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生物界來說,生存是個幾率,每分鐘都可能出現(xiàn)意外。挫折應(yīng)該是常態(tài),順利才是例外。”從終極意義論,面對強大的自然宇宙,人類的生命之輕何嘗不是如此?想心滿意足地活著不易,欲體面平安地過日子更難。因為天有不測風(fēng)云;地藏強震禍害;人為自己制造了不少精神枷鎖;更懼人性中的魔鬼相殘!遲子建發(fā)于2010年第6期《北京文學(xué)》的中篇小說《泥霞池》似是對此題旨作出了深刻形象的詮釋。
19歲的小伙子陳東和中年婦女小暖是小說刻畫承載主題的火車頭人物。
陳東是獨生子。爸是農(nóng)行信貸員,媽是企業(yè)記賬員,家庭不錯。但他從小不愛讀書,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xué),父母欲讓其復(fù)讀他不肯,叫去學(xué)計算機往后開網(wǎng)吧也不中意。自己決定跟著宋師傅去離家約300公里的寒市打工。陳東帶著愛說愛笑愛吹口哨的愉快別爸去媽離鄉(xiāng)背井闖天下住進了寒市的泥霞池。這就是天意吧,按多數(shù)“小皇帝”長大后,啃老,可以游手好閑,陳東才不。他住的泥霞池是一老婦沈香琴開的澡池兼旅館。這泥霞池睡通板鋪,住宿費10元一晚上。盡管條件差,幾是貧民窟,但由于費用低,更誘人的是可為客人免費洗衣服,所以就成了底層人匯聚的地方:有做小生意的,有農(nóng)忙回家農(nóng)閑住這打短工的,有行騙的,有上訪告狀的……陳東和他的宋師傅等一幫人算是泥霞池的長住客。自然這里就是清一色打單的“牛郎”們的居所。老板娘抓住這特點暗做起皮肉生意來。一日日的勞碌奔波陳東受得住,打工時受雇主的白眼遭別人的鄙視陳東無所謂,但他經(jīng)不起皮肉生意的挑逗。自一天聽窗:床吱嘎吱嘎地響,粗聲的喘息,叫床的呻吟……弄得陳東急火攻心,熱血燃燒,至此一顆邪惡的種子播進年輕的心中。種子發(fā)芽,邪惡拔節(jié):他對泥霞池的洗衣婦小暖下手,不但沒達到目的,反而被甩在樹下,潑了一身的臟水;欲望難抑,他回到老家,向自己的戀人進攻,結(jié)果不但點兒腥沒沾到,反而被羞辱了一頓,且失去戀人;終于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時候,陳東于一施工樓上,對一女工施暴,泄欲剛開始,被抓了個正著,獲刑六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天之臟地之臟人性之臟滲和結(jié)出的惡果。好個泥霞池!
小暖是一個悲劇色彩更濃的人物。無論以容貌心地能力小暖算得上一匹上等馬;老板沈香琴的兒子大勇相比之下就是下等馬了。但小暖是農(nóng)村姑娘,大勇是城市人,且有博物館保衛(wèi)的工作,上等馬心甘情愿地與下等馬相配,還認為撿了大便利;小暖洗衣的半裸照被丈夫發(fā)現(xiàn)后,大勇醋勁十足殺死了攝影師從而獲死刑。小暖不但失去了丈夫而且被婆婆沈香琴戴上“喪門星”的帽子,于是婆婆來了個大棒(喪門星)加胡蘿卜(給千二八百“獎”)任意宰割小暖,迫其做皮肉生意在泥霞池內(nèi)接客:公安的、工商的,水電的,煤炭老板……這些人的到來都給婆婆帶去可觀的利益。小暖用失去人格、尊嚴、體面的代價變成婆婆的搖錢樹,這比吃不飽穿不暖可悲多少?為了讓兒子讀好書,小暖算當牛做馬了,然而兒子不領(lǐng)情,連喊一聲媽正眼看一下都不肯;還有這些泥霞池跟她一樣命苦的人不但不同情反而當笑料以取樂,可悲可悲也。為了減輕這生命之重,小暖只有猛喝白酒來麻醉自己,只有以猛砸東西來發(fā)泄自己心中的憤憤不平,泥霞池是悲劇舞臺。
不幸中的大幸是陳東也好,小暖也好,心沒死!他們沒像富士康里那樣出現(xiàn)十二跳的慘劇,他們還想活下去。陳東說六年自己才25歲,生活可以重新開始。小暖愛吃蘋果,這是象征,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過上平安的日子,所以她吃下的蘋果種子埋進土里盼它發(fā)芽。更可貴的是他們心中的善良始終撲不滅:小暖為自己的同類任勞任怨,把免費的衣服洗得干干凈凈,把泥霞池打掃得整整潔潔;不讓陳東沾自己的身,那是怕自己的臟身子玷污了“青苗”的身心;陳東進監(jiān)過后,小暖向婆婆逼來身份證,去探監(jiān)看望陳東,并后悔當時沒有依從陳東。這是《泥霞池》的亮色,是《藥》里墳頭上的花,是他們能活下去的動力源泉。因為《泥霞池》整篇太沉重了,火車頭掛拉的一節(jié)節(jié)車廂盡是悲劇人物。這些悲劇人物和“火車頭”形成合力凸顯主題。
耿師傅的妻子被當官的所奪,在泥霞池的皮肉生意中與小暖相互間產(chǎn)生了真正的愛,但有情人成不了眷屬,后死于非命,落了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連沈香琴也有苦難訴,自己有權(quán)的丈夫被別人所奪,兒子被斃,由此逼退了自己的良心而人性異化;連善良端莊的宋師傅病了也遠水救不了近火,舊情人及時出現(xiàn),但他也成了不道德的人;口吃人雖著墨不多,很有剛性,他們一行三人受不了泥霞池之臟,出走之后但又不得不回……綜觀這些悲劇人物似乎多與性事有關(guān)。食欲,性欲,人生存的兩大基本欲望也。但前者無人不承認,而后者似乎不敢理直氣壯地要求滿足。以人為本,讓人得到全面發(fā)展,為體面的活增大幾率,應(yīng)該包括后者吧。
一列車的悲劇人物,所以宋師傅深有感慨地說:“每個人都像風(fēng)一樣,說來就來,說走也就走了。”趁沒走之時,把自己的一點暖意留給人間吧,小說的結(jié)尾很有必要露出希望之光,這也是作者給自己塑造的女主人公取名小暖的用意。
小暖解釋“泥霞池”起名的由來:她說地上最臟的就是泥;朝霞和晚霞把本很干凈的藍天弄得臟臟的,所以天上最臟的就是霞,起名泥霞池那就是這地方容納了天地之臟,因此泥霞池是一個象征,它是底層社會不幸的一個縮影,有《羊脂球》謀篇的影子。所以小暖想用自己的雙手把地上的塵土洗干凈,天上的臟她要請求雨洗干凈。人間何時才不會有“泥霞池”存在?
《泥霞池》詩味十足。
四川渠縣土溪鎮(zhèn)一小 鄭 頤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