,另一方即使偷偷溜出去也不會被對方發現。何況兩人同謀作案一說,也具有相當的可能性。也許為了應付警方的盤問,兩人已經訂了攻守同盟。光雄和由美子合謀殺害登志江的動機太充分了。
一連幾天的盤問,由美子已經筋疲力盡。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為她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出真相。
由美子從今池的住宅回到家里時,是凌晨3點40分,光雄依然打著呼嚕。她只是默默地把發現尸體的事情封閉在自己一個人的心里,沒有告訴光雄。
由美子掌握著兇手的線索。登志江在電話里說,現在有客人來訪,那個來訪者肯定就是兇手。一個女人深夜獨自在家,不可能不問對象便將對方迎進家里,而且警察也認為是熟人作案。但如果向警察報告此事,那么與登志江在電話里的爭執,登志江希望由美子去她家里的情況,都必須如實相告。警方也許會因此而加深對自己的懷疑。
登志江來電話一事由美子已經對光雄說了。案發以后,由美子與光雄沒有見過面,只通過一次電話,簡短地交談了幾句。兩人已經受到警方的懷疑,通電話時光雄說為了避嫌,暫時分離一段時間,這是沒有辦法的。
還有一件事沉重地壓在由美子的心頭。光雄也許知道由美子外出過一次。由美子離家和回到家的時候,光雄都打著呼嚕;但是,在她外出期間,光雄如果醒來的話,那么他理應發現由美子不在家。莫非光雄也在懷疑我?
她覺得這樣的假設是可能的。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光雄也保持著沉默,是因為他愛著她的緣故。由美子這樣解釋。
但愿能夠盡快找到真兇!
五天過去了。由美子將自己關在家里,整日精神恍惚地看著電視。中午過后,朋友野中泰代來探望由美子。因為兩人居住地很近的緣故,自從案發以后,泰代已經多次來探望她。
“刑警到我那里去過了,兩個小時前剛走。”泰代也與由美子一樣,屬于身材矮小的女人,但也許因為高中時代是游泳選手的緣故,她的雙臂肌肉發達。“有關者自然都要過濾一遍啊!何況我與院長關系密切,常常出入院長的家,而且又有資金上的往來。”
泰代的相貌讓人不敢恭維,但性格豪爽,說話直來直去。她受托負責經營學院的西服店,經常受到登志江的好評;但據說為了資金的周轉,她與院長在利益上處于對立關系。
“兩名刑警沒完沒了地問我那天晚上11點到第二天凌晨2點左右去了哪里!”這正是登志江的死亡時間。
泰代是這樣回答的:晚上11點50分之前,她在附近的鄰居家里打麻將。打完麻將,她回到家里換了衣服,又去了離住宅步行七八分鐘路程的通宵快餐店,從零點15分到凌晨2點半左右,她一直在那家快餐店里。
“我的不在現場證明很完全啊!從我那里到院長的家,單程路程最快也要十五分鐘,一個來回就是三十分鐘。在我的去向中,無法證明的空白時間只有二十五分鐘,所以我不可能是兇手。”
由美子不由得苦笑:“你可以讓第三者來為你作證。可我這樣的人,看來警察不會相信。”
“是啊!對方是光雄,即使警察認為你們是同謀,也無可奈何啊!”泰代也流露出很惋惜的神情。
由美子對泰代從不隱瞞自己與光雄的關系。泰代只要高興,無論多么晚都會來由美子家里玩,事先從來不打招呼。而且,只要泰代看見停在院子里光雄的汽車,就會知道光雄來了。
“我要對你說說那個光雄君的事情……”泰代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凝重。
“怎么了?你知道了什么事?”由美子頓起疑竇。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告訴你。”
“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啊!”
“那就……”泰代吞吞吐吐,“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想還是應該告訴你,”泰代挪了挪屁股,“除你之外,光雄君還有其他關系密切的女人……”
由美子馬上想起,登志江在電話里說過,光雄專門用花言巧語欺騙女性。
“我怕你傷心,所以一直不忍心告訴你。不過,如果不把實話告訴你,以后你會更加傷心,所以我也感到很煩惱。”泰代說。
“他的那個情人叫什么名字?”
“是學院里的學生呀!叫安井節子,二十三歲。”
4
那天夜里,由美子決定去看看安井節子。白天她取出學院里的相冊核對過,對方是一位皮膚白皙相貌可愛的姑娘,無論年齡還是容貌,由美子都不是對方的對手。她已經坐立不安了。
但是我有父母留下的遺產——由美子這樣安慰自己。但她馬上又感到一陣絕望,倘若登志江還活著,那么有利的條件也許在我這一邊,因為光雄會身無分文地被登志江趕出來的。可現在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由美子事先在地圖上查找過節子的住址。在節子住宅前的空地上,現在停著一輛由美子熟悉的汽車。是光雄的。他在這里!
這輛汽車的存在,確鑿無疑地證明了由美子已經被拋棄。我輸了!由美子在心中大聲地叫喊著。此刻,由美子甚至連敲門的勇氣都沒有了。由美子用沮喪的目光打量著這棟兩層樓的住宅。如果就這樣退回去,結果就是承認自己已經完全失敗;但如果進去,難道就是勝利嗎?那里是節子的城堡,是她與光雄調情的愛巢。如果進去就能夠和節子當面對質,看看光雄的心究竟傾向哪一邊。然而,由美子感到膽怯。
這時,住宅的房門打開了。從里面走出來的是光雄!他朝著自己的汽車走去。由美子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她心想,也許是自己多慮了。兩人的關系還不那么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正好到這里來一趟吧?
由美子興沖沖地向光雄跑去。這里是一個很靜的場所,四周沒有別人,凌亂的腳步聲引起了光雄的注意。光雄用慌張的目光迎接著由美子,但是馬上露出了決絕的神色。“我已經不準備與你再交往下去了。”
“你……這是你的真心話?”
“如果我不和你分手,警察的懷疑就永遠不會消除,因為他們以為是我們共謀殺害了登志江。我們永遠都會是嫌疑人。只要我是嫌疑人,就領不到妻子的保險金!算了吧,你自己多保重。”
這次,由美子心頭真正產生了絕望的感覺。
對由美子來說,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資格與節子交談了。她不想馬上回到空蕩蕩的家里。由美子在電話亭前停下,撥打了朋友泰代的電話,幸好泰代在家。在這個問題上,能幫助由美子的只有泰代了。
“我被他騙了!我去安井節子的住宅正好遇上他出來。他當場就冷冷地對我說:和我的交往結束了。”
泰代也恨得咬牙切齒:“那家伙肯定是兇手,趁你睡著的時候悄悄地跑到現場。你被他利用了,還要為他作證,證明他不在現場。”
我就在他身邊,所以這樣的推理不正確。但是……由美子突然感到頭腦里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汽車比助力車快,難道光雄不會開汽車嗎?他等由美子離開家,便開車趕到那里,迅速作案以后,走與她不同的路線趕回來。倘若如此,作案不是可能的嗎?
“深夜出入那幢住宅,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能夠不被鄰居聽到?如果能的話,也許兇手真的是他。”由美子沖動地說。
泰代立即答道:“可以呀!因為那幢住宅是在一條很長的坡道中央。到了坡道后可以將發動機關了,靠慣性行駛。在大門前停下以后,回來只要松開剎車,汽車就開動了。從地形考慮,汽車不出聲,可以一直滑到很遠的地方。”
但泰代這么一解釋,由美子發現自己的思路錯了。警方推測作案時間是在深夜11點到凌晨2點之間。在這段時間里,光雄正在由美子的家里,而那時她正醒著。相反,另一種推測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安井節子很可疑。如果她殺害了院長就能和光雄在一起了。案發當天夜里,登志江在電話里說有客人來訪。那名來訪者其實就是安井節子。她們在那里爭吵起來,隨后發展為殺人。
“肯定是安井節子在深夜進去的,為了與院長談判啊!”由美子說。
“也許是那樣的。”泰代連連稱是。
“不過,不是貿然拜訪,而是事先約好要去見她的吧?總之,院長是一個小心謹慎的女人,即使貿然拜訪,她也不會開門的呀!何況又是在深夜。”
“是那樣嗎?”
“是啊!就是在停車時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啊!我聽光雄說,院長把汽車開進車庫里時,后擋板與墻壁之間的空隙總是像計算好的一樣。但事件發生的時候,我記得汽車是車頭朝著車庫里側的,和平時不同啊。”
“這個嘛……”泰代思索著,然后好像豁然開朗。“是約好有人要來訪的吧?但是她回家時已經晚了,她想盡快做好接待客人的準備,因此汽車開進車庫時便胡亂停了。這樣推測怎么樣?”
照泰代的推測,登志江那晚慌慌張張地回到家里稍稍歇了口氣后,馬上就給由美子打電話,直到有客人來訪,她一直在與由美子說話。
“也許吧?”由美子答道。但她心里卻難以釋然。
5
由美子苦思冥想著事件的真相。死去的登志江忽然潛入她的腦海里。登志江在電話里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面對節子,由美子作為一個被拋棄的女人是那么脆弱,那么,登志江在面對由美子的時候,也應該懷有同樣的感情吧?
而且,通過和登志江的談話,由美子認為登志江還沒有感覺到節子的存在。登志江只知道光雄投進了由美子的懷抱。不過登志江在半途中卻突然改變了口氣,這是為什么?開始時登志江意識到自己輸給了由美子,她擁有財產卻失去了年輕,她的語氣甚至很可憐。但后來,她立即變成了一副炫耀的口氣。一定有什么原因促使她改變了態度!
由美子追蹤著登志江的心理。她自己也體驗過類似的感情波瀾。在拜訪節子的時候,面對節子時由美子所懷有的自卑感,和登志江面對由美子時的失敗意識是同樣的。當光雄的身影在住宅門口出現時,由美子的心一度豁然開朗。在光雄說出那番話后,她的心才再度沉了下去。而院長的心情,與其說是明快,還不如說是勝利的感覺。不管怎么說,為了一個男人,女人的心情瞬息萬變,這一點是相同的。由美子的腦海里閃現了一絲火花:我是從視覺中獲取信息,感情才發生變化的。那么,院長是不是因為視覺上的刺激才產生了心理變化呢?
回想起來,登志江的語氣發生變化的時間,與出去買煙的光雄將汽車從院子里開出去的時間一致。院長是在一個能夠監視我住處的地方!
由美子本能地想起高地一端的電話亭。恐怕登志江是到了那個地方,在街燈下,證實光雄的汽車就停在院子里。她感覺自己輸了,以為兩人的關系果然已經很深。盡管如此,她還是走進電話亭里打了電話,希望能夠奪回光雄。通話后不久,她看見光雄的汽車從院子里駛出來。她這樣推測:我是他的妻子,他如果得知我給他的情人打了電話,準會大吃一驚!他害怕我找上門,才慌忙走了。他果然和那個女人只是偷著打個野食而已,最后還是害怕我啊!
由美子以自己的親身體驗揣測著登志江的心理。在通話時,登志江的口吻變得沾沾自喜,其原因可以這樣解釋。案發時,登志江不是在自己家里,而是來到了由美子的住宅附近。如果這樣推測,就應該重新看待所有嫌疑人的不在現場證明。由美子感覺,好像快要看到謎底了。
第二天早晨,由美子拜訪了搜查總部。一名叫戶坂的四十歲左右的警部補接待了她。在訊問室里,兩人相對而坐。
“你到底想說什么?”戶坂問道。
“我想按我的思路對這個事件進行一下推測。”光雄背棄了對她的愛,節子奪走了她的幸福,由美子向光雄和節子射出了復仇的箭。“我認為,案發那天夜里,院長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開著汽車來我家的。”
她的目的是為了當場捉奸,逼光雄與由美子分手;但是,當她來到附近的時候,她猶豫了,沒有馬上進由美子的家。
“若是愛逞強的女性,往往就會有那樣的表現啊!不!就連男性,有事要將對方喊出來,在感覺上就是表現自己的優越吧。相反到對方那里去,你沒有感覺這樣做很拙劣嗎?何況在這樣的時候,去拜訪的地方,兩人正在摟抱著調情,自己的自尊心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我以前一直隱瞞著一個事實,現在慢慢告訴你。”
由美子第一次坦白了接到被害者電話的事實,這是為了避免嫌疑一直沒有說的實話。眼下她已經知道了真相,沒有必要再隱瞞了。只是,深夜去拜訪登志江的事,她還不敢說出口。如果接連給警方幾個意外,警方也許會加深對由美子的懷疑,反而弄巧成拙。
“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什么一直沒有對我們說?”不出所料,戶坂勃然大怒。
由美子不顧戶坂的憤怒,繼續說著她的推斷。發現光雄的汽車停在由美子的院子里時,登志江是什么樣的感受?接著,看到光雄駕車離去,心情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心情一變,院長為了保住自尊,便故意不讓我知道她就在我家附近,裝得好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樣。說有客人靠近大門口,這是謊話吧?院長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被殺的,實際就在我家附近。兇手搬動了尸體,蒙騙了警方,而且兇手肯定是今池光雄。”
登志江打完電話時,光雄已經開著汽車靠近她的身邊,他當時就將登志江勒死了,并將尸體裝入登志江的汽車后備廂,連同汽車一起藏在附近的密林里。然后回到由美子的家,一直等到天亮。
“運送尸體的人是同謀安井節子。為了證明自己不在現場,便在人多的地方待上幾個小時。接著便去藏匿汽車的地方,而且是開著院長的汽車,將尸體運回院長家里。”
院長家的前面正好是坡道,將汽車暫時停靠在坡道的上方,先徒步打開院門,然后回到汽車里,即使不啟動發動機,也能利用汽車的慣性駛進院內的車庫。
“如果這樣,鄰居就不會發現深夜有汽車駛進去,而且,因為沒有聽到汽車的發動機聲,所以人們相信院長一直待在家里沒有出去。”由美子講到這里,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最后給自己的話來了一個總結。“我之所以這樣推理,根據在于院長的汽車是頭部朝里停著,與平時相反。我由此認為,開車的不是院長。”
由美子滿懷期盼,希望自己的推理能夠得到戶坂警部補的肯定,這樣的話,自己的嫌疑就能夠洗清,而且還能將光雄和節子推上被告席。
但戶坂的反應出乎由美子的意料。戶坂不僅沒有相信她,相反露出一副比剛才更加嚴厲的表情。“安井節子與案件毫無關系,因為那天夜里,她參加團體旅行去九州了。而且,你的推測有過分牽強的部分,我無法茍同。算了!那些問題暫且不談了。我想問你,你怎么知道案發那天的夜里,汽車是沖什么方向停在車庫里的?”
由美子大驚失色,竟然出現了如此重大的漏洞。昨天夜里,她將汽車停靠的方向告訴泰代時,泰代理所當然地相信了她的話;因此,關于汽車停靠的方向,由美子忘記了應該引起特別的注意。
那么,泰代在和由美子交談時,對此為什么毫無反應呢?那是因為泰代頭腦里的情景與由美子的解說一致的緣故。難道泰代當時在案發現場?
頭腦里閃現這一靈感時,新的推理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形成了。
泰代像平時那樣悠閑地去由美子家里玩。途中,她發現院長正在電話亭里全神貫注地打著電話的身影,便偷偷靠上前去,想要聽個究竟。這時,正好電話快要掛斷了,她清楚地聽到院長裝作在自己的家里打電話的口氣。于是,她殺意頓生。在金錢上,她有殺人的動機,如果現在襲擊登志江,就能制造不在現場的證明。殺人的機會從天而降,這使得她敢于鋌而走險。她作案以后,將尸體裝進院長的汽車里,汽車藏在電話亭的附近,偽造了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據,然后再將尸體運到登志江家里。況且泰代非常了解她家的內情,知道那天夜里光雄和女傭人都不在家。
為了偽裝成在家里遇害的樣子,還應該為尸體穿上便裝。首先要脫去外出用的服裝,然后再尋找替換的衣服。那就是由美子登門的時候啊!察覺有人來訪,泰代慌忙躲了起來。尸體正好在起居室的門口,身體只拉進去一半,但已經來不及再往里拉了,于是只能這樣放著。
當時泰代已經聽出由美子的聲音。也許是害怕報警,那樣的話自己首先會受到懷疑,由美子悄悄地離開了。于是泰代繼續偽造現場。她把尸體拉進起居室,脫去她身上的衣服。這時,房門口又傳來腳步聲,像是由美子來取遺留的東西。
必須迅速將尸體放回到原來的地方然后躲起來,但她已經來不及再給尸體穿上衣服了。于是泰代立即將自己作為院長的替身,將院長的裙子套到自己的身上。如果由美子返回時馬上打開房門朝里張望,她還來不及當替身,因為泰代的動作沒這么快。兩三秒鐘以后,關上的房門再次被打開時,泰代躲在地上裝尸體。于是尸體在一瞬間消失又出現的謎團解開了。
假如由美子再次走進房間查看尸體,泰代就會下不了臺。泰代只能暗暗祈禱,但愿由美子只是打開房門看一眼便離去。除了這樣做之外,她不可能在瞬間想出更好的辦法。她只有孤注一擲。
也許也會對我起殺機的——可怕的念頭掠過由美子的腦海。如果在她返回時尸體消失了,那么由美子會意識到兇手還在房間里。人人都會想到,搬動尸體的就是兇手。如果這樣,人們通常會盡快報案。由美子不用擔心自己會受到懷疑,因為兇手就在里面。但由美子沒有那樣做,所以泰代才裝成了尸體啊!
假如由美子走近套著院長裙子的泰代身邊去察看,又會怎么樣呢?只要看到上半身,泰代就露餡了。到那時,泰代也許會對由美子下手!難道不是嗎?幸好由美子轉身逃走了,否則,很可能會被殺人滅口。
戶坂警部補那嚴厲的聲音終于將由美子從遐想中驚醒:“你為什么不回答我的問題?”
但由美子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她沒有想到自己不僅遭到情人的背叛,而且連最親密的朋友竟然都對她隱藏著殺意。
由美子希望這純粹是自己的臆想。但她越是這么想,眼前的現實就越是殘酷。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