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與狗

　　我是一只貓，克莉斯是我的名字。我的全身雪白，只有從脖頸處衍生出的黑色線條沿著我的背脊一直延伸到我的尾巴，在它的末端打了一個圈。
　　城里流行養貓。我剛出生就被抱到了安·莫里的家里，一個赫赫有名的貴族家庭。安總會在充滿陽光的午后抱著我坐在秋千上，用她纖細靈巧的手指輕輕梳著我的毛，沿著我背脊的黑線，一下，一下。可是安是個貴族家的小姐，這就注定了她與生俱來的與別人攀比的欲望。
　　安的朋友叫南茜，南茜是和莫里家族實力相當的貴族——史密斯家的小姐。她總是來找安。這一次，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南茜說我是只血統不純正的雜貓。安梳著我的毛的手突然停住，我清楚地聽到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安說：“我要一只血統純正的波斯貓。”
　　很快這個家里出現了一只白貓。我不敢把自己稱做“白貓”，因為我的毛色不純。白貓的名字叫玫瑰，她全身雪白沒有任何瑕疵，她的毛很長，有些掉落到地上的毛比我的尾巴還要長。她總是蜷縮在安的懷抱里審視著在一旁曬太陽的我。我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她的左眼是黃色，右眼卻是藍色。
　　沒過多久，我就被趕出了這個養了我五個月的家。
　　那時正值雨季，暴雨一陣一陣很少停歇，我站在雨中發抖卻找不到一個躲雨的地方，我只能一直走著。直到我倒在路邊，沒有力氣再站起來。我好困，我想，就這么被大雨淋死未嘗不是件壞事，就讓我這么永遠睡下去吧。
　　可是我還是醒了，我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小巷的盡頭。我的身邊圍著一群狗，離我最近的那只狗的毛色黃白相間，和別的狗有著不同的氣質，他應該是頭領吧。我試了試勉強可以站起來，我向他叫了一聲表示感謝。
　　其實我一點也不感謝他，我厭惡這個骯臟的環境。
　　當我準備離去的時候，那只狗沖到了我的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他把我帶到一個廢棄的倉庫，里面充滿了食物腐爛的臭味。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沖我叫了兩聲，“汪、汪”，短促而堅定。我想我也只有在這里住下了。
　　夜晚很快降臨，我卻無法入眠。我第一次感受這樣的夜晚，黑暗和寒冷包裹著我，我想念安的絲綢緞面散發著玫瑰花香的床，想念她溫暖的被褥，以及用來照亮黑暗的在玻璃燈罩里躥動的小火苗。而現在，各種難聞的氣味鉆進了我的鼻子。我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跟著狗去了兩條街外的餐廳。他們在后門邊那兩只早已失去光澤的垃圾桶中翻動那些被人們丟棄的東西，找到了許多食物。小半塊蘸著奶油的面包，一只爛了半截的玉米，兩三根只剩少許肉的骨頭，以及廚師剛剛扔出來的一小截胡蘿卜。頭領狗把那一塊奶油面包銜到我面前，我嗅了嗅，上面沾染著魚的腥味，我厭惡地扭過頭。也許你會覺得好笑，一只貓怎么會不愛吃魚呢！我并不討厭吃魚，以前安總是用細碎的魚肉拌著牛奶或是面包喂我，那些魚一點腥味也沒有。頭領狗不再管我，開始和他的臣民享用找到的食物了。
　　我以這樣高傲的姿態在他們之中生活了兩天后就再也敵不過饑餓。當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兩條魚腥濃重的死魚時，我覺得沒有什么比這更美味的了。我看到他們眼中的贊許。他們發出喜悅的叫聲，把我擁進垃圾桶，這是他們歡迎我正式加入他們的儀式。我不再踮著腳走路，我和他們一樣飛奔在小巷里，放肆地鉆進一個個垃圾桶，比誰找到的食物多。我不再恐懼每一個夜晚，我和他們擠在一塊兒取暖，我已經忘記了玫瑰花香和小火苗。如果沒有記錯，我已經23天沒有洗澡了，我的毛變成了黑色和黃色，它們打著結，摸上去油膩極了。沒有人再輕喚我的名字為我梳理背脊上的毛，可是我不介意，和他們在一起奔跑是我此時最快樂的事情。
　　就在我第25天沒有洗澡的時候，頭領狗帶著我們穿過了四條街去洗澡。在那兒我碰到了玫瑰，以及把她當做珍寶捧在懷里的安。安已經認不出我了。我叫喚了一聲：“玫瑰！”玫瑰看了我一眼，用她慣有的眼神。“你好，克莉斯！”她的聲音綿軟延長動聽極了。我對她有禮貌地說了聲再見后跟著我的頭領走了。
　　過了一個月左右，城里開始流行養狗。
　　頭領狗被抓走了，他的臣民一時間慌了神，此時我卻冷靜得很，我走上倉庫壘起的唯一的小高臺——兩只紙盒，我再次拿出了我的高傲的姿態。這一次，我不是以我貴族貓的身份，而是學習頭領狗的氣質。臣民們面面相覷后，發出了我至今為止聽到過最整齊的狗的嗚鳴。他們成了我的臣民。沒錯，一只貓在狗群中做了頭領，你別把這當做笑話。
　　從此我帶著他們每天早上去兩條街外的餐廳后門吃飯，繞著三個街區奔跑，計算著日期帶著他們去四條街外的水溝洗澡。
　　可是我的臣民一天天地在減少，他們被人們抓去當做寵物或是食物。終于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
　　當我在水溝洗澡的時候我又碰到了玫瑰。
　　玫瑰告訴我，頭領狗現在是安的寵物。“他的名字叫喬魯森。”玫瑰說。
　　我走到了莫里家的圍墻邊，輕輕一躍跳上了圍墻頂端。我高傲地揚著頭走過一片片紅瓦。我看見喬魯森穿著華貴的狗服奔跑著，跳起，銜住了安扔出的球。他看見了我。我對他叫：“喵——喵——”然后我跳下了圍墻。
　　可惜他是狗，聽不懂我說的話。
　　——你留給我的帝國崩潰了，我曾經的生活你過得還好嗎？喬魯森。
　　
　　推薦理由
　　讀本文讓我想起了法國作家左拉的名篇《貓的天堂》，同《貓的天堂》一樣，本文作者的想象大膽而又深刻。在貓與狗角色的更替中，在成為寵物或流浪街頭的交替中，在貓狗世界與人類世界的敏感聯接中，我們不得不思考這背后隱隱所要呈現的世事的本真。
　　（指導/點評 章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