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接到了一個短信,這是從一個大山里發(fā)出來的。那還是一年多以前,我因為公事到了那個很偏僻的小山村。
我剛到那里的時候,驚詫于那里的山這么美,這么綠,滿山長滿綠色的植被,蔥蘢茂密;尤其是剛剛下過雨之后,滿山的翠綠郁郁蔥蔥,真讓人心曠神怡。我坐在長途車上的時候,看見馬路邊的小草被雨水洗過之后,就像初生之嬰兒;又或者像五六歲之頑童,嫩嫩的,青凌凌的,那種綠,鮮嫩無比。一望無際的翠綠色展現(xiàn)在你的眼前,一直連著遠(yuǎn)處云霧繚繞的群山,都是這種剛剛被雨水洗過的、青青的、翠翠的、帶著水珠的綠色包裹著,仿佛進(jìn)入了一個被雨水滋潤的綠色的夢里,一眼望去全是美得不能再美的綠色。那小草就像剛從悶熱的昏昏欲睡的午后,被這清涼而甘甜的雨水澆醒一樣,歡快于這沁人心脾的雨水,好像在舒舒服服地舉起了胳膊伸一個懶腰,打一個哈欠,“啊——舒服死了!”要是還有音樂或者鼓聲,也許它們就會情不自禁地跳起舞來——不,不用鼓聲,不用音樂,只要一陣清風(fēng)就足以讓它們翩翩起舞了??此鼈冊趦?yōu)美地舞動胳膊,晃動腰肢,真是美不勝收———讓人沒法說,簡直美死了!你呼吸一下那空氣,帶著雨水的、青草的香甜,讓人像喝了酒一樣要醉了。
我真的很喜歡這優(yōu)美的山,甘洌的水。
我要在村子里盤桓數(shù)日。村子在群山的山谷里,和這些優(yōu)美的群山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村民家的住房都很破舊,大多都是土屋,房頂上還是那種民國時期的黑瓦片,我看,得有差不多一百年了吧?甚至有的還住著茅草屋,也就是房頂沒有瓦,連那種上百年的黑瓦也沒有,而直接就是用茅草鋪的頂;有的家庭甚至都沒有屋門,五冬六夏就這樣敞著門過日子。他們連個門也買不起嗎?
我問住家的房東:“為什么有些人家都沒有門?他們不怕小偷嗎?”
房東是一個黑瘦的小伙子,很是憨厚,他笑笑說:“嗨,農(nóng)村人家有什么好偷的?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再說,這里一般不會有外人來,本村人又都互相了解,誰家什么情況都知道,誰也不會偷。”
這讓我感到了這里民風(fēng)的淳樸,還有貧窮!
我看到這里的山植被茂密,又雨水充足,怎么不在山上開墾農(nóng)田?或者種植果樹什么的,可以增加農(nóng)民的收入啊!或者按俗話所說:靠山吃山。難道就不能想辦法讓村民在山上致富嗎?
我把這些問題都跟房東提了出來,他回答說:“現(xiàn)在山是受保護(hù)的。不能亂砍濫伐,也不適于開墾農(nóng)田,種植果樹。山上基本沒什么收益。有限的可耕田很少,人均只有二三分地。”
這讓我無話可說。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致富,那只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我說:“看著這么美的山,卻不能賺到錢,真是讓人感覺怪怪的。因為看著這么美的山,就想住在這里的人也應(yīng)該是生活富足的,那樣才是美好的!那不就像神仙一樣的日子了嗎?”
我說完就笑開了,房東也跟著笑起來。又說:“只是都是些窮神仙!”
我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從房東家出來,沿著山坡小路往山上走,站在半山腰,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山下的房屋,欣賞一下山谷里的山村景色。遠(yuǎn)處的群山巍峨壯觀,云霧繚繞??粗切┑桶婆f的房屋,黑黑的房頂上的煙筒里飄出縷縷炊煙,就像我站在一百年前的山頂上看一個一百年前的小山村。要不是村子里還有一兩處人家蓋起了二層小樓,你真的會有這種感覺。那一般是村子里的能人,有辦法讓自己致富,但大多數(shù)還是貧窮的,住著那么破舊的房屋。他們的穿著也不怎么樣,老年人幾乎就穿著三四十年前的衣服,非常舊了,都是那種藍(lán)、灰色的,好像你看到的是“文革”時期的人;中年人就好一點,有西裝和夾克衫、T恤衫,只是也都是那種便宜貨,顏色都被洗沒了,皺巴巴走了形。
我住的房東家就是兩座小樓中的一座,他們還開著一家小賣部,賣一些煙酒糖茶、日用商品。我想在這個小山村里,只能養(yǎng)活一個這樣的小賣部,多一家都不行,甚至因為利潤的分?jǐn)偩驮僖膊荒莛B(yǎng)活人,也許就會因此引起“戰(zhàn)爭”。我想是這樣。
我從房東家出來的時候,買了他一瓶礦泉水。小伙子執(zhí)意不要錢,可我還是丟下了兩塊錢的硬幣。
我說:“不要錢怎么行?小本生意利潤薄,你得賣多少瓶才能賺這一瓶的錢啊?”我丟下錢,就拿著礦泉水徑直出門去了??墒撬€在后面喊:“那也不是兩塊,一塊五就好了。”
我說:“那就留著下次算吧?!?br/> 其實,并不是我多么高尚,只是我不想讓人說我閑話,說我愛占小便宜,連一塊五毛錢的便宜也占,那就真有點為人所不齒了;再一個,也的確是那樣想的,人家做這種小生意的確是不容易。
我是差不多上午十點鐘出門去的。天空依然灰蒙蒙的,陰天,好像還會下雨;只是山間的風(fēng)很涼爽,吹得人很愜意,很舒服。對面山上的云霧在半山腰聚集著,把山頂遮掩在濃濃的云霧里,云層很低,好像觸手可及,既壯觀又美麗。出了他們家,就是一條緩緩的由西向東的下坡小泥路,路中間時有下雨積起的小水洼。我沿著這條小泥路朝東走,挑揀著沒有水和泥的地方走。從這里往東走不遠(yuǎn),就能走出村子,再沿著一條小道通向北面的后山。我出來沒幾步,看見一個老太太坐在自家門口,房子蓋在小路邊,只是房基比小路要高出很多,差不多是一人高,有一個泥巴慢坡可以通到她家門口。山里的房子都是這樣高高低低錯落不齊?;径际墙ㄔ谏降哪_面上,而不會建在山的腳底下,因為那樣很容易被山水沖塌,起碼要避開山水流過的地方??茨抢咸畈欢嘤衅呤嗔?,瘦骨嶙峋,皮膚像核桃皮一樣,黝黑,滿是皺紋。她也看了我一眼,也許因為我是一個外鄉(xiāng)人引起了她的好奇。但也只是看一眼而已,隨即她就很艱難地用雙手扶住自己的兩個膝蓋,好像她的背上頂著一個大磨盤一樣吃力地站起來,腿腳很不靈便,個子矮小,這真是一個小老太太,弓著腰,就像一個十歲的小孩那樣小。
我沿著小路走上了山坡,差不多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已經(jīng)氣喘吁吁了,渾身也開始發(fā)熱,直冒汗,只是因為涼爽的山風(fēng),讓人更舒服。我停下來喘口氣,打開瓶子喝了幾口水。又找了一塊石頭坐下來休息一下,悠閑地點燃了一支煙,抽一口,啊——美不勝收!看著對面霧茫茫的美麗的群山,又上下左右地看看我上來的這座山,植物蔥綠而茂密。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那個坐在自家門口的老太太也上山來了,她跟在我后面的不遠(yuǎn)處,這時候也坐在山坡上歇息呢。她穿著一件厚厚的藍(lán)褂子,我看著像那種老式的滌卡布,那種布很耐穿,幾十年也不壞,洗得發(fā)白,舊得沒法再舊了,和這種舊式的老土屋正好相配,就像你看到的是能夠活動的古物。
我欣賞著這霧氣中的蔥蘢的遠(yuǎn)山美景,抽完了一根煙,把煙蒂丟在腳下踩滅。我可不想因為我的一個煙頭,引起火災(zāi)。雖然是剛剛雨后,還是小心為妙;就繼續(xù)朝山上爬。
爬了一會兒,又走累了,再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我的旅游鞋和褲腿都被草葉上的雨水打濕了,鞋底和鞋幫全是泥,臟得不行。我隨手找了一塊小石頭刮了刮鞋幫上的泥,又使勁兒在地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巴。我發(fā)現(xiàn)那個老太太也跟著我爬上來了,還是在離我不遠(yuǎn)處的地方坐下來,默默地看著對面的山,有時又朝我若無其事地看一眼,然后繼續(xù)默默地看著對面的山。
“山上全是泥,這老太太也不怕滑倒!”我在心里說,“老太太摔倒可不是鬧著玩的?!?br/> 過了一會兒,我又繼續(xù)沿著山路走。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那老太太好像是在跟蹤我,只要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走,她也走;我停,她也停。她始終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跟著我,但又沒讓我走出她的視線。這老太太怪了!干嗎跟著我?是不放心我抽煙,怕引起山火?不知道。我覺得有點兒奇怪。
我在山上轉(zhuǎn)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中午的時候,我開始下山。在我經(jīng)過那老太太跟前的時候,我看了她一眼,她卻并沒看我,而是把目光朝向草叢,好像她要在草叢中尋找什么。我走過她身旁,朝山下走去。果然,那老太太也跟著我下山了。我就沒再理她,而是直接就回到了我的住處,那個房東家。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對房東小伙子說了上午老太太跟蹤我,讓我產(chǎn)生的疑惑,“她干嗎跟蹤我?”
小伙子笑開了,說:“她不是跟蹤你,她是等著撿你要扔的礦泉水瓶子呢?!?br/> “哦——?”
他又說:“她經(jīng)常這樣。她沒有錢,不像你們城里的老人都有退休金。她一分錢的收入也沒有。很善良的一個老太太!只是沒錢,一分錢也是好的。她的兒子,說實在的,對她也不夠好,不給她錢。她經(jīng)常撿一些別人扔的礦泉水瓶子或者廢紙什么的,好賣錢。這是她唯一賺錢的方法。但是,這山里又不像城里,并沒有那么多機(jī)會讓她撿廢品賣。在這里,廢品也是好東西,誰家都不會輕易扔了,誰家不是自己賣錢啊?她身上要是有一塊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花不行,她能把這一塊錢攥一年也不花。”
“一年也不花一塊錢?”我吃驚地問。
“真的!說來你不信!她只要有飯吃就行了。這種情況農(nóng)村老太太很常見。沒什么新奇的?!?br/> 這讓我一下子就感到心疼!真的!你很難想象,一個人一年也不舍得花一塊錢。是啊,想來也是,如果她沒有一分錢的收入,在這里又沒有多少廢品可讓她撿,這一塊錢也許是她要撿一個月廢品,她還怎么舍得花它呢?
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老太太,人家跟著我在山上轉(zhuǎn)了兩個多小時,就等著撿我扔的瓶子呢,可我根本就沒扔,水還沒有喝完,而是又拿了回來。我要是早知道這樣,我就把瓶子給她了;或者,她問我開口要,我也會給她的,只是她不肯開口要。這也使我感覺到老太太很要面子,不肯傷了自尊。她寧肯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跟著我在山上轉(zhuǎn)。
我真的不知道下次該怎么見這個老太太了。真讓我不好意思。我說:“哎呀,真是!早知道,我還不如把瓶子扔了算了。”
你要是給老太太把瓶子送去,也會傷到老太太的自尊心。因為你知道了她的心事。
小伙子不以為然地笑著說:“呵呵,沒事。我給她送過去?!?br/> 我說:“那好!那好!”
心內(nèi)這才稍感安慰。
吃完飯,小伙子拿起我的礦泉水瓶子,說:“我給她送去嗎?”
我說:“送去吧?!?br/> 他打開瓶蓋,把里面還剩下的一點水隨手灑在地上,拿著出門去了。
過了一會兒,小伙子回來了,咧著嘴巴開心地笑著,手里還拿著一件東西。
“怎么?”我問,“送去了?”
“送去了。”他說,“呵呵,這老太太,她還讓我問問你,你要不要這種鞋墊?是她自己手工做的。呵呵,這老太太也想做生意啦!你看看?!?br/> “哦!”我拿過他手里的那一雙鞋墊,打開,手工縫制,針腳細(xì)密,手感硬挺而綿軟,肯定既舒服又好用。這種針腳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做的,和機(jī)器縫制的不一樣,極有美感,簡直就是藝術(shù)品!我覺得有點兒對不起老太太,所以我想應(yīng)該買下她做的鞋墊,就問:“多少錢?”
“她說,一塊五就好了。”
“一塊五?這么便宜?”
“嗯。她說,她一看你就知道你穿43的鞋,就拿來一雙43的?!?br/> “啊——這老太太還真有眼力!我就是穿43的鞋。”
我看著手里的鞋墊,藍(lán)布,粗白線,很新,很干凈,甚至——很美!“真好!”我說,“我要了。只是……”
“怎么?”小伙子問。
“一塊五——是不是有點兒……”
“太貴了嗎?”
“不是,太便宜了。這么好的鞋墊,在城里起碼要兩塊五。”
小伙子聽了,哈哈笑起來,“呵呵呵呵——第一次聽說還有嫌便宜的呢!”
我也笑著說:“真的,確實便宜!”
他說:“行了。一塊五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少了。也許這是她賣出去的第一雙鞋墊。不錯啦!老太太的生意算是開張啦!呵呵呵呵!”
看著做工這么細(xì)密的鞋墊,你很難想象這個瘦骨伶仃,弓著腰,看著不足一米五的小老太太,卻有著這么心靈手巧的技藝,真讓人感覺驚奇。也許這在農(nóng)村并不稀奇。
我說:“你跟她說,就說你給她賣了兩塊五,她不了解行情?!?br/> “好。你真是個好人!”他接過我遞給他的錢說。
我苦笑了一下,“這算什么好人,只是心里不好受罷了!”
“她說,她還有帶花的。她說你是男人,一般男人都不喜歡帶花的,就給你拿了一雙不帶花的,要是你喜歡帶花的,她可以……”
“不。”我說,“無所謂。帶花不帶花一個樣。”
小伙子又說:“她的眼不行了,手也不行了。她說她一天只能做一雙鞋墊。”
我說:“也就是說,她就算把她做的鞋墊全賣出去,按這個價,一個月也只能賺七十五塊錢?”
“是啊。”他說。
“要是按一塊五,她只能賺四十五!”
“是?。 ?br/> 我感嘆一聲,唉——心里難受,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伙子說:“關(guān)鍵是她根本就賣不出去。沒人要,也就是你要?!?br/> 說著,小伙子就拿著錢給老太太送去了?;貋硪院?,對我說:“我直接跟她說,你給了她兩塊五。說你知道城里的價錢,是按城里的價錢給的。”
我說:“是嗎?”
“是!她也說,你是個好人!高興得不行?!?br/> 我苦笑,真恨自己沒錢。不然,我寧愿拿出一大筆錢來給她??烧f起來,也許你要是真的直接給她錢,她還不一定要呢??催@老太太是不肯伸手向別人要錢的,她寧愿靠自己的雙手每天做鞋墊、撿廢品賺錢。只是她賺不了多少錢。
第二天,我正在屋里吃早飯,看見那個小老太太從大門口走過,弓著腰背,好像走上了小賣部的臺階,從小賣部的窗口把小伙子叫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那小伙子就回來了,徑直穿過院子,走進(jìn)屋子里來,臉上帶著一種別樣的笑。
我看他走進(jìn)屋之后,問:“怎么了?”
“呵呵,”他沒說話先笑起來,“這老太太!”
“怎么?”我說。
“她先問我,你還來不來我們這里?我說,說不準(zhǔn),也許會來。她就說,不好意思直接來問你,讓我問你,能不能幫她把家里的一些鞋墊拿到城里賣掉。你說這老太太!她腿腳不好,出不了山,不能自己去賣。可說實在的,也賣不掉。也真是沒辦法。”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晌疫€是問了一下,說:“她有多少?”
“她說,她已經(jīng)存了三十雙了,什么號的都有。這些賣不出去,她也不敢做新的了?!?br/> 我到哪里去給她賣掉呢?除了我自己用,或者再送朋友,沒有其他辦法。可我又實在說不出口,說我不能幫忙。這也許是老太太第一次看到可以把自己的勞動成果變成錢的曙光,要是回絕她有點太殘忍了。而且金額也不大,總共也不過七十五塊錢,可這對于她來說,也許是一大筆收入呢,是不可等閑視之的一筆財富。
我想了想說:“好吧!我?guī)退@個忙。”說著,我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取出一張一百的,說:“你給我換開好嗎?”
“她說先不用給錢,等你賣了以后再給她就行。所以,她才先問,你還來不來這里?!?br/> “哦。沒事的。我有很多朋友都會喜歡這種鞋墊,肯定好賣的。讓她不用擔(dān)心?!?br/> 小伙子說:“你真的能幫她賣嗎?”
“是?!蔽艺f,“她的鞋墊多漂亮??!就算是賣給朋友都很好。又這么便宜,肯定好賣?!?br/> 我只是不想讓她失望。再說,錢也不多。
“哎呀——這真是太好了!”
“三十雙好賣的?!?br/>
“那就太好了!小老太太發(fā)財啦!呵呵呵呵……”他的嘴里不斷在說:“小老太太發(fā)了一筆小財!”
這讓我感到好笑,心里也很快活。
一會兒,老太太就跑了來,蹣跚著腳步,弓著腰背,抬著臉看人,眼里因為高興放著光彩,對我一個勁兒地道謝。我呢,真有點兒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兒說:“沒什么沒什么!這不算什么!”
我拿出她的那些鞋墊,一雙雙地打開看,“啊——真是好看!”我說,“有蘭花、有菊花、有竹葉,還有梅花,啊——還有牡丹,芍藥,真是應(yīng)有盡有!這多美??!這可以辦一個畫展!這真是藝術(shù)品??!踩在腳底下都有點兒瞎了!肯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它們。我有朋友喜歡收藏一些民間藝術(shù)品,看看他肯不肯全部買下來?!?br/> “那可好了!”老太太眼睛里放著喜悅的光,說,“我還能繡更多花樣的花,下次我就繡更多的花樣。”
我說:“好啊!老太太,到時候讓阿江跟我聯(lián)系就行了。”
阿江就是房東小伙子。
“好啊好??!”老太太喜不自禁。
老太太開始顛兒顛兒地跑來跑去,從家里給我拿來了她自家種的水果,荔枝和砂糖橘。我推辭不受,可她一定要我收下,真是沒辦法,也就只好收下了。
后來,我就離開了那個小山村,回到了城里。但是,通過阿江,老太太還是每月按時用郵件把她做的鞋墊給我郵寄過來。我再通過郵局把錢給她寄過去。第一批鞋墊很快就散發(fā)沒了。親戚朋友一大幫,挨個兒送??墒?,后來的鞋墊就越來越不好處理了。每個人都有好幾雙了,你再給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說,哎呀,我都用不了這么多鞋墊了。你怎么了?改行做批發(fā)鞋墊了嗎?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上胂肽强蓱z的老太太,也只能繼續(xù)收她的。我甚至想,她這么做能賺多少錢呀?也賺不了多少呀!當(dāng)然,我也真的去批發(fā)市場看了,看能不能把老太太的鞋墊賣出去。因為只有真正賣出去,我才能使這樁“生意”永久地進(jìn)行下去,才真正地具有了持久性。別說,還真有人愿意收購,只是價錢沒談攏。他最高出三塊,可我咬定五塊。這樣我只好繼續(xù)找買家。因為我想給老太太漲錢,漲到五塊錢一雙,這樣一個月也不過是一百五十塊錢。它值這個價錢。我就想,我應(yīng)該給她賣到五塊錢一雙。這樣,我就跟她說,現(xiàn)在城里什么都在漲錢,鞋墊已經(jīng)漲到五塊了,以后我會按五塊給她匯錢。我想,我還能堅持,直到它能賣到五塊。因為我覺得差不多能賣到這個價。我只有一個企盼,就是別把她的貪心勾起來,讓她的孩子上批發(fā)市場給我批發(fā)一些來賣給我,那樣就會使這樁“生意”變了味兒。
可我家里的鞋墊卻開始越來越多了。我這樣收購了老太太一年多的鞋墊。她每月都有一百五的進(jìn)賬。阿江來短信說,這老太太每天可快活了,比以前開心多了,因為她能賺錢了。
可是,近一段時間沒有老太太的信息了,也沒有收到老太太寄來的鞋墊。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并沒有想起她,也沒有問阿江。
可我今天卻突然接到了阿江的短信,說:“老太太走了!她是在半夜睡夢中走的,沒有痛苦!她走得很安詳!這一年來,她每天都過得很快活,因為她能賺錢了,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給自己買了新衣服,還讓我給你寄去一條煙,說要感謝你!可能幾日就到。她還給孩子們零花錢,給孩子們買糖果吃。她變了!應(yīng)該說,她有了一個幸福的晚年,這都應(yīng)該感謝你!”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作者簡介:
李方鵬,男,1965年12月5日生于濟(jì)南?;刈澹髮W(xué)歷,18歲開始作家夢。說來慚愧,如果把作家稱為“母雞”的話,這是我20多年來拿出的第一個“蛋”。也許會有人說:你下的是一個“鵪鶉蛋”!那我就繼續(xù)為自己能成為一只“母雞”而努力奮斗!現(xiàn)在“業(yè)余”在中國北車集團(tuán)濟(jì)南機(jī)車車輛廠當(dāng)工人。我之所以說“業(yè)余”,是因為我一直認(rèn)為讀書創(chuàng)作才是我的主業(yè),是我為之奮斗終生的事業(yè),雖然,它不能給我?guī)斫疱X。
責(zé)任編輯 吳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