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人看來,沒有物質支撐和功利基礎的愛情難以為繼。但李倫和王曉麗的故事卻出乎人們的意料。他們1998年在一次舞會上相遇,倩男靚女,一見鐘情。一個月后,身為消防員的李倫在一次煤氣大爆炸搶險中徹底毀容。他們的感情還能繼續嗎?李倫將有什么樣的生活遭遇?這12年他是怎樣度過的?本文將給您講述一個與眾不同的愛情故事。
讓我們后退幾步,站在時間的岸邊,認識一下曾經的李倫吧!
一米九二的挺拔個頭,幾乎是人群中的鉆天白楊;一頭烏發,茂密飄逸,靈性舞動;濃眉大眼雙眼皮兒,更顯得炯炯有神氣宇軒昂;玲瓏高挺的鼻梁圓潤精致,白里透紅的面頰在談笑風生、一笑一顰之間,隨時隨地都會柔情百轉,浮現出一對鐘靈毓秀迷人的酒窩……加上一身橄欖綠戎裝,走上大街,他真的就是一道靚麗風景,難免讓青春少女頻頻回頭。
可惜那是過去——生活中有多少可惜啊!
那么現在呢?
現在,他依然有“回頭率”。只要這同一個李倫出現在人們的視域,不論男女老少,都會情不自禁、不約而同地頻頻回頭。只是,他們“注目”的內容以及由此激發的反應已經天差地遠了。那是驚詫、愕然、疑惑!善良的同情、淺薄的鄙視、匆忙的躲避、可惡的嘲諷……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面目可怖的“怪人”!
這個人,一天到晚戴著一副顏色濃重的墨鏡,像要把自己深深掩藏在世界的陰暗之中。而他的臉上,則疤痕累累,縱橫交織,嘴巴歪斜,鼻子和耳朵幾乎烏有……
李倫。依然是李倫,同一個李倫,相貌已經和過去判若兩人了。
一晃,已是十二個年頭,三千七百多個漫長而艱難的日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究竟是怎樣咬緊牙關,一天天熬過來的。
十二年前的那個春天——那個每年一度舉國“學習雷鋒”的紀念日,是怎樣銘心刻骨,成為他終生的烙印、永不磨滅的記憶!從驚天動地、出生入死的一刻,到皮焦肉綻、浴火重生之后綿延無盡的灼痛,又該有多少摧肝裂膽的體驗?
如今,已經是西安市消防支隊長安消防科教導員的他,一如常人,上班下班,恪盡職守,應對著各種各樣冷眼的探尋,奇異目光的掃視。
女兒一天天長大懂事。“我這副模樣,將來,會不會嚇著咱們的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進入21世紀的第一個春天,也是他和王曉麗相濡以沫,心心相印,相互攙扶,一起走過的第三個春天。就是說,那正是年輕的他們——眼看就要做爸爸、媽媽的時候!
事實上,英雄李倫和漂亮姑娘王曉麗的愛情,一直都是媒體追逐的熱點,社會珍視的談資。有關方面的領導,李倫的戰友和王曉麗的同事,得知他們即將成為父母,都紛紛前來探望和慰問。一些報刊的記者也接踵而至,表示關懷和祝福。他們雙方的父母和親朋好友,全都盡其所能,給以關愛和呵護。李倫的爸爸年過六旬,盡管身體有病,還是按捺不住要當爺爺的喜悅,特意從郊區戶縣趕來,每天專門負責上街采買水果蔬菜,充當“后勤總務”。
然而,李倫和王曉麗卻顯得異樣平靜,如他們溫馨的小家和他們的幸福本身。對于李倫來說,可以認為說是戰勝磨難、闖過生死大關之后的身體休憩和精神休養;而在王曉麗,則更多地表現為一種本色的品德。和她的美麗相比,她的質樸和善良更為動人。她像月光下一泓明凈的春水,是一個有著報春玉蘭般寧馨的女人。盡管預產期在即,行動不太方便,可她還是堅持上班。回到家里,照樣洗衣做飯,一如既往關照著在家養傷的李倫。
在他們的小家里,你能感受到一對情投意合的小夫妻那種相愛篤深的平和諧美,而絕難發現,這個小家在誕生之前,還經歷過驚心動魄的災難襲擊。年齡和個頭都比丈夫小出許多的王曉麗,十多年來,一直跟他們相識之初那樣,喚著李倫的小名——“小三”。那份真切和親昵,讓你無論如何無法想象,她實際上面對的,是一個與她當初傾心相愛的帥小伙面目全非、迥然不同的男人。
隨著預產期一天天的迫臨,腹中生命越來越頻繁有力地躁動,王曉麗在充分享受著初為人母那份甜蜜期許的同時,心中也曾泛起一陣陣不平靜的漣漪。翻著李倫過去那些相貌堂堂、英俊不凡的相片,她真擔心,未來的孩子會問,到底哪一個“李倫”是自己的爸爸?原來高大偉岸、一表人才的“爸爸”,何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是的,他們該有多少話,講給將要問世的孩子?
在第一個春天,他們的愛情從一見鐘情的傾慕開始……
所謂“烈火見真金”,正是這樣一位火樣情懷的英雄,和他那個娟秀動人而且擁有一顆金子般心靈的愛人之間的愛情……
李倫和王曉麗,他們好像是注定要走到一起來的,因為在1998年農歷正月初四那天晚上,都是從西安市回到戶縣老家陪伴父母過年,也都在不很情愿的情況下,不約而同,被他們各自的幾位要好同學,拉拉扯扯,簇擁到了縣城的一家舞廳。
節日的氣氛和年輕人熱烈的情緒,回蕩在偌大的舞廳。彩燈迷離閃爍,伴著歡快的樂曲,男主人公風度翩翩,旋入舞池。毫無疑問,他今晚注定要成為整個舞場令人矚目的“焦點”。瞧,一米九二的個子,本來就強人一頭,又加之濃眉俊眼,儀表堂堂,熱情開朗,談吐風趣,就愈加惹眼,尤其是讓女孩子青睞了。
他正是李倫。
1971年4月,他出生在陜西省戶縣。1990年高中畢業被特招入伍。因為身高和體育方面的特長,在省公安消防系統的多次比賽中,屢屢獲獎,頗有名氣。不久,便被單位破格保送到西安體育學院深造,專修籃球。1995畢業那年,他婉言謝絕了許多單位的高薪聘用,決然回到了他所熱愛的消防部隊。由于表現突出,第二年,就被任命為西安市消防支隊第九中隊副中隊長。
李倫熱情奔放,一曲接著一曲起舞,想喘口氣似乎也不能了。因為舞場出現了不可逆轉的反常現象,不是李倫“主動出擊”邀請姑娘,而是一個接一個的姑娘請他,眾星拱月般圍著他轉。就在他忙于應酬也急于脫身之際,驀然回首,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舞廳一隅。那里,恬然靜坐著一個女孩,她端莊秀美,微微含笑,而且,不知為何,一直矜持有禮,婉拒著一個個男士的熱忱邀請。
李倫的心,禁不住觸電似的一震,一種奇異的感覺奔襲而來。樂曲回蕩,一曲甫定,乘著曲目轉換之際,他幾乎是不由自主,徑直向那個女孩走過去,“鋌而走險”,發出了彬彬有禮的邀請:“我,能請你跳一次舞嗎?”
話一出口,他才想到有點唐突,進而忐忑不安,擔心自己也像前面那些遭到拒絕的男伴,從而大失面子。女孩仰起清亮的眸子望了望他——那是多么純凈無瑕的目光啊!女孩接著文靜地一笑,居然柔柔曼曼地站起來,娉娉婷婷地抬起了手……
謝天謝地,李倫怦然心動,一股莫名的暖流充盈胸次。他們相擁,隨著樂曲曼妙起舞。忘情地望著懷里的女孩,李倫突然發現,女孩不僅有寧靜秀麗的容貌,還有一種清純脫俗的氣質。
“我叫李倫,是市消防支隊的。”李倫情不自禁,自報家門。
“我叫王曉麗,在未央區社會保險事業管理處工作。”
“喔,那我們離得不遠!”
腳步在緩緩地移動,談話也在漸漸地契合深入。
“消防隊挺危險吧?”
“你說得不錯,但只說對了一半。應該說,消防隊挺重要的,至于危險,那是偶然的事,大多數情況,以防為主嘛。”
“瞧你的個頭,可真是高,應該去打籃球才對。”
“恭喜你,這一回你全說對了。體育是我的強項,不是自吹,咱得過省全運會跳遠冠軍哩。至于籃球,那曾是我的專業。要不信,啥時比賽,我邀你去,咱露一手給你看看如何?”
“咱們還不認識哩,你怎么就邀請我?”
“從現在起……不就認識了嗎?”
王曉麗明顯地感到,李倫說這句話時,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纖纖小手,她的心,不由自主突突地一陣緊跳,猛然抬頭,目光便觸電似的撞上了李倫友善晶亮的目光。
“你可是真會說話。”
王曉麗端莊秀美,但也不失熱情活潑。上大學時,就曾有不少男生條件不錯,或暗示愛意,或大膽追求,但都被她婉言回絕,原因,就是沒有這種心旌搖蕩的特殊感覺。
情人間的傾慕,最瞞不過的就是眼睛。王曉麗的眼神,已經不自覺地泄露了她對李倫的好感。所謂眉目傳情、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望著嬌柔的王曉麗,李倫自然喜從心起,立即不失時機,發起攻勢。他說:“真是湊巧得很,咱倆都在西安上班,又都家在戶縣,今天認識了就算有緣分吧?怎樣,交個朋友如何?能不能留個聯系的電話?”
王曉麗心里說,他可真是個軍人,雷厲風行,不給一點回旋的余地。“瞧你,一口氣說出三個問題,叫我回答哪一個呢?”
“那還不容易嘛,愿交朋友,就給電話唄;不愿,我只能說遺憾,當然,還有點傷感……”
王曉麗趕緊說出了自己的傳呼號,可不湊巧,他們兩個都沒帶紙筆。王曉麗就開玩笑說:“那就考驗考驗你,記住了就呼我;忘記了,就拉倒……”
李倫更見詭秘,他自鳴得意地調侃:“這你放心,我寧肯忘了我自己是誰,也決不會忘記你的。”
說罷,兩個人都會心地笑了。
那一部《泰坦尼克號》終未看成,而他們卻成了另一次愛情加災難的主角……
愛神,就這樣悄然降臨在他們的身邊。
那天晚上,李倫從舞會歸來,一路上都在心里面默記著王曉麗的傳呼號,根本就不需要再抄在通信錄上了,那號碼已經深深地銘刻在了他的心底。那一夜,小伙子輾轉難眠,第二天一早,他就借口問王曉麗何時回西安上班,迫不及待地給曉麗打了個傳呼。
意外的是曉麗并沒感到意外,更沒感到吃驚。因為那天晚上,她也是很久才進入夢鄉。在夢里,李倫高大的身影和英氣逼人的笑容,活龍活現,不時地在她的眼前閃現晃動……
李倫在消防隊工作,部隊管理很嚴,平時很少有空外出。王曉麗的工作也忙,所以雙休日之外,每周五天的上班時間他們難得相見。然而,兩顆年輕火熱的心,已經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差不多每天,李倫都要給王曉麗打傳呼或者是電話;而王曉麗,如果有哪天沒有接到李倫的電話或傳呼,就會覺得,生活像缺少了些什么。
經過日甚一日的親密接觸,李倫發現,王曉麗不僅文靜美麗,為人真誠,心地善良,而且執著專心,對人、對事、對工作,都有一種很強的責任感。這正是他最鐘情的所在。
英俊挺拔的李倫,引人注目,自然少不了追求他的姑娘。但那些甚至比王曉麗更加漂亮的姑娘,他卻很難動心。上過大學,又經常在外面參加體育比賽的他,閱歷廣泛,心有主見。他知道光人漂亮不行,如今畢竟是商品時代,許多姑娘的戀愛觀也等同于金錢觀。今天傍大腕,明天追大款,鬧個“花瓶”擺在家里,經常免不了出差的他,還怕后院起火呢。而王曉麗,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決不會失察。單憑她的似水柔情,如詩如畫的美麗與恬靜,他已經認定,她正是自己期冀和向往的生命的另“一半”了。
細心的她發現,李倫不僅高大偉岸、心胸寬廣,而且正直可靠,粗中有細。她喜歡他的幽默風趣,滔滔不絕。喜歡小鳥依人般依偎著他,像聽故事那樣,聽他縱論天下,暢敘各種見聞與見解。和他在一起,她覺得自己的視野也變得開闊起來,心中則更覺得踏實、輕松和愉快。
李倫和王曉麗,盡管認識不久,但由于情投意合,他們的關系也一如漸入暮春的氣候不斷攀升、進展很快。
轉眼到了1998年3月4日,聽說李倫談了女朋友,他的爸爸和姐姐,專程從戶縣趕到了西安。李倫約了王曉麗和爸爸及姐姐見面,并在一起吃了飯。
那天飯后,李倫送王曉麗回家,路過一家照相館,李倫指著櫥窗里陳設的新人結婚紀念照片,半開玩笑地對王曉麗說,咱們今天干脆先照個結婚相吧,否則,過一天就老一天。王曉麗知道他平時愛開玩笑,自然沒有認真考慮,便對他說,你急什么,八字還沒一撇呢,今天才見了你爸和你姐,改日,也讓我爸爸、媽媽見一見你,等確定了以后,合影的機會,還不多的是么?
但是,誰也不會想到,這竟成了他們終生的遺憾。而王曉麗的父母、親友,也無緣目睹李倫本真英俊瀟灑的面目。因為,就在第二天,古城西安發生了震驚全國的“3·5”特大爆炸……
那天下午4時30分,位于西安西郊的市煤氣公司管理所,一個容積400立方米,儲量達170多噸的氣罐,突然出現了嚴重的泄漏現象。就在消防人員趕來搶險排除之時,又發生了罐體連續閃爆事件,危及了周圍數平方公里以內工廠、機關、居民的安全。
消息驚動了中央領導及省、市機關。
當西安市有關方面全力出動,搶險滅火的時候,王曉麗卻對西郊發生的事故懵然不知。她像往常一樣,在下班的時候,依然等待著李倫打電話來。從五點一直到七點,李倫往日那原本非常準時的電話,卻第一次出現了“空當”。
等到六點多鐘,王曉麗還不見李倫打來電話,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打了個電話過去,詢問李倫。但接電話的戰士只簡單地回答了她,說李倫不在。她只好放下電話,悻悻地離開了辦公室,心里不由得有點埋怨李倫。因為前幾天,李倫就已經和她約好,要一起去看那部轟動全球的愛情與災難大片《泰坦尼克號》。王曉麗有心買好了這天晚上七點半的電影票,可是眼看著快到七點,卻不見李倫的蹤影,她怎么能不著急呢?
陶醉在愛情深夢里的她,似乎這一天有些感覺遲鈍,也許是距離西郊較遠,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聽到爆炸的任何消息,甚至想都沒有想到,李倫會是因公耽誤了約會和看電影。相反,她卻在猜測男人的心,覺得愛情真是無法把握,明明說好了去看電影,她好心提前買好了票,怎么會忘了赴約?即使有事不能前往,也應該給她說一聲才對。她覺得這不像李倫處事的風格。一定是有什么事,不便于告訴她,或來不及對她說吧!
然而,越是這樣考慮,王曉麗越是心急如焚,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無望地等到手表上的指針跳過7時30分,那場電影終于沒能看成,而她則不間斷地撥著李倫單位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然而,電話總是占線,偶然打通,仍然是那個戰士“李隊長不在”的簡單回答。
那一夜,王曉麗幾乎是守著電話度過的。
第二天上班,聽一個家住西郊的同事說,那里發生了大爆炸,當場就死了許多人,主要是消防隊戰士。王曉麗的腦袋“嗡”的一聲,不由得一陣轟響,如同真正聽到了那個驚天動地可怕的大爆炸聲,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攫住了她。她的第一個本能的反應,就是撲向電話,再一次給李倫的中隊通話。
可對方回答她說,“李倫出火警還沒回來”。
沒等下班,王曉麗就急急忙忙趕到了西稍門消防第九中隊。李倫過去曾帶她到隊上來過,但這天走進中隊,卻不同往日生龍活虎的景象,只見那平時沒有關閉過的大門,空落落地掛著一把大鎖。院子里既沒有戰士們訓練,也沒有人來往走動,一切似乎都沉默,沉寂得讓她感到恐懼。她的心,不由自主地下墜,不由得暗暗念叨著李倫的小名:小三,難道小三,真的……不,不,這不可能……
可是,他現在到底在哪里呢?
李倫的人生,確實在這一天經受了嚴峻的生死考驗。
3月5日下午4時,他和戰友們奉命趕到出事的現場,途中接到指揮中心的報告,說是西郊液化氣泄漏。由于中隊防護器材不足,深知其中危險的李倫,便毫不猶豫,將自己帶的空氣呼吸器和防火面具,遞給了身邊的戰士。面對嚴重泄漏的液化氣,他置個人安危于不顧,帶領兩名水槍手,立即沖進去稀釋掩護。
一隊消防戰士沖了上去,因為煤氣中毒,不一會兒,又一個個被拖了出來。接著,又有一隊消防戰士沖了上去,李倫和晏紅安隊長等人站在墻頭,和險情展開了殊死的搏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堵漏和稀釋的工作,正在緊張進行。這時,戰士何科選過來說,“李隊長,你沒帶呼吸器,讓我換你吧。”可他頭也不回地說,“我能堅持住,你去換朱兆飛吧!”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巨響,彌漫在空氣中的液化氣閃爆了,李倫和他的戰友,在閃爆中跌下了墻頭,陷入了一片火海……
在火與血的洗禮中,英雄的意志和他們的愛情都經受了空前的考驗。
1998年3月5日下午6時45分,這是古城西安一個載入史冊的凝固時刻,也是李倫銘記終生的日子。
大爆炸強大的沖擊波,將李倫從墻上掀進火海,他瞬時成了一團可怕的火球。頭上、身上、眼睛、鼻子,甚至感到肚子里面都是熊熊燃燒的大火。李倫本能地喊著、叫著,在地上連滾帶爬,發瘋地掙扎著。生死關頭,李倫的意識卻異常清醒,他心里說,完了,這一下,我非燒死不可了!
他事后對記者說,隨著這個念頭,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爸爸媽媽,他們就他一個兒子,拉扯到大多不易啊!特別是那個屯墾守邊幾十年,從而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和英雄的爸爸,三天前,還由于高血壓和心臟病而住進了醫院,他如何能放得下心呢?
李倫拼命地在地上滾爬。依稀之中,他看見了一處偏門,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當即就昏倒在地,人事不省了。是當地的老鄉,幫助撲滅了他身上的大火,并將他送到了距離出事現場最近的軍工醫院……
在那場震驚全國罕見的大災難中,有14個人壯烈殉職,28人受傷。李倫的中隊當時在現場有九個人,僅僅只有三人僥幸存活,爬了出來。而李倫,則是三個人中受傷最重的一個。胸部以上,幾乎全部燒傷,兩耳殘缺,顏面毀壞,雙手幾乎殘廢,全身燒傷面積達60%。
當李倫躺在醫院,三天三夜昏迷不醒的時候,王曉麗則失魂落魄,到處打聽著他的下落。
3月7日下午,她趕到九中隊后,徑直找到了指導員,急不可耐地詢問李倫的情況。指導員有心想瞞,莫名其妙地叫她先回戶縣家去,說李倫要好幾天才能回來。最后,在她反復追問之下,看著隱瞞已經無濟于事,只好盡量地寬慰她說,李倫受了點輕傷,已經住院。王曉麗當即就問在哪個醫院,她要馬上去看。指導員沒有辦法,只好告訴她說,醫院已經全部封閉,誰也不能進去。
王曉麗聽到這里,不寒而栗,“哇”地一聲哭了:不,不!你們肯定騙我,既然他是輕傷,為啥還要被封閉在里面?
正在這時,李倫遠在廣東工作的妹妹,打來長途電話,因為她看到了香港鳳凰衛視的報道,得知西安發生了特大煤氣爆炸事故。她為哥哥擔心,詢問李倫是否平安?
指導員閃爍其詞,故作鎮靜,剛剛搪塞過去,又一陣電話鈴響。他拿起話筒,卻是李倫的爸爸從戶縣醫院打過來的。指導員躊躇不決,正不知如何應對,沒想到站在一旁飲淚啜泣的王曉麗,卻突然搶過話筒,極力平靜地對李倫的爸爸說:伯父,你別擔心,李倫沒有多大的事,我剛還見他來著……
放下電話,她連連搖頭。她一邊哭著一邊告訴指導員,她怕李倫的爸爸一時挺不住,才只好這樣撒謊。話沒說完,她突然又問,你們是不是怕我受不了,也在給我撒謊?
說著,并不等指導員回答,她轉身就跑出了九中隊。她忽然覺得身不由己,腦子昏昏沉沉,像被擂了一悶棍。出了門,擠上4路公交車趕到鐘樓,然后跳下車趕往西華門坐601。剛坐上不久,還沒開到北大街,車卻拋錨了。她只好跟大家一起下車,換乘另一輛601,好不容易坐上車,那輛車一出北門,偏偏與一輛迎面開來的面包車撞在了一起!
一種不祥的陰云悄然涌上她的心頭。她沒有再乘車,從北門步行了四站路回到單位。
這天晚上,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失眠的她,徹夜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曉麗急匆匆趕到醫院。由于怕傷員感染,家屬一律不得進入病房。她只能隔窗相望,敏感的她聽見里面有人痛苦地喊了一聲,她本能地覺得,那正是李倫在喊,她的心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
就這樣,她每天守候在病房窗前,希望能夠得到李倫的信息,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可惜處在搶救階段的李倫,被嚴格隔離在無菌病室里,禁止任何人探視。盡管王曉麗苦苦哀求,想見一面,醫護人員卻是嚴格把關,毫不通融。
她們告訴王曉麗,李倫從頭到腳,渾身都纏著紗布,進去也看不見什么。王曉麗一聽,知道他傷勢嚴重,不由自主撲倒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哀哀慟哭起來……
這時,一位年齡較大的女大夫,看見她悲痛欲絕的樣子,大概是出于理解、憐憫和同情,悄悄拉過她,轉到李倫病房另一側的窗前,讓她透過窗子,看了一眼里面那個魂牽夢縈的人。
只那一眼,王曉麗的心就要碎了,因為她看到的李倫,居然是一團紗布和幾根從紗布中間伸出來的導管,而一動不動的李倫給她的感覺,竟好像失去了生命。
她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
天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曉麗半天緩過神來,扶著窗臺,一時不知是真是夢。她實在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確認,躺在里面的李倫,就是她認識還不到一個月的那個高大偉岸的男友!
3月9日,李倫被轉到醫療條件相對較好的市中心醫院,他既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更沒有完全脫離危險,處于半昏迷狀態。他不時地出現夢囈現象。英雄的生命,處在死神陰影的籠罩之下。在這種情況下,醫生已經不能不實話實說,將李倫的傷勢和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和盤托給了王曉麗。
他們告訴她,李倫的外貌是無法恢復到原來的樣子的。他兩手燒傷嚴重,韌帶已經壞死,指頭僵硬不能彎曲,有幾個指頭完全殘廢,右手除大拇指外,其他四指第一關節都燒沒了,很可能會終生喪失勞動能力,生活恐怕也難以自理。最擔心的是大腦可能受到傷害,根據傷勢情況,如果危及生命,還可能要被截肢,甚至可能成為植物人……
王曉麗聽得一陣陣發冷,忍不住直打寒噤。
半個月過去了,李倫終于醒來,他嘴里含混不清咕噥著什么。王曉麗湊上前去,不由得大吃一驚。臉上揭去紗布的李倫,宛若一塊煤做的雕塑——黑乎乎的腦袋,腫得像個籃球。滿是黑痂的臉上,夾雜著鮮紅的嫩肉。頭發和眉毛,幾乎全部燒光。原來眉清目秀的眼睛不見了,像是一對突起的黑核桃上夾著一條細縫,偶然有一點白色閃動的地方,竟是眼睛。上下眼簾,被割開了一道口子,里面有混濁的黃水流淌出來;過去秀挺的鼻子不見了,現在只有一個黑乎乎炭塊似的黑疤;嘴唇燒得嚴重外翻,使兩排整齊的白牙翻露出來。
王曉麗驚呆了,她的心一陣陣緊縮,過去的那個英俊瀟灑、活潑可愛的李倫,已經蕩然無存。
在此期間,王曉麗的幾個好友得知了李倫的情況,都設身處地為她著想,勸她不要再和李倫來往。他們的理由是充分的,也無可指責。他們說,你們認識不久,也沒正式訂婚,現在趁機離開李倫,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王曉麗聽了他們的話,居然顯出意想不到的平靜。她說,他現在正需要我,只要他活著,我就不能看著他在身體受到嚴重損傷的情況下,心靈也受傷害,我會永遠照顧好他,照顧一輩子的。
事實上,王曉麗事先想象得更加嚴重,她甚至已經作好李倫缺少一條胳膊或腿的打算。僥幸他的肢體還算健全,她覺得已經很幸運了,尤其是和李倫那些犧牲的戰友相比,她覺得已經很幸福了。
正因為這樣,她一如既往,每天有空就往醫院里跑。給李倫送飯、喂飯,給他撓癢癢。她過去在家從來不吃剩飯,現在李倫的剩飯,幾乎就是她的用餐。燒傷恢復中,最讓李倫難受的就是皮膚發癢,他自己不能亂動,別人幫忙,輕了無濟于事,重了又怕傷著了他。白天還好說,他可以叫喊、乞求別人幫忙;一到晚上,他只好咬緊牙關忍受,以至于徹夜難眠。只有王曉麗守護著他,整夜為他輕輕抓撓,每天晚上,只能在他的床頭打個小盹,休息一兩個小時……
后來,還沒來得及和李倫謀面的王曉麗的父母,也聞訊趕到了西安,見到了面目全非的李倫之后,母親心事重重,把女兒從病房叫了出來,鄭重其事地說,婚姻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你要慎重考慮和李倫的關系。
這一次,王曉麗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她也鄭重其事出地對父母說,我愛過去的李倫,更敬重現在的李倫,因為他的受傷,是為了保護國家財產和群眾安全,他的心比他的外表更值得珍愛。在他遭此大難的時候,我怎能忍心離開他呢?
說到這里,她自己再一次哽咽,忍不住熱淚長流了……
此情此景,讓她的父母也肝腸寸斷,涕淚交加的同時也深深感動。王曉麗的父親,曾經是寧西林業局黨委副書記,在婚姻問題上一直尊重女兒的意見。他安慰女兒說:如果你已經拿定了主意,作出了選擇,我們也會像你一樣愛李倫的。他今后,也就是我們的兒子……
對于王曉麗和李倫遭受磨難的愛情,李倫的父母態度則很明智。他父親原是新疆某生產建設兵團團長,母親是一名教師,兩人都已退休。在李倫受傷一個多月之后,二位老人便鄭重其事地找曉麗談了一次心,他們說:“你開始來看李倫,我們是很感激的,現在他已經度過危險期了,你完全可以不來了。即便你們之間的事不成,我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看法的,我們也會認你做干女兒,因為,你實在是個好姑娘!”
曉麗聽后,平靜地笑了笑說:“你們不要擔心,我不是那種朝三暮四的女孩,既然作了選擇,就不會改變的!”
李倫的父親說:“即便是你同意,你家里的人也不一定會同意,你還是鄭重地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見吧!”
王曉麗說:“你放心,這我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李倫的父母原想,或許過一段時間,曉麗聽到反對的聲音多了,她就會改變態度。誰知她一如既往,每天下班就跑到醫院護理李倫。過去,每到星期天她總要回戶縣,她的父親在車站等著接她。自從李倫住院后,節假日就再沒回去過了。她的心,已經全部放在了李倫身上。
李倫的同病房,住著一位被硫酸毀容的小伙,這位小伙子的戀人見到他毀了容,來過一次,就一去不復返了。面對曉麗這樣的好姑娘,李倫的父母被深深感動了。看著曉麗和李倫的情感不但沒有被烈火造成的后果燒毀,相反,兩人的感情卻在一天天地加深,兩位老人心情非常矛盾。他們既怕曉麗離開李倫,又為她今后著想,想讓她離開李倫。因為越是覺得曉麗可愛,就越覺得讓她一輩子守著李倫太不公平。她的生活,將面臨兩難選擇:一是守著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過一輩子;二是雖有男友,卻不能同他一塊兒走上大街。她一生的生活負擔該有多重?為此,李倫的父親再次找曉麗推心置腹,深談了一次。
“曉麗,你不要擔心離開李倫誰會對你有什么看法,李倫過去談過朋友,有的談了幾年最后還是散了。你和李倫認識只不過一個多月,你擔心什么呢?”
曉麗卻反問道:“叔叔,你看我缺什么?是缺吃飯的地方還是缺住的地方?或者是缺工作?你說我為什么要到醫院來?”
李倫的父母感動得不知說什么才好。用李倫父親的話來說,就是“如果說李倫是救火中的英雄,那么王曉麗就是英雄背后的無名英雄”!
有一次,李倫父親見隔壁病房李倫戰友病床前有個姑娘,一口一個“咱爸咱媽”,無意中對曉麗說,“也不知道那姑娘和他是什么關系,一口一個‘咱爸、咱媽’。”聰明的曉麗聽了后說:“如果你愿意,從今天起,我就把你叫爸爸!”說著,就親熱地叫了一聲“爸爸”!
接著曉麗又說,“如果你們同意,我們在病房結婚也行,我會照顧他一輩子的!”
李倫的父母和曉麗父母商量,覺得曉麗和李倫感情很深,在病房照顧生活,確有不便之處。但要結婚,當下還不是合適的時機,光領個結婚證也沒有什么意義,只能等待今后適當的機會了。
這期間,李倫的超常堅強,也使曉麗受到極大的鼓舞。每次換藥,要撕掉緊貼傷口上的紗布,那下面一片血肉模糊,無法言語的巨疼,李倫一次次咬牙,都挺住了。有時,為了不使來看他的戰友過分擔憂和傷感,他還躺在床上唱“天鵝湖……”
這一切,都深深地打動了她——因為,她見識了什么叫真正的英雄!
傾心之愛在磨難中升華,他們終于迎來喜結連理的第二個春天……
世界上有多少愛著的人們,大概也就有多少愛的方式。英雄李倫在嚴重燒傷的情況下,是用堅決的“不愛”來表現他刻骨的情愛的。
在傷痛中昏迷了數日,醒過來的李倫,用微弱顫抖的聲音詢問護士長的第一句話是:晏隊長他們怎樣?我的戰友們怎樣?求求你幫幫我,我要去看他們……醫護人員聽著,無不內心撼動,個個淚流滿面。
當李倫得知自己的七名戰友已經犧牲,一時間泣不成聲。他哽咽著,請求醫生,一定要去參加追悼會。他說,我不能走,就麻煩你們抬著我去,要知道,他們可是我的好兄弟、好戰友啊!
醫生、護士們聽了,無法自控,一個個跑到病房外邊,失聲痛哭起來。
那是一段嚴峻的日子,是英雄李倫生命中最嚴酷的冬季。他一連作了大小24次手術,每一次都是抗拒死亡的艱苦挑戰。不用說,他咬緊牙關,忍受著難以想象的疼痛,也隨時準備著某一次突然從手術臺上走不下來。因為,確實有好幾位戰友,就是這樣在手術臺上,永遠閉上了眼睛……
在這樣的時刻,李倫別無所求,至于愛情,只能選擇斷然拒絕。盡管,他從一清醒過來,便知道愛情就在他的身邊,如同清新的空氣和溫煦的春風,縈繞和撫慰著他。他記得那天,被切開的喉嚨還插著皮管,可他卻難能可貴地有了一點饑渴之感。就在這時,他很快喝到了平時他最喜歡喝的鮮迪酸牛奶。正是在那一刻,他知道王曉麗就守在他的身邊。因為,她知道他的這個愛好,也只有她能夠這樣心領神會,為他及時地做到這些。
就這樣,李倫被動地接受著王曉麗細心的照料。他知道自己離不開曉麗,舍不得曉麗,當然也需要曉麗;可心里卻又實在不忍心拖累曉麗。一百多天就這樣過去了,他的傷勢得到了奇跡般的恢復。頭很快消腫了,氣管縫合了,創傷面積也逐漸縮小愈合了。李倫被轉到了解放軍第四軍醫大學,開始進行恢復性治療和整容手術,他也由特級護理轉為一般護理。只是,李倫依然無法自理。因為他的雙手肌肉均被燒傷,手掌也蜷曲成了一團,連坐起來都要人扶助。
頭一天上午,李倫就遇上了尷尬事情。他想小便,卻難住了曉麗和李倫的媽媽。一個年事已高,實在搬不動身材高大的兒子;一個清純姑娘,的確又感到不便。然而最后,還是王曉麗過來伺候了李倫。盡管她一直在安慰李倫,但終究也和李倫一樣,窘得面紅耳赤。因為在此之前,這對戀人雖然彼此心儀,但畢竟相識時間還短,尚在“初級階段”,即使如今年輕人很隨常的擁抱親吻,他們之間也不曾有過。何況,不管是觸摸男人的身體,還是當著一位姑娘的面小解,對他們都是開天辟地、令人臉紅心跳、破天荒的第一次。
正是那一次,李倫對曉麗姑娘,情不自禁有了深深的愧疚。
8月的一天,可以下床蹣跚行走的李倫,聽說他的戰友晏紅安、樊均益二位中隊長恢復得不錯,執意要去看望他們。可是,當他來到他們的病房以后,頓時就驚呆了!他幾乎不認識和他曾經朝夕相處的兩個中隊長了。他們的手臂肌肉萎縮,面目幾近猙獰,實在慘不忍睹!
他一時啞然,怎么也不敢想象,傷勢比他們要嚴重許多的自己,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副尊容?
他心情沉重地回到病房,頓時沮喪到了極點。他想看見自己的面目,可病房里所有能夠照見影子的玻璃全被搬走。與其如此,還不如死!他對媽媽說,這個樣子,我還活什么呀?讓曉麗別再來了,我不想見她……
李倫不吃不喝,拒絕治療。而一看到曉麗,就大喊大叫著罵她,惡狠狠地訓她,要她滾開,不讓她再來病房看他。有情男兒,竟然選擇了這種殘酷無情的方式,希望斬斷他們之間的纏綿情絲。豈不知,這種行為也是一把雙刃利劍,一方面讓自己的心呻吟流血,一方面又讓王曉麗痛不欲生,難以舍棄。
王曉麗當然知道,李倫這樣逼自己離開,不用說是為了她好,但也說明李倫失去了直面現實的勇氣,在這時候,她更不能離開他。她一如既往,還是每天一下班就往醫院里跑,給李倫喂水喂飯,倒屎倒尿,一切都做得無微不至。在她的心里,對李倫的信賴和敬重與日俱增。
她相信,李倫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但絕不是一個膚淺的人。因為李倫愛開玩笑,記得有一次,她的一位女友對她說,這種“油腔滑調”的男人最靠不住,于是那天從商店出來,她便掉頭而去,再也不理李倫了。李倫當時莫名其妙,快步追趕上來,好一陣自省檢討,才使她“回心轉意”。不久,李倫帶她上了一次中隊,她聽見戰士們喊他“李隊長”,才知道李倫原來還是個軍官。她由此發現,李倫其實挺有內涵,在如今浮躁的商品時代,能遇到這種大氣若定具有內涵的男人,還真是一種幸運。
隨后,王曉麗有意無意,還聽到了許多有關李倫的事情。李倫在體院學習的時候,處處嚴格要求自己,不僅是訓練尖子、模范學生,還是一個雷鋒式的好軍人,經常在黑板報上得到表揚。有一個隊友叫張國營,訓練中不慎將右手指關節擊裂,李倫主動去醫院陪伴,送飯洗衣,還用自己的津貼買來營養品,一直照顧到出院。1994年,學校號召向貧困山區失學孩子捐款,他第一個帶頭捐出了200多元。學校的籃球場是土場子,每天訓練完畢,李倫都不聲不響,用水噴灑一遍。這件事,他也整整堅持了四年。
李倫代表省、市公安消防系統,先后參加過一百多場次比賽,贏得了多項榮譽。他相繼榮立二等功和三等功各一次,被公安部、陜西省委分別授予“搶險滅火勇士”、“陜西省新長征突擊手”、“陜西省優秀共青團員”,并榮獲二級英模獎章。熱愛體育的李倫,更熱愛自己的本職工作。體院畢業后,他被分配到了西安郊縣條件最艱苦的藍田,李倫不僅毫無怨言,而且千方百計開展訓練改革,親自動手改建訓練塔,修建煤池,年終考核時獲得多項第一,總成績名列支隊榜首。
1996年,李倫作為優秀干部調到了第九中隊,他依然一心撲在工作上。1997年春節,母親打電話,要他請假回家過年。李倫多年沒有和父母在一起歡度春節,作為唯一的兒子,他何嘗不想回家團聚呢?然而,他還是好言說服了母親。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李倫不僅沒有回家,而且未能參加部隊的聚餐。像以往一樣,在這時候,他主動替換了站崗的戰士,一站就是整整四個小時。而幾個包子,則代替了他的年夜飯。
1998年3月5日那天上午,李倫帶領戰士進行長跑和特種器材訓練。中午沒顧上休息,下午上班又接著與大家一起訓練隊列和軍體,中間休息時,他還到廚房幫炊事員包包子。正開飯時,中隊接到命令,他立即放下飯碗,與其他干部帶領戰士,迅速出動,火速趕到了現場……
1998年3月1日,也是“3·5”大爆炸事故的前四天,李倫的父親因病住院,他給指導員請假,回家看望了父親。李倫從小崇拜父親,過去父親遠在新疆,他幾乎每月都要寫一封匯報信。如今看到父親生病住院,不能在身邊盡孝,心里非常難過。晚上八點,看到父親的病情有所穩定好轉,他又悄悄離開病房,乘車準時返回了中隊。
李倫曾經給王曉麗說過這事。也讓王曉麗進一步認識了他心地的正直善良,從而也更認準了李倫本人。
如今,盡管他失去了以往俊美的外表,卻使她看到了李倫最有價值的另一面。他越拒絕她的愛情,她越是難舍。因此,面對李倫的暴躁和惱怒,王曉麗表現出了女人的萬般柔情和寬容大度。
李倫情緒的惡化,使支隊領導和他的父母甚為擔憂,他們趕到病房,和風細雨地鼓勵他樹立信心,配合治療,戰勝厄運。李倫的父親更是語重心長,他要求兒子善待曉麗姑娘,不要粗暴無理。他說,我理解你的心情,在這種時候,你提出和曉麗終止戀愛,是正確的。但是,你得好言相勸,平靜地分手,千萬不能傷害她,因為,你已經看到,曉麗確實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好姑娘。
就在那天晚上,李倫正式坦言相告,甚至是苦苦哀求曉麗,忘記他,以后也不要再來看他。可是,話沒說完,王曉麗已經淚流滿面,她決然表示“我就不離開,只要你活一天,我就要陪伴你一天”。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第二天,她甚至專程回到戶縣,再次把父母請到了西安,讓未來的岳父母勸慰李倫,徹底打消他的念頭。
李倫和王曉麗的戀愛,正像巴爾扎克所說,真所謂“第二次的脫胎換骨”。兩顆年輕的心,在彼此的吸引和碰撞中,既產生甜蜜的情趣,也不乏痛苦的回味。
有一天,李倫的心情極壞,他躺在床上,故態復萌,竟將綿綿柔柔、正在給他按摩雙腳的王曉麗,一腳踢倒在地!他怒吼道,叫你給我滾,你為什么不滾,我是惡魔、丑八怪,有什么值得你愛?
王曉麗愣在了地上,一時不知說什么好。眼淚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但她最終忍住,沒有再哭。因為只有她理解面前這個男人。王曉麗默默地站了起來,噙著熱淚,走到李倫床前,俯下身去,在他那傷痕痕累累的臉頰上,第一次印下了一個少女純潔無瑕、也是超黃金的無價初吻。
凡胎肉體的英雄,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他說,曉麗,你為啥不恨我呢?難道,你要我……害你一輩子嗎?
話沒說完,王曉麗卻輕輕地將她的嘴,壓在了李倫那變得畸形的嘴上……
在后來的許多日子里,李倫多次說過,對于他,王曉麗的那個親吻,無比圣潔,簡直就是所謂的“天使之吻”。
而王曉麗,為了徹底安慰李倫,不讓他再胡思亂想,執意于1998年5月1日,在沒有音樂和鮮花的潔凈的病房里,和李倫舉行了一個簡樸的訂婚儀式。
1999年底,李倫在四醫大的治療告一段落,只等待體質恢復以后,再做幾次整形手術。值此之際,又是王曉麗主動提出結婚。李倫堅決反對。他說,我這個鬼樣子,怎么能做新郎?待植好雙耳、修整好鼻子,整過面容后再說。但王曉麗考慮的是,結婚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順,更方便地請假照顧他。最后,在王曉麗的一再堅持下,李倫終于答應。
2000年1月27日,新春佳節即將來臨之際,也是他們愛情的第二個春天,婚禮在西安市建國飯店隆重舉行。省、市有關領導、新聞媒體的記者和各界群眾代表及其親朋好友,近千人自發前來為他們祝福。西安市民送來了用李倫受傷前的那張照片電腦合成的結婚照,也送上了西安市民對他的感激。古城西安各家媒體爭相報道他們的愛情故事。
他們共同合作,完成了一首《愛的歌曲》,正如同里爾克所寫的那樣——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靈魂,讓它
不向你的靈魂接觸?我怎能讓它
越過你向著其他的事物?
……
凡是觸動你的和我的,
好像拉琴弓把我們拉在一起,
從兩根弦里發出“一個”聲響。
我們被拉在什么樣的樂器上?
什么樣的琴手把我們握在手里?
在季節深處動人的風景中,一群人抒寫著春天的愛情詩……
愛情,有位哲人曾經說過這樣一句逼對現實而又極富哲理的話:如今,這可是最容易出口的字眼!但如今,這也是最不容易做到的事……
的確,在感情被金錢操縱、被權力馴化得日益沙化和僵冷的今天,“愛”因為被虛與委蛇,偷襲、剽竊、踐踏蹂躪,從而備受磨難摧殘,已然淪落成一個被唱得爛俗的字眼!可是,人類偏又離不開愛,正像江河大地及至空氣,雖然已經被我們自己嚴重玷污,可我們仍然須臾離不開它們一樣。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尋覓世上的稀奇珍寶,來到綠色軍營,在探訪李倫和他的知心愛人王曉麗——那棵青蔥碧綠的“愛情樹”時,卻不期然發現,實際上,我們已經走進一片景色動人的愛情樹林。
他叫劉鵬,“3·5”大爆炸中嚴重受傷的一個普通戰士,他又會講給我們一些什么故事呢?
“1998年3月5日,學雷鋒的那天,下午4點左右,聽見喊全體出動,我們就迅速趕往火場了。當時,我是副駕駛員,按照規定,是正駕開車去現場,滅火后副駕開回來。我到了火場,有人問我,你是幾中隊的?我說4中隊,他問咋沒提空呼機呢,讓你們進去替換7中隊哩。我沒說什么,那時,我們中隊只有兩部空呼機,我去的時候已經被別的同志拿走,我就這樣沖進去了。剛一進去,一些身體不好的人都中毒了,可能是我身體素質比較好吧,雖然有些難受,但還能堅持住。走近現場一看,泄漏的氣體像霧一樣彌漫籠罩,撲面而來,我還從來沒見過那種陣勢,旁邊有戰友說,那就是液化氣,你沒聞到?我說沒有。那戰友還笑著說,那是你身體棒……”
劉鵬的4中隊,屬于第二批增援力量,他們是去替換第一批趕到現場救火的7中隊的,那時還沒發生爆炸。指導員杜芳東指揮他們沖進去的最初一刻,他看到在第一道門那里,站著他們的旗手:舉綠色的旗子是出水,紅旗則是停水。
劉鵬望了一眼,跟著戰友們就往進沖!
那天出警,他戴了手套,但沒來得及帶上毛巾,因為當時想得比較簡單,以為只是趕去“倒罐”,倒完就會完成任務,也沒想到煤氣泄漏得那么厲害。泄漏的煤氣遇水成冰,因為太冷,他戴的手套凍得梆梆的干硬,很不方便他抱水槍。為了防止水槍滑脫,劉鵬干脆把手套脫下,扔在了一邊(這是他隨后雙手燒傷特別厲害的直接原因)。他和戰友就那樣赤手抱著水槍,使勁往用來堵壓的棉被上打水,希望用棉被堵住泄漏的洞。
當時,他們站在一個800立方的罐體底下,只聽氣體“■■”地往外噴射,眼看泄漏越來越大,劉鵬和戰友牛相成,還有劉渭強,一步步向前靠近,而他也開始眩暈,隱隱感到頭腦發脹,正想跟旁邊的劉渭強互相遞換,調一下位置,這時跑過來9中隊的馮驥,來換他們。劉鵬對他說:你們中隊多好,有空呼,我們沒有那么多,看來沒空呼還真的不行,所以才叫你們來換我們的吧?
馮驥說:沒事,就讓我們來干,你們快下去吧!
劉鵬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竟是他和馮驥最后的幾句對話!
他被換下來,轉身正要往外面撤,忽然看見了支隊賀軍勝副政委,他也在一旁親自用水槍釋稀驅散液化氣體,就跑過去要求換他。賀副政委搖了搖頭說,我是指揮員,怎么能出去?這里危險,你們趕緊往外面撤!
(賀軍勝烈士是那次爆炸遇難者中職務最高、年齡最大的一位。)
劉鵬遵命,剛剛離開,沒走幾步,就聽見“砰”地一聲爆炸,火焰“呼”地一下朝他撲來,將他噴了個仰面朝天。頓時他全身燃燒,成了一團可怕的火球。那時,他腦子里非常清醒地閃出了唯一的一個念頭:完了,這下我肯定死了。
他這樣想著,幾乎已經絕望,已經等待死神降服,可同時也在本能地掙扎。當他用力睜開眼睛時,忽然看見了旁邊的冬青樹,正呼呼地冒著火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活著,還沒有死,居然慶幸,有了一份由衷的喜悅:啊,我還活著、活著……
他高興地叫著,一面繼續掙扎著爬了起來,然后就拼命地往外面跑。他估計戰友牛相成就在身后,一邊跑還一邊喊叫著牛相成,可是沒人答應。他一口氣跑到路邊一輛救護車跟前,卻發現沒有司機——由于爆炸引起巨大恐慌,現場有好幾個救護車司機棄車逃走。這時,不遠處另外有一輛救護車正往出開,他和迎面跑過來的指導員杜芳東,攔住車就往上爬。那時,他領子上還有火苗在燒,是車上一個煤氣公司的工人,往手心吐了幾口唾沫,幫他將火給捏滅的。而他那會兒腦子還清醒著,看見車前邊有人的頭發被燒焦了,他還在笑話人家。
到了醫院,劉鵬感覺嗓子火辣辣的燒灼,跑到洗拖把的池子跟前就要喝水,一個醫生看見,趕緊喝斥不讓他喝,隨手就把他拉進了病房,按在了床上。接著,醫生用剪刀剪開他的褲子,又剪他的衣服。那天,他穿了兩件毛衣,里邊是件新的,他直喊叫:別剪我的新毛衣!
醫生說,現在還能顧上這些,馬上要做手術。他是在“咔嚓、咔嚓”的剪刀聲中,昏過去的。多虧那天他穿了兩件毛衣,外面的毛衣被燒著了,里面的沒燒,保護了他身上沒被燒傷。但臉、手和大腿全燒傷了,傷得很重!
劉鵬昏迷了三天,才清醒過來,看見他兩只手全纏著紗布,旁邊煤氣公司的人笑他,說像個拳擊運動員。他睜開眼,能看見同室的戰友臉上受傷,卻不知道自己的臉怎么樣?護士寬慰他說,他們比你重,你比你戰友的傷輕。他有點不信,從病房里一位阿姨眼鏡片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臉被紗布裹著,只露出了眼睛,才證實自己其實傷得不輕,心里一時沮喪之極。
醫生發現他的情緒低落,就開導說,現在醫療條件先進,燒傷能治好的,你不要擔心。劉鵬來自甘肅農村,性格質樸直爽。他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我是軍人,入伍時宣過誓的,比起犧牲的戰友,這點燒傷又算什么?慢慢地,就想開了。最讓他難過的是,聽到馮驥犧牲。他和馮驥是同學也是老鄉,他們兩家只隔著一條溝,站在門口能看見對方家的院子和大門。當年,他沒考上高中,選擇了當兵。而馮驥比他學習好,雖然考上了高中,但因家里太窮,沒有去上,是為了考軍校才和他一起入伍的。馮驥平時非常節儉,什么東西也舍不得買,攢下錢就寄回家。
馮驥雖然在第9中隊,但劉鵬一有空就去他那里玩,每次去都看到馮驥在抓緊學習,很用功的樣子。后來他才知道,“3·5”那天下午,馮驥本該是要去指揮學校報到,參加考軍校的集中培訓,因為天色已晚,準備次日再去。沒想到4點鐘就上了火場,這一上就再沒能回來……
讓劉鵬悔恨不已的是,那天馮驥若不換他,或者是晚一點換,馮驥就不會犧牲。是馮驥從他手中接過了水槍,也是馮驥替他去犧牲的。正因為這樣,劉鵬傷愈第一年回家,就去看了馮驥的父母,老人們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兒子,心情分外難過。后來,他不常回家,也有一個原因,就是怕引起他們的痛苦,只好請求自己的父母,常去安撫和看望馮驥的父母。
劉鵬說,也許是心靈感應吧,他去滅火的那天下午,自己的父母正在地里干活,突然感到心慌意亂,就讓他大哥打電話問他。他當時撒謊說好著呢,自己正在外面學車。后來家里知道他受了傷,母親就哭著要來看他。醫生怕他臉部感染,叮嚀說千萬不能流淚。劉鵬很聽話、也很堅強,當他看見了遠道趕來的母親時,還勉強笑著說,我沒有啥,你能看見我活著多好。他還對父母說,馮驥已犧牲了,你們回去見了他父母,先不要說,免得他們一時受不了。
后來,不知村上的人怎么把話給說漏了,說咱村上兩個娃娃當兵,一個犧牲了,一個負傷了。馮驥父母知道后,悲痛欲絕,幾天不吃不喝,眼睜睜看著人瘦得脫了個殼。
在醫院時,劉鵬就聽人說,他的戰友牛相成燒傷最重,面積達96%,只剩下腳心、肚皮一點地方完好。受傷后第一次見牛相成,是他們去臨潼療養院療傷,他上車以后站在門口,看見車上有一個人,沒有脖子,簡直不像個人,比電視上的鬼神還要恐怖,他嚇得半天不敢上車,試探地問這是誰呀?
有人說,他就是牛相成,可他怎么也不敢認。他們在華清池的溫泉里浸泡時,他看見牛相成身上的皮膚干得像魚鱗,一塊一塊地往下直掉。牛相成的手不能穿衣服,也不能系皮帶,全靠戰友們幫忙。當時躺在地上,聽見牛相成喊他的名字,可他嗓子也疼得發不出聲,沒法子答應。他的這個戰友,在重癥監護室,就呆了4個多月,多次報病危,據說他給自己把遺像都準備好了,真是把不受的罪都受了。
劉鵬感慨,牛相成能被救活,也真是醫療史上的奇跡呀!
劉鵬自己的燒傷面積為46%,深■度,他的手因為包扎時沒處理好,指頭之間沒有保護層,又不常換藥,打開紗布,關節已經僵死,手指之間的新肉粘連,長得像個鴨掌,不能見水,很怕感染。本來要切割的,主治醫生頗有經驗,讓他用他們研制的中藥水浸泡,慢慢地剝離,才保住了現在手上的幾個關節。
當然,劉鵬說,如果當時手的處理方法正確,可能會少受點罪的。這個“如果”有點遺憾——“當然”也是假設,人生中有多少這樣悔之晚矣的“如果”呢!“如果”他當時不摘掉手套,“如果”煤氣站經常性檢查過細,能防微杜漸,“如果”沒有那次爆炸事故……
劉鵬是個實在人,對他來說,最擔心的是面容毀壞找不到媳婦,他在四醫大做臉部整容植皮手術,先后做了23次。這期間所受的疼痛無法言說,常人也無法體會!他臉上的植皮,全要從自個兒身上完好的地方采取,一次手術等于兩三處傷痛。
醫生告訴過他,如果把皮取下來,移植效果不好,皮膚不供血,長好后皮膚是黑死的。為此教授征詢他的意見,說是有一種植皮法,植皮后先不割斷胸前連著的皮膚,讓毛細血管供血,等長好后再割斷,這樣手術效果很好,但人很受罪,問他會不會害怕?
不怕!
劉鵬想,只要臉能恢復得好看一些,受啥罪也值了。他勇敢地說,男人嘛,這點疼算啥,趁著年輕,趕快做吧!
他沒說出來的“活思想”是,人活臉、樹活皮啊,我這個模樣,將來還怎么找對象呢,又有哪一個姑娘能看上我呢?
所以,他堅定不移地對教授說,能行,我受得住!
這種方法,得先用液態擴張器埋在胸前皮膚下面,把皮膚撐大,然后再取皮移植到臉上,臉和胸部的皮必須連著,不能割斷,所以不能抬頭。這樣一來,他不能看電視,什么都不能干,必須一直低著頭。低得時間長了,脖子酸疼難受,他就只好躺著。
這期間,有一次聽說要開英模報告會,他本不想去,但聽說他母親來了,想在會場見他。他只好躺在出租車后排座位上,去了會場。
平常人實在難以想象,整整仨月,近一百天,劉鵬沒有抬頭,全是躺在床上熬過來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保爾·柯察金也不過如此吧!我們的劉鵬,真是塊好鋼啊!
開始,劉鵬的兩次手術,用的是全麻,快醒的時候,他感覺像是在太空一樣,迷迷糊糊地飄悠,他怕這樣對大腦有所損傷,就要求不再全麻,改用局麻。局麻進針時忒疼,麻藥消散后就更疼。他感覺自己的臉被疼痛玩弄,折磨得像水泥板一樣僵硬。有一次植皮感染,新皮沒有長住,又重新再植。取皮的時候,盡管醫生小心翼翼,刀子還是劃過了界線,疼得他直抽冷氣,猛地一下,就鯉魚打挺,坐了起來……
頭幾次做手術,是母親來陪他的。有一次做了整整8個小時,他媽在外面都急得哭了,不停地問護士咋還不出來?
后來,劉鵬就不叫她知道,他媽打電話問他做手術了嗎,他就說沒有。母親問他為什么不做,他撒謊說自己嫌疼。他是不想讓當媽的為他擔心、更為他傷心。事實上,確實就有他兩個受傷的戰友,剛推進手術室,因為嫌疼,還沒打麻藥就“臨陣逃脫”跑出來了。
我們現在看到的劉鵬,眼睛上的眉毛,是從頭皮上取下來移植的,其中一個眉毛還植反了:本來拱部朝上彎曲,結果醫生給搞反了。還好,雖然不怎么好看——總沒有像黃宏演的小品那樣,讓宋丹丹把眉毛畫在了眼睛下面的臉上。劉鵬的鼻子也和李倫一樣,是移植的,想想,這要受多大的疼痛!好在他臉上的兩塊皮膚,還移植得比較成功。每次他到四醫大去,給他植皮的教授總要摸著他的臉說,看你這植皮長得多好!有人嫌疼,做了后堅持不住,幾天后又把皮割斷了,他們就沒有你這種效果。
劉鵬的戰友劉渭強,眼部燒傷很重,只做過一次手術,說差點疼死,就再不做了。劉渭強的父親,目睹兒子活活受罪,不忍心再看下去,竟然跺著腳說,這樣反復地受罪,還真不如當時干脆燒過去算了,免得讓娃現在受這么大的疼啊!劉鵬卻批評劉渭強說,就你一個人疼嗎,好像別人都不疼似的。
其實,比疼痛更難忍受的是傷快好時的癢。因為害怕感染,不敢摳也不能摳,那個癢啊,真是癢得奇特、癢得鉆心、癢得能讓人發瘋。他們9中隊的中隊長晏紅安,要論工作搶險,處處都是一員帶頭沖鋒的虎將,可就是這樣一個英雄,創面愈合時的那份奇癢,難受得讓他直哭啊!護士用木榔頭幫他敲打,敲得血都流出來了……
盡管,他們幾個受傷的戰友見面時常常會說,咱們幾個,可把罪受扎(盡)了。但是,也許是愛美之心在鼓舞吧,劉鵬還是一忍再忍,將天大的疼痛都咬碎了。他的胸部,本來是沒有受傷,可是為了植皮,在好皮膚上取皮,如今已經是遍體鱗傷,瘢痕累累了……
劉鵬的副中隊長叫王勃,待他像親兄弟,他受傷后多次來看望他,每次來都買一大堆水果,地上放得滿滿的。劉鵬搖頭,哥呀,我能吃多少呢。有時,他看劉鵬情緒不好,就勸他說,兄弟,已經這樣了,想開一點就是好日子。
王勃結婚時,特意將劉鵬叫去,坐在主賓席上,他對客人們介紹說,這是我們的滅火英雄,也是我的好兄弟。人們熱烈鼓掌,掌聲雷動,可是劉鵬卻深深地低垂著頭,他是不想讓人們看到他燒傷的模樣,同時心里也沉甸甸地揣著一個問號——
我這一輩子,還有姑娘能看上我嗎?
英雄邂逅美女,誰敢說這不是善良和崇高的造化與報償……
還說劉鵬。
他的面部植皮完成以后,不可避免地留下了許多縫合的疤痕。聽說省內有一家醫院,可以用激光技術消除疤痕,劉鵬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私下跑到這家醫院,想打聽一下,看看自己的臉能不能再“修理”得更好一些。
是啊,眼看就24歲了,也該找對象了。早在“3·5”之前,父母就曾經多次提醒,也四處托人給他物色姑娘。不料發生這一場事故,他一下子變得面目全非。不抓緊治好,連自己都覺得走不出門、見不得人,還有誰能看上他呢?
那天,劉鵬特意沒穿軍裝,他怕那樣更招人眼,給別人一個落難“傷兵”的印象。到了醫院,他又不好意思打問,一個人悄悄地混于進進出出的就診患者之中,默默地尋找整容手術科。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看到里面人頭攢動,又躑躅不前,沒勇氣進去。就在這時,一個苗條俊秀的護士,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護士其實已經走了過去,卻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又掉過頭來。劉鵬趕緊低下了頭,他希望那護士瞥他一眼之后趕緊走開,不然,他就會覺得無地自容要逃跑了。孰料,那護士不僅沒有馬上離去,相反卻轉過身來,徑直朝他走來。
“你是要看病嗎,找哪個科室?”姑娘滿面春風地問道。劉鵬以為是問別人,左顧右盼,見他近旁再沒有人,才知道人家是在問他。
“唔,是……不……”劉鵬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是好。他說話時,目光飄忽游移,四處亂瞅,就是不敢直視眼前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
年輕漂亮的護士落落大方,莞爾一笑,水汪汪的兩只大眼,很有點不依不饒地盯著他。
“你要看什么病,我來幫你好嗎?”
劉鵬有些羞羞答答,支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說明了來意。姑娘直言不諱,當即告訴說,他不適合做那種激光手術,因為他的創面較大,效果很難保證。也許,她一眼就看透了劉鵬的心思,隨即便和盤托出了自己的判斷。
“你肯定是‘3·5’救火英雄,我看過你們的事跡,你是為了群眾安全燒傷的,大家都很尊敬你們。還有什么需要幫助的事嗎?我叫崔芳寧,以后直接來找我,給我打手機也行。”
劉鵬的心里熱乎乎的,他顯然被感動了。一時間像個乖巧的小孩,言聽計從,不僅報上了自己的大名,還順從地將手機號碼留給了小崔。
盡管如此,面對這么漂亮通達的年輕姑娘,他想都沒敢想和人家有什么密切交往。他清楚自己的形象不堪目睹,或者說簡直就是丑陋,人家姑娘不過是看他傷得可憐,同情他罷了。正因為這樣,他沒有主動給小崔打過一次電話,反倒是崔芳寧,隔三岔五給他打電話,詢問和關心他的身體狀況。
就這樣,一回生、二回熟,小崔主動約他吃飯,陪他散步,也漸漸發現劉鵬其實是一個感情細膩,非常精心周到的人。比如外出過馬路,他總是把她讓在自己的身后,防止過往車輛碰撞;在哪兒坐下,也都是他,搶先用受傷的手,別別扭扭地先拿出一張紙,為她搽拭座位。久而久之,他們已經心心相印。后來,崔芳寧就干脆將自己租住的房子鑰匙,連同信任,一并交給了他。
劉鵬當然受寵若驚,他打心里喜歡小崔,覺得比起她的容貌秀麗,那份毫不摻假的單純、善良,更讓他為之感動。而他越是愛她,又越是自慚形穢,感到自己配不上她。
那是2004年夏天,有一天,他終于鼓足勇氣問小崔:你真的能看上我嗎?
小崔不假思索,隨口就說,這還有假嗎?我從小就喜歡軍人。
可是,我現在這副模樣,自己白天都不愿出門,你難道不嫌棄我?
小崔說,那是你自己過分自卑,也是你不了解我。當然這也難怪,現在的女孩,絕大部分都過分注重外表,什么身高呀、長相呀,偏偏忽視了相親相愛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人品。我看上的,就是你能為國家和社會勇敢地作出犧牲,你們這樣的人,不用說,肯定也會對家庭和親人負責。青春韶華很快就會過去,白頭到老可需要真摯的感情呢!
劉鵬后來也得知,崔芳寧在上大學和工作之后,不乏追求她的男孩。他擔心的是,就算她本人愿意和他相處,她的家人,父母親友,未必能通得過。果然,小崔給黃陵的父母一說劉鵬的情況,他們就連連搖頭,一致勸她說,劉鵬是個半殘廢的人,日子長了,你今后怎么和他生活?
這些倒是實情,劉鵬當時受傷,因為面部燒傷嚴重,嘴爛得張不開,沒法吃飯,只能用吸管喝點“娃哈哈”之類的流食。手術后很長時間,無法吃饅頭等食物,一張嘴就流血,致使膽囊萎縮,腸胃受損,吃不動飯。尤其是皮膚和正常人不一樣,遇冷遇熱都不行,臉上皮膚不排汗,天熱的時候很難受,植皮的疤痕遇到天陰下雨,就感到疼痛。他的手指全部壞死僵硬,沒有指甲,哪里癢也沒法摳,地上掉個鋼■都撿不起來。他的口袋里,一直裝著創可貼,因為碰傷了手沒感覺,不知道疼。有次拖地,拖過去后看到地上的血跡,才知道手碰爛了。爛了的傷口,好得特別慢,天稍稍一冷,就得趕緊戴上手套。
然而,崔芳寧卻堅定不移地說,正是因為他將來生活困難,需要人照顧,我才決心跟他。何況,她知道劉鵬辦事細心,善解人意,處處為別人著想,也盡自己的努力在照顧她。小崔的父母最終讓步,允許她將劉鵬帶回家去。
那一天,正好她給哥哥買了一臺電腦,就和劉鵬一起送回了黃陵。一到家,劉鵬就不聲不響,硬是用一雙傷殘的手,把電腦組裝了起來,這讓小崔的父母不由得刮目相看。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未來的女婿。
2005年,這一對不同尋常的年輕人,終于沖破世俗藩籬、種種偏見,幸福地結合在了一起。第二年,他們的愛情便結出了果實——寶貝女兒就出生了。
婚后的日子是平靜的,也很美滿,但同時又很清貧。崔芳寧曾經在四醫大和省中醫院上班,為了更好地照顧劉鵬和孩子,特意在就近一家社區衛生服務站找了份工作,收入當然也很有限。劉鵬的工資也不高,每月也就兩千多元,要租房,要送孩子入托、入學,還想買房,養家糊口已顯捉襟見肘。劉鵬的父母都是甘肅鄉下的農民,父親已經65歲,母親有青光眼,看東西模糊,也沒錢看。
按正常情況,他早該晉升4級士官,可至今一直還拿著2級的錢。晉級時,領導曾找他和幾位同樣情況的戰友談話,說如果不想留隊,就給晉級然后復員回家;想留隊的話,就不能晉級。聽說這是上級主管部門的精神,劉鵬和他的那些戰友只能聽之任之,委曲求全。他們選擇了繼續留隊,所以就一直沒有再晉升上去。包括他的傷殘評級,至今也未落實。
眨眼間,十多年過去,領導走馬燈似的,已經換了幾任,可他們那幾個受傷的戰友,跟他一樣,說起待遇仍然無可奈何、一籌莫展。因為傷殘,他們干不了別的事,回中隊上班,最多是值班守一下電話,自己好像都覺得是部隊的一個負擔。
平時在家,做飯、洗衣服、接孩子這些事,他壓根兒做不了,全部是靠妻子小崔一人承當。有時難免憂慮重重,壓力很大。妻子小崔就寬慰他,她說窮就窮過,錢少了就節約一些,少花一些,而且她還可以掙錢,養活自己和孩子,讓劉鵬不要過分憂慮。
劉鵬常常滿懷感激和愧疚,說自己欠妻子太多。小崔卻不同意他這樣自卑自責。“一家人過日子,誰又欠誰呢,那樣不太生分了嗎!”
這樣一說,劉鵬的心情又開朗了,加上女兒伶俐可愛,一天天長大討人喜歡,讓他受傷的身心得以慰藉和舒展。有時,不善言辭的他,也會情不自禁告訴別人:也許,我也是天下最富有、最幸福的人,因為,我有個金子般心腸的媳婦。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如果說消防兵的天職就意味著付出,那么他們背后的親友,尤其是他們的妻子,無可置疑,也付出了無私的贈與,給他們、也給整個社會。
“3·5”搶險滅火受傷的消防官兵中,有兩位受傷的勇士,事發之前就成了家,有了妻子和孩子,那就是4中隊政治指導員杜芳東和9中隊中隊長晏紅安。
杜芳東的燒傷,跟李倫和劉鵬一樣,面部眉毛以下全部毀容,需要多次植皮整容,只是雙手燒傷稍輕,勉強可以自己捉拿筷子吃飯。他的妻子叫李月琴,是西安市蓮湖路小學教導主任。她和杜芳東是1994年結的婚,當時女兒已經四歲。回首往事,一提起十多年前那場驚心動魂的大爆炸,李月琴就忍不住長嘆一聲——
“那段時間,我都不知是怎么熬過來的,像在夢里一樣。我實在不想回憶那些痛苦的日子呀!”
杜芳東受傷后的第八天,李月琴才隔著窗戶,見到了她提心吊膽、日夜為其揪心的丈夫。等她走進病房、零距離見他,則是一個月以后的事了。這一個月,究竟有多長,好像積聚了人生全部的日子,好像她走了一次沒有盡頭的長征。她畢竟是個女人,出事后最正常不過的表現就是流淚,一個人使勁地流啊!任何人的寬心和安慰,都無濟于事。她思想上一下接受不了,盡管自己知道,這需要一個過程。她內心自然也明白,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丈夫就是干這個事的,有了火災,有了險情,他們消防兵不去滅火,誰去?
然而,她真的沒有想到,不幸和災難,“真的”會降臨在自己愛人的頭上。經過漫長的陣痛,她終于不得不接受這個嚴酷的現實。
她說,找當兵的,就意味著付出。當兵的付出,咱也得跟著付出啊!
正是“3·5”事件,讓李月琴加深了對軍人的認識,同時也使她重新認識了丈夫杜芳東。他們是一對情投意合的好夫妻,結婚后從未紅過一次臉,更未吵過一次架,一家人十分和睦。丈夫事業心特強,特別是1997年底到1998年初,他主持中隊工作那段時間,幾乎很少回家,經常值夜班。在此之前,結婚四年,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也沒有受傷后這一年多。
丈夫是好樣的,他很堅強,先后做過6次大手術,忍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疼痛。可是問起他來,他總是說不要緊,我能挺得住。
不過,傷后第一次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面貌,他也一時難以接受,顯得非常頹喪和自卑。每次到醫院去換藥,都不愿一個人坐出租車去。李月琴責無旁貸,陪他前往。
白天,他不愿出家門,李月琴就晚上陪他出去散步。為了讓他慢慢建立起自信,適應這種生活,她不斷地鼓勵他、安慰他。終于有一天,他獨自坐出租車去了醫院。換藥回來,竟像個小孩,高興地對李月琴說,“我能自己去換藥了!”
李月琴不失時機,立即給他以激勵,讓他進一步鼓起生活的勇氣。“你是為民救火燒傷的英雄,穿上軍裝,抬頭挺胸走出去,人們會尊敬你的!”
杜芳東受傷以后,他的父母都從鄉下來了,一直在家里幫著李月琴做飯,二位老人也不斷給他們兩口以安慰和支持。李月琴心里雖然難過,但在杜芳東和二位老人面前,仍然表現得陽光開朗,盡量使他們看不出她的痛苦。特別是頭一年,李月琴雖然感到很累,但也許是精神支撐,連感冒也沒有得過。他們的日子是平凡的,也正是這平常的生活,讓他們彼此真正領略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況味。
他們互相攙扶,不用說,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同時也互相感激對方的陪伴,攜手度過了一生中最艱難的日子。
當然,還有他們的孩子。
李月琴說,最讓我感動的是我的孩子。丈夫受傷時,她3歲半不到4歲,第一次看見她爸爸受傷后的面容,杜芳東小心翼翼地探詢:“你看爸爸丑不丑?”
孩子說,“爸爸不丑,還是原來的爸爸!爸爸再變,我也認識……”
一言未了,夫妻倆都忍不住哭了。有時,為了試探孩子,杜芳東背過身對她說,“你看爸爸真的變了沒有?”
她說,“爸爸沒變,爸爸是最好的爸爸!”
當然,李月琴也忘不了領導和群眾對他們的關懷。她說,“丈夫受傷以后,我經常請假,學校領導從來都是盡量支持。我感謝人民群眾為我們捐款,我們學校每人都捐了款,包括學生。也感謝消防支隊、教育局領導的理解支持,還要特別感謝上海消防局和醫務人員,因為我陪丈夫在上海手術期間,受到了他們的多方面關照。社會方方面面對我們支持太大,這些都是我們終生最難忘的。”
是的,在我們的社會,不會也不該讓我們的英雄感到孤獨。晏紅安和他的妻子楊曉偉,就是應該被人們永遠記住的又一對患難夫妻。
原先是西安市消防支隊特g3UaSq90wTWpb0738vzLJS74mNDOuYxVWxrGUh66SdQ=勤中隊隊長的晏紅安,也曾是全省消防總隊有名的業務尖子。“3·5”滅火中,他面部受傷,右手傷勢更重,大腿也受了傷。他妻子楊曉偉,是一個精密股份公司的職工。那年,他們的女兒才5歲半。
楊曉偉說,“作為軍人的妻子,我知道他的工作具有風險,但我沒想到會這么可怕。他燒傷的這些年中,我很少想別的事情,只是一心想著怎樣把他照顧好,把孩子帶好。受傷后,他口張不開,每天只能吃流食,直吃得反胃再不想吃那些東西。有時,一次飯要熱好幾回才能吃完。稍好一點后,我給他做了一碗米飯,一次只能喂幾粒米,一碗飯常常要喂兩個多小時……”
楊曉偉的單位和同事也特別照顧她,讓她在家里專門照顧了丈夫一年。心存感激的她說,我是個平凡人,只想有個幸福的家。但現在不能靠別人,只能靠自己。在那些嚴峻的日子里,孩子也給了他們極大的慰藉。
女兒第一次去見爸爸,是隔著窗戶看的。她只能看見腦袋包著繃帶的幾個傷員,也不知哪一個是她爸爸,她就站在窗臺上一直笑著喊叫爸爸,后來把她抱了下來,她才忍不住哭起來了。
有一天,楊曉偉又帶她去醫院,她想進病房看她爸爸,護士不讓進去,她一直等了幾個小時,直到下班人都走了,才被破例放進了病房。她爸爸問她,還認識不認識爸?她說認識,她爸爸的眼淚就流出來了,懂事的她急忙幫著去擦,還說她想天天陪伴爸爸。她爸爸說,醫生不讓你進。她說那我就天天在窗外陪你……
孩子奶聲奶氣,稚嫩的話語常常是療救心靈的最好藥劑,也是他們的希望和支撐。那些日子每到晚上,楊曉偉總睡不著覺,半夜里一個人偷偷流淚。有一次被女兒發現,她醒過來看見,眨了眨眼,竟對她說:媽媽你不要傷心,爸爸受了傷,還有我呢,我長大了,會掙錢養活你們!
一個5歲多的孩子,竟能夠安慰大人!楊曉偉不知道該是感激還是傷心。孩子到姥姥家,別的孩子都玩,她少年老成,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著總不吭氣。姥姥問她為什么不玩,她一本正經煞有介事地說,爸爸現在受了傷,以后要靠我自己……
災難使孩子都過早地趨于成熟了。難怪說“多難興邦”!
英雄晏紅安,曾多次告訴前來看望他和采訪他的記者,說,通過這次災難和受傷,才真正感到了妻子的偉大。楊曉偉從小體弱多病,啥活也不會干,飯也很少做,平時都是靠他。他受傷后,風里雨里,做飯送飯,所有家務全都落在了女人柔弱的肩上。他說,她為我吃了不少苦,很多事讓人十分感動。
有一次,晏紅安坐出租車回家,也遇上了李倫、劉鵬等人遇到過的情景。他上了出租車,司機見他一臉傷疤,就問他是不是“3·5”大火中受傷的消防隊員?他說就是。結果車開到后,司機怎么都不肯收錢。
晏紅安感謝他們,感謝很多給他們關懷、理解和尊重的人,包括他心愛的女兒。他曾說,“如果說是妻子鼓勵我邁開了走出家門的第一步,那么,就是女兒給了我安慰與自豪感。”有時候,他自己覺得臉上有傷,不好意思拋頭露面,但女兒一點都不在乎,而且出門做什么事總喜歡讓他陪著,這讓他覺得,自己與正常人沒什么兩樣。每次外出,特別是送女兒上學或參加家長會,只要別人問起他臉上的傷疤,總是女兒搶先回答:“我爸爸是個搶險英雄,我為有這樣的爸爸而驕傲。”
孩子小小年紀,就這么通達懂事,這讓他精神上很是滿足。
最難人間風雨情!一場事故,他們夫妻之間,也變得更善解人意,更加珍惜彼此的感情了。妻子無怨無悔,承擔了一切家務。2002年5月,晏紅安又重新走上了新的工作崗位,負責轄區消防安全監督管理檢查。這位昔日的中隊長、業務尖子,并沒有因為自己是英雄,有殘疾,就放慢工作的腳步。他每天早上8點準時上班,晚上7點才回到家,遇到星期天和節假日,也常常不休息。
英雄也是凡人,凡人都有憂愁。有時說到了“錢”這個生活中不可回避的“阿堵物”,晏紅安同樣也會憂心忡忡。他和妻子的工資都不高,而楊曉偉的單位還面臨40%的裁員,他擔心部隊到時要他轉業,如果轉到民政上工資會更有限。想想孩子上學以及將來還要買房,就不由得緊皺眉頭。每當此刻,總是妻子楊曉偉來寬慰他,給他以面對生活的信心。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里……”
樊均益,32歲,原在西安市雁塔區消防中隊防火科,在“3·5”搶險中,他的頭、臉、身、背,及兩手多處燒傷,雖說傷勢不像其他人那么嚴重,但也先后做了5次手術。有一次手術,因失血過多,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樊均益的家,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傳統之家,祖孫三代同居一處,父親從事公安工作30多年,現已退休。母親原是西安市電信局職工,也退休在家。妻子徐雅文沒有工作,自己開了一家美容店,女兒已經快滿十歲。不過,當初徐雅文與樊均益戀愛時才19歲,他們的情況跟李倫和王曉麗十分相似,認識不到兩個月,就突然禍從天降,因為救火,樊均益被嚴重燒傷。
秀外慧中的徐雅文說,樊均益受傷后,我沒有顧上想很多,一心為了安慰和照顧他。一些親友覺得我“死心眼”,有的直接對我說“要講點實際”,他們認為,我和樊均益相處時間短暫,劃不來為了他搭上自己的一生。
毫無疑問,徐雅文對于這些善意的規勸充耳不聞,直到后來結婚的時候,娘家人還不理解。然而她依然“我行我素”,因為她在自己的堅守中有了新的發現和感動。她堅持認為,樊均益真誠、豪爽、樸實,她被他內在的品質、英雄的本色所吸引。是樊均益的人格魅力感動、鼓勵她,最終把他們感天動地的戀愛,堅定不移地“進行到底”了……
娘家人看她態度堅決,不久也被感動,就不再反對。慢慢地,兩親家的關系也復歸常態,漸漸地處得十分融洽。后來,他們有了孩子,生活的內容也一下子陽光豐富起來,每天婆婆幫著帶女兒,徐雅文忙著打理她的店面。兩年之后,樊均益的傷痛漸漸愈合,重新走上了工作崗位。他父親患腦溢血后遺癥,身體也逐漸恢復到能夠自理的程度,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過得平靜而又充實。
樊均益性格內向靦腆,是一個謙和達觀之人,提起當年的“3·5”搶險,他連連搖頭否認自己是什么“所謂英雄”。他說,作為一名消防人員,責任是天職,既然在自己的轄區出了這么大的事故,誰都會上,也是必須上的!
說起現在的生活,他很知足。除了他感情深篤的妻子,他最感恩的,還要說到他的母親。
“3·5”搶險之前,他還沒有結婚,家里負擔也比較重。父親患病長期臥床不起,他還有一個83歲的老奶奶,因患青光眼而接近失明。特別是他在搶險中受傷之后,母親的肩上,一下子承擔起了兩個男人的不幸,那種艱難是可想而知的。
樊均益是家中老大,兩個妹妹一個遠在大連工作,一個正在學校讀書。沒受傷時,家里換煤氣、買面等重活全是他干。他受傷后,全家生活的重擔,就都落在了母親一人身上。母親一邊在醫院里照料兒子,還要在家里照顧生活難以自理的丈夫和年事已高的婆婆。尤其是兒子受傷的消息,她不敢對丈夫講,怕他受刺激發生意外,只能一個人默默忍受。白天,她一大早起來,給家里人做飯,然后推著丈夫到中醫醫院去治療。中午,趕緊把飯做好,又抽空跑到西京醫院給兒子送飯。一天緊張得像打仗一樣。有時晚上回來遲了,丈夫問她干什么去了,她只好說謊說是去玩了。在兒子面前,她不能做出傷心的樣子;在丈夫面前,她同樣要裝得高高興興、若無其事。那些日子,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演員。只有夜深人靜,她一個人睡不著時才能暗自流淚。她沒有找部隊和政府,訴說自己的困難,是因為覺得,遭受這么大的災難,部隊和政府也會有很多難處,自己能克服的事絕不能麻煩別人。她就是這樣一位樸素而胸懷寬廣的母親。就這樣,她瞞著丈夫,一瞞就是半年,直到8月份電視里播放了消防隊員受傷的事,丈夫才獲知真情。
作為兒子,樊均益正是在母親的幫助和鼓勵下,走出了生命的“修復期”。
這位年近七旬的平凡母親,曾經不止一次對別人說,家里的情況還沒有什么變化,只是丈夫的病情好了一點。兩個男人倒下去了,我就既做女人也做男人,我多做一點沒有什么,擔心的是孩子。他畢竟還年輕,今后的路還長,怕就怕兩只手什么也干不成。
樊均益兩手都被燒傷,先是手指攣縮在一起,伸不直,從指甲縫向里面打鋼針往直扎,扎了三個月效果仍不明顯,至今手指還是直的,彎不回來。母親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好在經歷了那場磨難,樊均益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他對工作更加兢兢業業,對家庭、對父母更富有責任心和孝敬心,也更懂得了世間什么才至為寶貴!
如果說,樊均益和徐雅文是另一對李倫和王曉麗,那么,黨小軍和楊博婷,就是另一對劉鵬和崔芳寧了!不同的僅僅是,作為一名護士,楊博婷是在護理英雄黨小軍時認識并了解了他,經過長達5年的相知相愛,他們終于攜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26歲的黨小軍,原是西安市消防支隊7中隊的消防班長,現在臨潼區消防中隊消防科工作,已被轉為士官。在“3·5”搶險中面部、手部留下傷痕殘疾。
黨小軍性格比較內向,不善言談,他的事情全由妻子楊博婷代述……
楊博婷說,“3·5”搶險英雄在臨潼陸軍第一療養院恢復治療期間,我當時正好是療養院里的護士,對英雄們的壯舉由衷崇拜。正是在給他們的護理中,我發現黨小軍十分落寞,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僻靜角落,情緒特別低沉。我就抽空走過去,主動跟他交談。經過一段相處和耐心詢問,才得知黨小軍家在甘肅農村,受傷以來,身邊一直沒有親人陪伴,內心孤苦、深感無助。不知為什么,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了一種義務,同時也是一種需要,需要走進黨小軍的內心世界,了解他的煩惱,傾聽他的苦悶,鼓勵他振作起來,勇敢地面對現實。
就這樣,黨小軍在姑娘純真愛情的感召下,很快完成了艱難的心理轉變。一來二去,楊博婷進而發現,他其實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小伙,于是,自己也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他……
黨小軍一直有個愿望,希望自己能上軍校,后來因種種原因,報考軍校的愿望未能實現,他為此曾很傷感。后來,在楊博婷的鼓勵下,他選擇了自修電腦知識技術,經過一番努力,現已獲得了初級證書。姑娘的安慰和鼓勵,特別是發自內心的真情,也開啟了黨小軍感情的閘門,一天不見楊博婷,他已經感到“如隔三秋”了。
2003年1月18日,兩個相愛的年輕人,終于如愿以償,結為連理。現在,黨小軍已經上班,妻子楊博婷待崗在家,一方面自學“充電”,準備干自己喜歡的事情;一方面盡量多干家務活,不讓黨小軍插手。黨小軍也很心疼體貼妻子,自己的事情盡量自己做,小兩口相親相愛……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毫無疑問,我們這些故事的主人公,他們真正得到了愛情。他們做得那么平靜坦然,不動聲色;又做得是那么感天動地,驚心動魄!
李倫、劉鵬、杜芳東、晏紅安、樊均益、黨小軍,以及我們尚未寫到的朱兆飛、劉偉強、馮小龍和牛相成,他們的名字,因為和“3·5”爆炸搶險連在一起,對于400多萬西安人和3000多萬陜西人來說,早已不再陌生,也永遠不會淡漠。他們的英雄事跡以及他們那些撼動人心的愛情故事,作為道德典范和人生美談,也幾乎家喻戶曉。
我們還是回來,再說李倫和他妻子王曉麗的故事。
曾經有這樣的情景,使李倫和王曉麗至今難以忘懷。
1999年夏天,李倫出院后,王曉麗執意要陪他活動筋骨,外出走走。李倫自慚形穢,不愿出門。但王曉麗堅持讓他做些有益于健康的活動,他們一起上街采購東西,一起散步。李倫還自己設計,動手裝修自己的房子,為他們即將誕生的孩子準備必需品。其實,跟他的戰友們一樣,這常常也是李倫夫妻收獲感動的時候。有好多次,他們打的回家,司機都認出了李倫,下車的時候,說什么也不肯收他們的車費。他們說,能夠給英雄夫婦開一次車,是很榮幸的事。
在采訪李倫的日子里,這個歷經磨難的救火英雄,曾經告訴作者,他確實感到過自己不幸。但是,當他見過了那次事故中犧牲的戰友的親屬,他才覺得,自己還不算最大的不幸者。比起那些烈士,他還是幸運的。他畢竟活著,而活著,畢竟是美好的。
這也是“3·5”搶險英雄共同的感受。
古都西安的人們,是永遠不會忘記那些英烈們的。重情重義的李倫當然更不會忘記。每年春天,每到“3·5”這天,在舉國上下都在重溫平凡而又偉大的雷鋒精神的時候,西安人又會多了一個追憶和緬懷“3·5”英烈的內容。而這一天,李倫都要在王曉麗的陪伴下,靜悄悄地走進烈士陵園,默默地哀悼他那些親愛的戰友。
當初,在肆虐的大火之中,他和他的戰友們用血肉之軀,捍衛著橄欖綠對國徽的忠誠;如今,他卻更愿意在平淡之中,恪守著那份忠誠,那份對戰友、對父母,對愛情和生活的深情。
說起現在的生活,妻子王曉麗一臉恬靜滿足。她說,李倫性格開朗,多年歷練,心理狀況已經調適得很好。每次上街,面對異樣的目光,他早已習以為常;我挽著他的胳膊也很自如、很親熱,從沒覺得他是個殘疾人。每到星期天或節假日,我們不是去釣魚,就是請父母吃飯,或者逛街,有時候開著車出去兜風,生活得很愉快充實。
愛情,并不在遙不可及和縹緲虛無的所謂幸福王國,而是實實在在存在于我們生活的每一天,每一件瑣屑平凡的小事之中。
2001年4月,有了女兒以后,他們生活的節奏一下子加快,同時也更加快活起來,小寶貝成了全家生活的中心,也成了他們殷切的希望。
李倫與王曉麗是2000年元月結婚的,發生事故的時候,他們僅相識一個月。但忠貞的愛情使他們一路走得瀟灑。李倫是個特別細心周到的男人,他感激妻子對自己的一片癡情,每年的情人節,他都要給妻子送上一大束玫瑰花,意思是全心全意愛妻子、愛家。妻子也很體諒李倫的心境,每當李倫因病痛煩躁不安、莫名發火的時候,總是默默地忍受,給以安慰、愛撫,兩個人琴瑟和鳴,用他們自己的話說,非常默契。
隨著身體的康復,李倫先后被安排到新城消防中隊防火科和長安區消防大隊任教導員。組織上對他并沒有特別的要求,但性格倔強、上進心強的李倫,絕不甘居人后。當他得知南新街物貿大樓防火通道長期被一菜市場擠占,而沒人愿意騰出時,就拿自己做活的教材。他指著自己的臉對那些商戶們說,你們看看,什么叫防火的重要性?
最后,防火通道終于打通,為企業挽回損失上千萬元。
在新城區的幾年中,人們經常看到他一年四季戴著手套,不論刮風下雨,進進出出奔忙于轄區單位、店鋪,扎扎實實、挨家挨戶檢查消防安全,不厭其煩地督促落實消防設備和措施。
去年,李倫調任長安區消防科任教導員,他四處奔走,為中隊基建籌措資金300多萬元,又親自把關采買建筑材料,加蓋了一層樓房,為戰士們增添了暖氣、電視、電腦等設備,改建和擴建了訓練場和籃球場。一忙起來,竟是十天半月顧不上回家。他經常不無感慨地說,我不過是一名普通的消防戰士,一個有幸在一場戰斗中活下來的普通人,今天所做的一切,只是在為那些犧牲的戰友們,完成他們沒有來得及完成的事情。
用妻子王曉麗的話說,工作在他心里,永遠是第一位的,盡管他很愛我和孩子,愛我們的家……
轉眼,已是2010 年的春天,也是李倫和王曉麗愛情歷程的12個春天。
3月5日,他們又走進了西安南郊的烈士陵園。在每一個烈士墓碑前面獻上一束鮮花,插上一支點燃的香煙,然后又將一杯杯酒祭灑在烈士的墓前。
李倫在王曉麗的攙扶下,默默地佇立著,輕聲地呼喚著那些遠去戰友的名字:賀軍勝、別渭濤、李海寧、馮冀、楊小宏、馬軍武、劉軍元……
念完這些熟悉的名字,眼含熱淚的李倫,情從心來,忽然脫口說道:兄弟們,我李倫僥幸活下來了,報告你們個好消息,我現在很幸福,女兒都已經上四年級了,學習很好,也很聽話。請你們在九泉之下,為我們一家祝福,為全西安人的太平日子祝福吧……
說完這些話,心潮起伏的李倫,情不自禁,將身邊的妻子攬進懷里。
李倫說,他那時候的感覺,正是擁抱著自己的全部世界和未來……
作者簡介:
郭群,男,筆名果然,字君鵬。陜西淳化人。先后在福空和蘭空部隊、機關服役,曾為蘭空文藝創作組專業創作員。轉業后從事公安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公安作協理事、陜西省作家協會理事、陜西公安文聯副主席、公安部全國公安文聯《警察文化沙龍·文學特刊》主編。著有長篇小說《捍衛美麗》《天譴》《社區民警》《解救》,散文集《精致一個夢》《逃離魂靈》《心鳥》,長篇報告文學《東方地平線》《多情警察》以及《英雄有淚又何妨》《古都大獵圍》《死結》等。多次獲省部和全國級文學獎項。分別受嘉獎、三等功和二等功一次。去年曾在本刊發表報告文學《一個民辦基礎教育家的“另類”教育》。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