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別山情思

　　有人把大別山寫得很美，很神奇，很古樸。那蜿蜒的山間小路，云遮霧罩的山谷，茂密的楓樹林以及掩映在林中的低矮的村落，近觀則是被風雨剝蝕的土坯房還有系牛的木欄柵……無不構成了大別山那獨特的地理風情。
　　然而，我生在大別山，長在大別山，卻沒有真正地贊美過她，或許我身在美中不知美，只緣身在此山中。但如今別人都在贊美我的大別山，我若再不寫點文字，就太對不起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了。
　　要寫大別山，革命戰爭的歲月不可不提。大別山，她可是英雄的山、母親的山，她為革命養育了多少好男兒。想當年，李先念帶領的“新五師”將士鏖戰大別山，后來又轉戰南北，為了行軍打仗不受牽掛拖累，許多將士忍心把自己襁褓中的嬰兒寄養在大別山老鄉家里。許多年之后，革命勝利了，老鄉把他們的孩子也養大了，他們省親尋兒女，長大的孩子竟不敢認自己的親生父母，演繹了多少人間悲劇。
　　大別山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素有“得大別山者得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說。據說漢高祖劉邦攻占大別山后，特賜名當地的一座小城為固始（今河南省固始縣），意即政權從此得以鞏固。1946年，我劉鄧大軍逐鹿中原，在大別山建立革命根據地，西逼華中要塞武漢，東懾國民政府首都南京，使蔣介石寢食不安，心急如焚。后來，毛澤東帶領中國人民解放軍終于將蔣介石攆到臺灣去，勝利屬于中國人民。
　　金秋10月，我隨湖北老區行記者踏著當年紅軍的足跡，去感受那如火如荼的崢嶸歲月。
　　我在大別山中行走，我在細細地尋覓。在密林中，我仿佛看見英雄健兒殺敵的刀光劍影；在山嶺旁，我仿佛聽見紅軍將士追殺敵人的沖鋒號角；在湍急的小溪邊，我仿佛看見戰士磨刀的身影；在一片黃土崗上，我仿佛還聞得見戰火留下的硝煙；在蒼翠的綠葉上，我仿佛看見戰士負傷滴下的血跡……我凝視，大別山這英雄的山，山上灑滿了多少烈士的鮮血，山中埋下了多少烈士的忠骨………
　　大別山有出過兩位國家主席的村莊，有200個將軍同一故鄉的縣城。大別山里還有徐海東大將的故鄉，當年將軍燒窯的地方還在。大別山里還有許世友將軍的故居，他的墓還在青松蒼翠的好漢山。這里更爆發過歷史上著名的“黃麻起義”、“宣化店起義”，打響過影響中國革命勝利的“中原突圍”。抗戰期間，李先念率領紅五師四次進駐大別山，將大別山開辟為抗日革命根據地。可以說，大別山的每寸土地都被戰爭的炮火洗禮過，都被烈士的鮮血浸染過；可以說，中國革命的勝利有大別山英雄將士立下的汗馬功勞。
　　可革命戰爭勝利了，許多人高升做官去了，許多人進城享福去了，革命革到城里去了，給城里人帶來了好處，留下的依然是貧窮的老區，一個聽起來很辛酸的名詞。隨之革命的經濟建設也放到了城里，蓋了一棟又一棟豪華的賓館、酒樓供給城里人消費享受，建了一片又一片大型娛樂場供城里人娛樂休閑，蓋了一座又一座大型超級市場供城里人購物。他們沒有想到大別山的兒女還在黃土地上耕耘播種，面朝黃土、背馱青天艱難地喘息。沒有想到把蓋豪華賓館的錢拿出一部分給急需資金的大別山老鄉，發展老區經濟，改變貧困落后的面貌。
　　大別山區土地面積72000余平方公里，行政區劃分屬于湖北、河南和安徽三省，下轄38個縣市，總人口為2500多萬。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為國家提供了數千億低價糧棉和農業土特產，為工業發展作出了無私貢獻。
　　窮困是因為地方官無能么？可他們也作了很大努力，每次都會在會上喊：“振興老區經濟。”“發展老區經濟！”然而故鄉老區經濟依然振興不起來。
　　是怪大別山沒有自然資源么？可大別山的崇山峻嶺之中到處都是寶藏啊！遍地都是珍貴藥材，像山桃、野李、山櫻桃、板栗、獼猴桃、山楂、珍珠花、金針、靈芝、野蘑菇、天麻、土茯苓、何首烏、貝母等山珍野味。獼猴桃為果中之王，但每年成熟季節無人采摘，常常是爛一半，野物糟蹋一半，山民自食一小半。如珍珠花、香椿、蕨菜、金針，都是城里人喜歡的席上珍品，被稱為綠色食品，地方政府也不組織開發；像大悟縣的烏桕、油桐籽每年產量萬噸，被稱為“烏桕之鄉”，但也無人加工變賣，老百姓都把樹砍了當柴燒；早幾年桐油、籽油曾是國際市場的搶手貨，但近幾年土產品價格低廉，采摘一天的油桐籽尚不夠一天的工錢，山民們不采摘了。過去靠它發展家庭經濟，如今也不得不忍痛棄之，任其落在地上，爛在山上。后來，山民們索性把這些認為沒用的烏桕、桐籽樹都砍了鋸了，當柴燒了。可以說，油桐樹的命運就是大別山農民的命運，油桐籽的前景就是大別山農民的前景。
　　大別山的板栗久負盛名，遠銷國內外，以個大、籽實、味甜為特點。尤其是羅田、大悟的板栗更有名氣。種植面積達10000畝以上，年產板栗5000萬斤以上，居全國板栗產量第一。但近幾年來板栗價格一跌再跌，山民們種植板栗的積極性大受挫傷，本來成為大別山農民的支柱產業將再次受到冷落。
　　大別山還有許多珍稀動物，如七彩山雞、豹、紅毛狗、赤狐、野豬、白鶴、蛙蛙魚、黃花蛇、禿鷲、水獺、香鼬、穿山甲、松鼠等。但富饒的資源也沒有給大別山人帶來財富。
　　大別山還有許多珍貴木材，如紅松、香椿、楓香、香樟、楠木等。在經濟林中，尤以桑、桃、柿、栗、烏桕出名。一到秋后，村頭地邊田埂，柿樹上掛滿了紅彤彤像燈籠般的柿子，紅得那樣熱烈、壯麗，仿佛是一片一片的紅霞。大別山的茶更是一絕，每到采茶季節，那一坡坡、一溝溝都是綠茵茵的茶園。穿著紅衣長裙的姑娘點綴其間，不時傳來一陣陣山歌，信陽毛尖早就譽滿海內外，一直是朝廷的貢品。
　　大別山中的大中型水庫很多，一座連著一座，像是高山湖泊，倒映著藍天白云，成群的白鷺在岸邊棲息，梳妝，在水面上翻飛、翱翔，景致優美。好一處處風光，完全可以發展旅游，但卻養在深閨無人識，無人欣賞。
　　大別山還有許多礦產資源，金、銀、銅、鐵、錫都不缺，尤其是非金屬礦產引人注目，珍珠巖、花崗巖、膨潤土、石英石和大理石到處都有。紅安的瑩石礦是我國三大瑩石礦之一，信陽是上等非金屬礦區，儲量更達1.2億噸，礦產種類、儲量和質量均居國內非金屬礦區之冠，被外國專家稱為“世界奇跡”。
　　但大別山區的經濟為什么總是搞不上去呢？一是殺雞取卵地收稅，往往油桐籽還沒有掛果，鄉鎮政府就來提前征收林特稅。二是林特產失去政策扶持。三是縣鄉鎮干部總是走馬燈似的換人，許多人一上來就抱著跑官的想法，搞一些花架子，三兩年人走了，架子也垮了。常常是“張書記栽樹李書記砍”，新來的領導每人一套新思路，缺少長遠的戰略眼光，缺乏腳踏實地、真抓實干的精神。加上由于是蘇區，經常向上面要錢要物，長此以往養成一種依賴性，缺乏奮發圖強、自力更生的奮斗精神，捧著金飯碗要飯吃，使地方官的經濟頭腦和意識越來越遲鈍。
　　大別山的一年四季都是美麗的，不同的季節不同的景色。
　　春天，樹枝吐芽，野櫻花、山茶花開得一片燦爛，仿佛置身于花的世界。野櫻花剛謝，便是“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時的櫻桃也熟了，像珍珠瑪瑙一般，晶瑩剔透，煞是喜人。野生的果子沒人管，眾人采，誰想吃誰去摘。
　　夏天，近山蒼翠，遠山黛灰，層次分明，在濃陰遮蓋的密林里，是避暑的好去處，哪怕外面是炎炎烈日，只要你走進深山密林里，便有一股清涼的小風吹進，你會感到全身清爽。間或在山澗流淌的水溪旁小坐，掬幾捧清澈的溪水飲之，沁人心脾，頓覺渾身舒暢。夏日的夜晚，吃罷晚飯的山里人愛坐在門口納涼，南風悠悠地吹，很是愜意，這是老天賜給沒有享受幸福生活的山里人的一種天倫之樂。沒有夜生活的山里人往往愛在這月夜里，南城隍北土地地講古，以消遣白天的疲勞，間或可以數天上的星星，聽田野傳來的蛙鼓，也算填補枯燥單調生活的不足，而增添幾許樂趣。
　　秋天，山坡上的楓葉紅了，漫山遍野，層林盡染，遠看灼灼似火，像是山在燃燒。叢林中的野果大都豐滿成熟了，掛鈴鐺一樣的獼猴桃、黑晶晶的野葡萄、紅珠子般的野山楂，還有野毛栗籽、八月楂，走進哪條山溝都吃不完，嘗不盡，連空氣都充滿了野果的清香。但滿山野果沒有使大別山人富裕。由于信息不靈，交通不便，這些野果只能任其自生自落，自己爛掉。基層政府干部也不管開發這些資源，他們只曉得搞形式、走過場。
　　冬天，滿山的樹葉都脫盡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陰森森的大川則莊嚴而深沉，北風一刮，山濤陣陣，嗚嗚哀鳴，像一個世紀老人在嘆息。山民們這時便撿柴準備過冬了。若是大雪封山，山山嶺嶺，白雪皚皚，銀裝素裹，成了一個銀色的世界。山里人常在雪地上攆凍僵了的狍子和野兔，回來用瓦罐在火堆上煨，煨得一屋噴香，守著火塘吃野味，也不失為一種享受……
　　美好的自然景色本來是極好的生態旅游資源，但地方官根本沒有這種意識，相反為加快發展經濟，搞短期效應，過度砍伐山林資源。過去曾是“修竹數千，盛夏不見日，蟬吱鳥鳴，有山谷氣象”。可今日部分地方已是“荒山禿嶺，雜草稀疏，水濁土索，菽薪俱缺”的景象。
　　大別山，我的故鄉，你何時才能富裕起來？您知道一個游子的祝愿嗎？你聽到一個游子的心聲嗎？我想起一位老詩人的詩：“多少回夢里回故鄉，老區的人民最難忘，多少回風雨驚故園，先烈的遺愿在耳旁……”啊！我又愛又憂的故鄉，我亦悲亦喜的故鄉，我該用怎樣的心情表達我復雜的感情呢？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