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健談的紅頭發(fā)的女人,而他對于她所說的一句也聽不進去。夜總會并非談話的場合:只見她的嘴巴在不停地動,有時候在說話,有時候在微笑。然而,這都沒有關系。她移動到了與他如此貼近的地方,以至于當她舞動的時候,她的胸一直在他的身上摩擦著。因此,赫比盡力想比她所感覺的更酷一些。他已經四十三歲了,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身高一米七幾。他并非夜總會的常客,他與帕迪的其他六十個朋友一起去那里(常去的人當中只有一個是當?shù)鼐用瘢?,是因為帕迪決定,要體面地慶祝他的四十歲生日。
二十分鐘之后,樂曲變得繁雜起來,赫比打了個手勢,表示也許到了該喝一杯的時候了。女人朝他點點頭,便拉住他的手,然后按照常規(guī)走到夜總會的酒吧間??墒牵抢镆惨粯樱幢阍跊]有大喊大叫的情況下,要交談也很困難,因此他建議到外面去找一家小酒館慢慢切磋。當他們走到大街上的時候,她卻說道:“你還是去我家吧,只有很短的一段路?!?br/> 赫比對這個好建議沒有表示反對。
她的住處坐落在里奇蒙德山上,是一幢兩層的樓房,屋內擁有燈光反射在河流般的特殊景觀。這是一位時髦漂亮的女士,只見她遞給他一瓶酒,并告訴他,在她去換一套睡衣的工夫,他可以將瓶塞打開。“希望你不是個行家?!彼f。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道,“這可是有名的香檳酒啊。”
“它不是冷藏的哦。”
“沒關系?!彼查g,他將軟木塞“噗”的一下拔掉,斟滿了兩只高腳玻璃杯。
“給我介紹一下你的情況吧。”當她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一套紅色絲綢的日式睡袍。她問道:“你是做什么的?”
“這個工作做做,又換那個工作做做?!彼幌胝f自己現(xiàn)在暫時未被雇用,因為在四月份的時候,他剛被公司裁員了。他也不示弱,接著反問她:“你的情況怎么樣???”
“我是個企業(yè)家?!?br/> 赫比夢寐以求的職業(yè)就是做個企業(yè)家,那聽起來比“做做這樣,做做那樣”要好些?!肮зR,恭賀。”
他們倆拿起杯子,開始喝酒。
“你還沒有結婚吧?”她問。
“離婚了?!?br/> “想不想跟我上床?”
“我想試一試,然后你就阻止我?!焙毡日f,這似乎是個聰明的回答。
不料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我愿意?!?br/> 他無法確定自己聽到的話,便反問道:“什么——阻止我嗎?”
“我還沒有做好準備?!?br/> “那么,你為什么要提上床的事?”
“我要確定你是否迷戀我。別緊張,這不是全盤否定?!?br/> “如果你沒有那份心情,那為什么邀請我來,并開了一瓶酒?”
“我說了,要放松一下?!彼焓帜闷鹨粋€電視機遙控器,將開關按到“比利假日”頻道,“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br/> 他便告訴了她。
她說:“我叫喬爾。在音樂方面,你偏愛什么樂曲?”
他們談論了一會兒爵士音樂,可是赫比心里還有些迷惑不解,他試圖弄清楚她為什么邀請他回家,卻又對他很冷淡。
隨即他得到了答案。他背后的那扇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悠閑地走進來,除了他的神色像執(zhí)行死刑的公務人員,其外表怎么看都像一家鞋店的經理。喬爾一點兒也不驚慌,開口道:“你有什么想法?”這句話明顯是對剛才進來的那個男人說的,而不是針對赫比。
那個男人注視赫比良久,隨后說:“將你的腦袋轉過去?!?br/>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赫比有些始料不及。
那男人又說:“他會這么做的?!?br/> 喬爾說:“我就知道,你會同意?!彼仡^對赫比說:“我告訴他,你是個令人驚奇的人?!?br/> 赫比這輩子聽到過許多對他為人的評價,可就沒有“令人驚奇”這一說?!跋旅孢€唱哪出戲?”他問道,其實他根本不喜歡這一套。
那個男人對喬爾說:“你告訴他,我這就離開。”說罷,他穿過房間,走向通往外面的大門,離開了這套公寓。
“難道我夢想的是這樣的結果?”赫比問。
“布雷迪一切正常。他給我的是第二種觀念?!?br/> “為什么?”
“別擔心,你通過了測試。想不想得到五千英鎊和一套‘阿瑪尼’品牌的衣服,而不是別的?”
“我還是沒有得到你呀。”
“你有可能……假如你出牌正確的話,就有可能?!彼难劬Ρ牬罅艘稽c。
“我對于你們這一套,不會照辦的?!?br/> “那真是美差一樁啊,你無須多慮。如果你夠聰明的話——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你只管拿走提供給你的東西,而不必問為什么。”
“這玩意兒合法么?”
“那走著瞧吧——請你再提個問題?!?br/> “我需要知道的是,我陷入了怎樣一種局面?”
“沒有誰讓你去搶劫銀行。”
“那么,到底要叫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除了扮演你自己的角色外?!?br/> “就為了五千英鎊?”
“還有一套名牌服裝,外加跟我的一次約會?!?br/> “你的意思是就在今晚?”
“你別放棄,好嗎?明天你去騎士橋那里的阿瑪尼服裝店,找一套適合你的服裝,外表得體是非常重要的。剛才我是否說了還要買襯衫、領帶和鞋子?一件深色的襯衫和一條白色的領帶?!?br/> “誰來為購買的這一切付款?”
“不是你付錢。我將在斯隆大街與你碰頭,你會得到第一筆五千英鎊的付款——用于改頭換面。在下午兩點半見面,怎么樣?”
“我覺得可以?!?br/> “要不要我為你叫輛出租車?”
“現(xiàn)在嗎?”
她點了點頭。他在琢磨:今晚他該不會撿到“大餡餅”了吧……似乎不是什么壞事。他沒有看見那個叫布雷迪的男人在任何地方出現(xiàn),此時他已經失去了信念。
“我會去的。”
回家的路上,赫比又在腦海里回顧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五千英鎊和全部的服裝,那可是一筆不菲的收獲。何況她已經說了不會叫他去搶銀行,然而她會不會策劃其他的騙局?雖然在夜總會里,他似乎感覺她鐘情于自己,但是后來發(fā)生的事,又暗示了另一種戲劇性的情節(jié)——似乎他被利用去干某種工作。喬爾帶他到自己的寓所去,其目的是為了通過布雷迪的審查?;蛟S在他踏入夜總會之前,她或者其他人就在暗中觀察他了。
她沒有讓他去做任何違法的事。那么,在明天一路去騎士橋的時候,又會損失什么呢?
在他到達斯隆大街的一瞬,她正跨出一輛銀色的保時捷小轎車。直到那輛車子開走,他也沒能看清是誰開的車。
“我們一起去買你的服裝吧?!彼呎f邊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穿著白色的皮革外套和一雙迷人的紅色高跟鞋。
平時,他不太習慣于在騎士橋購物。在沒有做成任何交易之前,店員就將他們領到沙發(fā)那里坐下,還送來了咖啡和餅干招待,隨后遞上一本商品設計方面的書籍。店員一面目測適合赫比的衣服尺寸,一面為他倆推薦書中展示的各類服飾。
喬爾精挑細選了全部品種之后,對于什么服裝看起來是最好的在她心里有了清晰的概念。她也選定了襯衫、領帶和鞋襪。整套服飾將于星期五準備完畢。
“就是這些了?!彼龑κ圬泦T說,“這次我來付賬,現(xiàn)在我已經辦好一切手續(xù)。”當填寫賬單的時候,她從手提包里取出一沓票面為五十英鎊的鈔票,把它交給赫比,說道:“這是承諾的第一筆報酬—— 一千英鎊,你也不需要點數(shù)了。只管把它放進你的口袋,在回家路上可別遇到打劫的?!?br/> “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他問。
“你回去后,大約要適應個把星期時間,當他們通知你的時候,你就來取這套服裝?!?br/> “你還要待在這里?”
她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大男孩。你處理任何事情時用不著考慮我?!?br/> “那么,以后還會發(fā)生什么情況?”
“你有沒有手機?”
他將手機號碼告訴了她,她馬上儲存到了手機里。
“我會跟你聯(lián)系的?!彼f,“可別睡不著覺。當接到我的電話時,那就是你的獲利之夜?!彼贿呎f著,一邊用手機在打電話?!笆谴蚪o我司機的。”她補充解釋道。
他們離開了那家商店,此時“保時捷”轎車已經停在外面了。在上車之前,她輕輕地在赫比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說:“稍后再見,赫比?!?br/> 他揚手招來一輛出租車,卻并非回到自己的蝸居里。現(xiàn)在他身處一個更大的盟約,擁有幾大盒子裝著的新服飾,口袋里還揣著一千英鎊的鈔票。
在此后的兩個星期里,那套服飾已準備就緒,真是好極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大肚皮里裝的是什么貨色。他試圖穿上那套新裝去小酒館,只想看一看帕迪和其他人有什么反應,最后他還是決定不這么做。因為他們會要求他作出解釋,而他不想告訴他們實情。那些大老粗理解不了為什么他跟喬爾沒有一起過夜,這反而會使他成為笑料。而且假如他透露出那筆錢的情況,那么,這個晚上剩余的時間他們將糾纏不休地要他請客喝酒。不管怎么說,這次奇遇尚未結束——喬爾答應他將有一個獲利的夜晚。
十天過去了,他未曾得到絲毫消息。那套西服還原封不動地鎖在拉鏈包裝袋里,躺在衣櫥中睡大覺。他那件未拆封的襯衫,也掛在西服旁邊的衣架上。他開始逐漸理解了在夜總會里的那個奇特的夜晚——在頻頻閃爍的燈光下,他結實的體格和有條不紊的舉止,是怎樣吸引了那個時髦漂亮的女士。隨后,她帶他回家的時候,看見他的“切爾西”品牌運動衫和藍色牛仔褲后,又有點兒失望。顯而易見,她喜歡那種衣著光鮮的形式主義男人。
他讓自己的思緒回到那個兇相畢露的布雷迪,他上下打量自己,而且說他將會做那件事。在赫比看來,包括夜總會的那段邂逅都與喬爾有關,那只是她品嘗男人的一個小插曲。
星期二的早晨,正當赫比在街角那家小店買了報紙和牛奶,準備走路回家的時候,電話打來了。喬爾那性感的嗓音不會有錯:“嗨,赫比。今天你做好思想準備了么?”
“考驗我嗎?”
“你聽說過霍恩斯婁的那家‘黑馬酒家’么?”
“聽說過。”但由于信號連接不佳,他聽見的聲音很小。
“今晚九點半準時在那里等。”
“去那里接頭?”
“當然啦。你乘出租車去,我和幾個朋友在那里等你。你走進酒家后,務必在我的嘴唇上吻一下,然后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有人會給你送來減肥可樂,那是你喜歡的飲料,對嗎?”
“十分正確,我喝略帶苦味的那種?!?br/> “今晚你就扮演‘減肥可樂’的角色。大家將以恭敬的態(tài)度對待你,但是你必須表現(xiàn)出習以為常的樣子。只要挨過深夜時分,你就可以獲得報酬。”
“恐怕我在陪客方面不太出色?!?br/> “那么就保持沉默,讓其他人去交談?!?br/> 那身名貴西服使他感覺自己像個電影明星。他瞧著鏡子里面的自己眨了眨眼。獲利的夜晚……他在刮干凈的臉頰上輕輕拍上一些須后潤膚露。
按照喬爾的指示,他搭乘一輛出租車前往“黑馬酒家”。那是位于霍恩斯婁高地街的一座大酒家,帶有維多利亞式華麗的外墻裝飾和一塊有迪克·特平(譯注:18世紀英國的一個無賴之徒,經常騎著駿馬在公路上劫掠過往商旅,謀財害命。他死后英國的電影和電視以他為原型塑造了“草莽英雄”的形象)戴著面具 、騎著馬飛奔圖案的招牌。也許公路打劫的概念正是赫比被這個酒家招牌的暗示弄得心神不寧的原因。他向司機付了車費,查看了手表上的時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走進充斥著響亮的音樂聲和啤酒泛起泡沫氣味的酒家。他的目光搜尋著喬爾,瞥見她和一些人坐在右面的一張桌子跟前,正背對著他。他高視闊步地走過去,用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低頭彎腰,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她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他回答:“就是我們一起買的那套西服?!?br/> “你搽的須后潤膚露是廉價品,一有機會趕緊把它洗掉。”
這伙人暫停了他們的討論。他們用看似尊敬甚至是敬畏的目光望著赫比,其中一個看上去像受到打擾的就是布雷迪。這些冰冷的目光一時間統(tǒng)統(tǒng)鎖定在赫比的身上。喬爾說:“我們?yōu)槟懔袅艘话岩巫??!?br/> 赫比注意到那是一把比別人更好的椅子,他坐下后,用手指在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敲擊著。其中一個開口道:“你喝什么?
“一品脫的……”話到半截,赫比不得不修正自己的說法,“不,要減肥可樂吧。”
布雷迪打了個響指。酒吧女招待站在一旁,隨時準備著聽從召喚。她精神飽滿地在桌前兜了一圈,小聲地問大家要點什么飲料。其他人都喝XO、伏特加或馬蒂尼,赫比雖然很羨慕,但也無話可說。
喬爾對其他人說:“噢——你們對于我的發(fā)現(xiàn)有什么想法?”
赫比又一次處于全體在場者的目光審視下。
其中一個男人說:“你有可能在愚弄我?!?br/> 另一個女人說:“有點不可思議。”
最靠近赫比的男人說:“他還不錯,挺棒的??墒悄承┑胤讲粚拧!?br/> 由于聯(lián)想到須后潤膚露的問題,赫比便接口道:“男士的洗手間在哪里?”
那個女人回答:“聽聽里面的嗓音,也能辨認出是男是女呀。”
布雷迪接著說:“我來給你指路?!?br/> 另有兩人隨即表示愿意陪同。他感到仿佛有人關照他,特別是當他們還沒有利用其便利的時候。赫比用水沖洗了臉部,然后又用吹風機吹干。在返回那張桌子的時候,布雷迪說:“放輕松些,我們知道你是誰?!?br/> 然而,要他放輕松倒挺困難的,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過得很慢。其他人互相談論起足球和電視,開著玩笑,不斷地要飲料,發(fā)出暢快的笑聲。布雷迪用數(shù)碼相機拍攝了幾張照片。赫比按照指示默不作聲地待著,喝著他的減肥可樂,這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他的心里也裝著幾個比他們所說的更好的笑話,但是不能插嘴。他好幾次偷看喬爾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原諒了自己擅自涂抹廉價須后潤膚露的錯誤,可是他無法確認。
最后喬爾說:“諸位,現(xiàn)在是十一點三十分了?!?br/> 他們便起身一一離去。
接著一只照相機的閃光燈亮了。有個一直在吧臺喝酒的人走進來,偷了墻上的一幅畫。布雷迪馬上抓住那個男人,將他緊緊地抵在墻壁跟前。喬爾對赫比說:“你只管走你的路。他會處理這件事的?!?br/> 這伙人在酒家外面重新聚集起來。赫比一直在猜他會不會跟喬爾一起回家,然而據(jù)目前情況看此舉并不在計劃中。喬爾說:“我已經安排好保時捷汽車送你回家,在后排座位上可以發(fā)現(xiàn)你應得的報酬。如果還有需要,我會聯(lián)系你的。”
“就這樣啦?”
“對于今晚而言,到此為止。你干得不錯?!?br/> “我很想再次見到你?!?br/> 她低聲說道:“別著急,赫比。”
保時捷汽車嗖地開到跟前,赫比只好走進車內。正如承諾的那樣,一只塞滿五十英鎊票面鈔票的信封平穩(wěn)地擱在后排座位上。他努力使自己變得大度、達觀,希望那些錢能緩解他的受挫感。
第二天,他換上了舒適的牛仔褲和“切爾西”運動衫,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奇特經歷。然而,放在最上層抽屜里的四千英鎊確實存在,掛在他衣櫥里的那套西服也是貨真價實的。他決定在附近酒館里喝點啤酒來款待自己。當赫比從口袋里掏出錢以后,酒館的男侍者手持鈔票到亮處,去查看那上面的水印——沒錯,它是真鈔。
酒館里靜悄悄的,除了兩個退休老人在玩撲克牌,就只有一個??驮趫蠹埳咸暨x賭馬的號碼。他把內頁版的報紙扔在一邊,因此赫比拿起那幾張報紙,想看看世界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報紙上沒有多少新聞。除了一個通俗歌星卷入毒品案件的丑聞,就是一篇有關課堂暴力的新聞特寫。
隨后他翻到某一頁,卻看見自己穿著阿瑪尼西服的大幅照片。大號字體的標題是“出獄”。帶著怦怦的心跳,他閱讀到下面的故事。
昨天晚上,在他喜歡出沒的地點——霍恩斯婁的“黑馬酒家”被人看見,“西服”吉米·卡爾霍恩——那個可怕的倫敦西部黑社會之王,在本周被釋放出獄。他因傷害了綽號叫“黃鼠狼”的切爾西地區(qū)的幫派頭目默塞爾,被判處在潘頓維爾的監(jiān)獄里服三年徒刑。
默塞爾的一只耳朵被行兇者用一把鋒利的剃刀割了下來,據(jù)說那把剃刀正是卡爾霍恩2005年在斯坦福大橋后面打群架時使用的。我們報道犯罪活動的記者菲爾·金斯頓寫道:考慮到默塞爾三年以來接管了許多恐怖活動這方面的因素,作為一種對外界的宣示——卡爾霍恩將要在某些地區(qū)重新拋頭露面。由于他嘗試穿名貴的服裝,便起了個“西服”的綽號。據(jù)說卡爾霍恩耗資數(shù)百萬用于防身,“伸出胳膊”到各個酒館,以商店和泰晤士河南部的餐廳為賭注,但是他的基金從未被追根尋源。一個警方的消息來源說:蘇格蘭場(譯注:英國倫敦警察總部的別稱)將強力處置這類死灰復燃的露面活動和最近以來的幫派沖突。
赫比手中的報紙墜落下來。毫無疑問——那張照片上的人就是他,昨天晚上在“黑馬酒家”根本沒有吉米·卡爾霍恩,那是赫比·科林斯??墒撬麄冊趺磿埞诶畲髁四兀?br/> 他渾身發(fā)抖。于是他把那張報紙翻了個面,以便其他人看不見那張照片,心想即便他這么做,也無法阻止一百萬個讀者看見它。他拿起玻璃酒杯,不得不用雙手緊緊捧著它。人們以為他就是黑社會的國王,一個曾經割下另一個黑社會頭目耳朵并被判入獄三年的惡棍。他設想可以要求那份報紙刊登一份更正聲明,然而實際上對他名聲的損毀已經形成了。
懷著厄運降臨的感覺,他開始把造成這種感覺的絲絲縷縷的線索拼湊在一起。在“黑馬酒家”的那些人上下打量著身穿西服的他,并且發(fā)表了諸如“不可思議的”、“你有可能在蒙騙我”此類的評論。他們以他從前沒有經歷過的眼光凝視著他,其解釋只可能是他的模樣很像那個真的吉米·卡爾霍恩。每個人都會被設想在世界上的某處有另一個酷似之人。不幸的是,他碰巧成了倫敦最壞的邪惡之徒。
他的思緒不知不覺飛向了喬爾。難以置信的是:如此令人頭暈目眩的、有吸引力的女人竟然加入了一個壞人團伙——真的壞到了極點。她清楚地感覺到卡爾霍恩有某種帝王氣派,或許她不至于為他工作。赫比只能設想與“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句俗話有關。據(jù)說對于女人而言,金錢和權力是不可抗拒的。她已經陷入了在外尋找替身的麻煩——某人要與卡爾霍恩的親信們一起坐在那個酒家里,象征性地再現(xiàn)他的舉止,做一種可能導致死亡的惹是生非的表演。
思來想去,他不禁顫抖起來。他意識到自己一直以為的好事,現(xiàn)在看來是多么危險!
他仍然要若無其事地應付這件事,應付那五千英鎊鈔票和那套阿瑪尼西服。還要處理他與喬爾之間的缺憾,這種關系一直在推進——正如喬爾曾經說過的那樣。
三個星期過去了,他從喬爾那里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他猜想自己可能失去了價值,而且早已從雇用名單上一筆勾銷。麻煩卻在于他無法從腦海里將喬爾驅除,那是個受到金錢和權力誘惑的、可愛而被誤導的女人——他相信自己的判斷。在他如此小心謹慎地扮演了時尚人士,做了某人的替身而且冒著被殺的風險之后,她又怎么可能尊敬那個卡爾霍恩呢?
他把她稱為廉價品的須后潤膚露扔掉了,他以前用這種玩意兒真是個傻瓜。他應該尊敬那個懂得識別劣質貨的時尚女人。
由于矢志不渝地思念著她,他就去哈羅德百貨商店,購買了一瓶價值六十英鎊的須后潤膚露——它的品牌是“杰特·阿多爾”。隨后又從一家名叫“加利亞諾”的意大利商店中,買了一條純絲綢的領帶。
晚上,他穿著現(xiàn)在被認為是垃圾貨的衣服——牛仔褲和切爾西運動衫,與帕迪及其他人一起觀看大屏幕電視中播出的足球賽,以此來盡力忘掉喬爾。當球賽進行到半場時,電視里突然插播起簡要新聞。對此,沒有誰給予太多的注意。在新聞快要播完的時候,赫比只聽到了這一節(jié)內容:
“……被看成幫派地盤中的殺戮。以‘黃鼠狼’綽號而聞名的默塞爾,在近幾年逐漸變得有權勢,而且接管了以前由‘西服’吉米·卡爾霍恩經營的所謂帝國。而那個卡爾霍恩由于對他人造成過身體傷害,被判入獄三年后,于上個月釋放出獄??柣舳鞯男雄櫳胁恢獣浴!?br/> 赫比不敢再看下半場比賽了。他向其他人謊稱自己還有其他約會。
到了家里,當他打開電視機看十點半的新聞,這才得知事情的全貌。在富爾漢姆區(qū)域的一家理發(fā)店里,有人將兩顆子彈射入默塞爾的腦袋瓜里。兇手乘坐一輛銀色的保時捷轎車逃離現(xiàn)場。
赫比的第一反應是感到極大的寬慰。當他的照片登上了報紙,他就一刻也感覺不到安全。一想到“黃鼠狼”手下的那幫烏合之眾,只要其中有誰把他誤認為卡爾霍恩的話,行走在倫敦西部的大街上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因此殺死“黃鼠狼”一定是好事情。
然而情況并非如此。
赫比越是思量變化了的情勢,就越感到情況不妙。雖然“黃鼠狼”已經不在人世,但是他手下的人還不打算散伙。幫派之間的爭斗業(yè)已爆發(fā)。任何一個與卡爾霍恩面貌相似的人,都會有致命的危險。
此外,正如電視新聞著重提示的那樣,卡爾霍恩顯然是謀殺“黃鼠狼”的嫌疑犯,在倫敦的每一個警察都在密切監(jiān)視著他。
他的處境十分危險。
他斷定自己需要保護,他有權做到這一點。他畢竟沒有要求加入卡爾霍恩匪幫,而是他們脅迫他入伙的。說得更好一些,他落入了一個甜蜜的陷阱。
好了,他們付給他豐厚的錢財,但他們沒有告訴他——他就此命懸一線了。他們必須知道其行為的后果。在接近他們的過程中他的信心不大,但是他認為只要喚起喬爾的良心,她或許會被感化。她畢竟做出了比錢財?shù)幕貓蟾嗟陌凳?,他仍然相信她迷戀著他?br/> 第二天傍晚,一直等到夜幕降臨,他才走到大街上。他不愿意叫一輛出租車,除了知道喬爾住在里奇蒙德山上某個地方之外,他并不知道詳細地址。因此他決定步行,穿上那套西服,系著那根新買來的領帶,搽上“杰特·阿多爾”須后潤膚露。房屋位于那座陡峭的山上,比他記憶中顯得更高的地方。過去他來這里,一直有身處九霄云外的極樂心境,但今晚此處卻仿佛一片漆黑。他希望她在家里。他推開大門,沿著通往門廊的一條小路走上去,看見那里亮著兩盞艙房燈,還有一盞安全照明燈照得他眼花繚亂。
他忽然聽見身邊有人說道:“你想干什么?”
他轉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與那個可怕的布雷迪幾乎鼻子對鼻子地相向而立。
他突然意識到喬爾的住宅肯定處于嚴密保衛(wèi)下,便喃喃說道:“我,嗯……”
布雷迪接過話頭,他的聲音和舉止改變了:“原來是你呀,老板。對不起,沒料到你這么早就來了?!?br/> 新的領帶,假冒的顯赫人物,或者這次沒有安排的露面——不管是怎么一種情況,布雷迪都始料未及。
赫比聳聳肩膀,很圓滑地進入了角色:“你要顯得有用些,讓我進去吧。她在家嗎?”
“是的,老板?!彼统鲆话谚€匙,將門打開。
赫比走進房內,說:“瞧一瞧,我們并沒有打擾誰嘛?!?br/> “你能斷定。”隨之門關上了。
這時從里面?zhèn)鱽韱虪柕纳ひ簦骸罢l在那兒呀?”
“一切正常。”赫比回應道,“是我?!?br/> “嗨,多么大的驚喜!”她來到大廳里,并且緊緊擁抱他。隨后她脫開身體,略為往后站著,用手放在他的領帶下輕輕撫摩著?!斑@條領帶是新的,真酷。你身上的氣味聞起來很不錯。有人懂得了怎樣使一個姑娘有好感。”
雖然他不斷加速提醒自己——現(xiàn)在身處“黃鼠狼”被謀殺的危險局面中,但是這種情況還得等著瞧。喬爾仍然捏著領帶,并把它慢慢解開。她輕柔地說:“我們到樓上去好嗎?”
赫比回答:“為什么不去呢?”
這就是他終于得到獲利之夜的經過。蒙騙來的?對呀。不可饒恕的?不是。并非在燈光之下就發(fā)生了一切。有兩三次她說道:“你真迷人。他們應該更頻繁地把你關在獄中。我敢發(fā)誓:你這個玩意兒比過去更大了?!?br/> 他說:“那是因為你呀——那么迷人。對此我已經久久等待了?!碑斔褚惠v汽車的發(fā)動機回火那樣,又一次猛烈沖擊的時候,他已經第三次達到了高潮。
喬爾又說:“是我腦袋里的那種幻覺么,或許你也聽見了?”
“那是在大街上的感覺?!?br/> “是的。把我再抱緊些,吉米,別停止動作?!?br/> 他沒有停止動作,然而忍不住說道:“實際上我是赫比呀?!?br/> 她狂喜地叫喚起來。
做愛的動作終于結束了,她這才說道:“當然啦,你在開玩笑?!?br/> “不?!彼nD了一下,“我確實說過,我很樂意再次見到你。”
他準備遭受強烈而不利的反應——那是他應該得到的。可是她一句話也沒對他說,取而代之的是:她伸手去拿床頭邊的電話機,并且按了其中的一個鍵鈕?!安祭椎?,剛才是不是響了一槍?”
赫比離電話非常近,他聽見了布雷迪回答的每一個字。
“一切正常,喬爾。我搞定了?!?br/> “是怎么一回事?”
“我們用來當替身的一個小兔崽子。他企圖超越我的權限,把他自己當成老板,因此我把他解決了?!?br/> “哦,我的上帝!把他殺了?”
“一槍射穿他的腦袋,不成問題。他什么都不是。不過我會善待他的尸體。”
她擱下那只電話,手托在嘴邊說:“那個蠢蛋開槍殺了吉米,我們全完蛋了。”
“我可沒有完蛋?!焙毡日f,“但以前一直有這個可能性。我似乎是個幸運的脫逃者?!?br/> “我們都在他的解雇名單上。”
“你是否知道他保存錢財?shù)牡胤剑俊?br/> “各種各樣的賬戶都以不同的名字來管理?!?br/> “你了解具體細節(jié)?”
“我知道到哪里去尋找。不過吉米總是親自收取現(xiàn)金?!?br/> 赫比兩只胳膊互相交疊,咧嘴笑了:“那么,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你會需要我的幫助?!?br/> 出現(xiàn)了一陣長久的沉默。隨即喬爾睜大眼睛問:“你愿意么?”
“其他人不必知道他已不在人世。”赫比回答,“甚至布雷迪也不必知道。讓他保持已經把我殺了的概念。那樣我將感到更加安全?!?br/> “那么,你必須練習他簽名的方式?!?br/> “我可以做到?!?br/> “假如你打算將這一切假戲真做地演下去,你必須接管他的一切生活。”
“一切照常進行?!焙毡日f,一面伸展開他的四肢。
警方永遠不可能成功破獲“黃鼠狼”謀殺案或者赫比·科林斯的失蹤案。不過當倫敦西部的犯罪率明顯下降的時候,他們掙得了一些表揚。卡爾霍恩團伙似乎失去了武裝搶劫和充當非法買賣保護傘的興趣。鑒定服務機構對于監(jiān)獄的改革手段,發(fā)表了大量的說法。
赫比搬進來與喬爾住在一起,并發(fā)現(xiàn)要適應一個并非假冒百萬富翁的生活方式毫不困難。在星期六的切爾西地區(qū),經常有人看見他出現(xiàn)在“黑馬酒家”,端坐在指揮者的專席上,和新朋友們一起歡度良宵。而且那些良宵總是與喬爾待在一起,在酣然入睡之前,她在他耳畔呢喃的最后一句總是這樣的:“你就是打扮得最得體的替身。”
責任編輯/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