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熟人們總是親切地叫他“大馮”,一米九二的個頭,老臉上不減當年的熱情洋溢,說起話來談笑風生,天津衛的傳奇娓娓而來,然而其中卻總透露著一種隱隱的感傷和追念。
他說精衛鳥是他的偶像,明知道填不平,還要子子孫孫一代代向海里丟石子,因為它們的心中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夢想。
每當無意間想到了什么,他總是筆尖一動,將偶然流瀉出的感受記下來,化做紅磚墻角一株不知名的小花,不像某些年輕人,讓靈性隨著時間一起流掉。
多才多藝的他,曾因為在眾多愛好中抓不準把哪個發展成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曾經三次轉職,卻次次轉出精彩的別樣人生。
而現在,在我們這些年輕人忙著被推向考試的重壓時,他早已跳脫輪回,飛上了陽光普照的高天,卻看見人間的無數小小角落。
他看見,傳承著古老技藝的人們,逐漸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平臺。這不只是對他們所承之技的一種連根拔除,更是當代人耐不住寂寞,只圖一時熱鬧,蒼白,無知——也許還有應試教育摧殘性——等等的一種綜合的殘酷度體現。這些,往往體現在我們面前的只是他的冰山一角,但這一角足以說明,半個世紀以來,飛速發展的五光十色的城市,正在毀滅著什么,這種毀滅,進行得悄無聲息。
而他在盡力救贖。雖然已經年近古稀,卻依舊熱情滿滿,聯系上全國各地的有識之士(難以置信,也都是些老頭老太),奔走在神州大地,守護這荒村的最后幾點靈光——他樂此不疲,你呢?
他叫馮驥才,也許你在課文中瞥見過他的名字,但是有多少人,真正讀過他的散文——如果你讀了,定然也會眼界大開。
每一篇散文,都是馮驥才先生思考的一次歷程,一個循環,這還包括他靈知覺性之前一直記憶猶新的貧苦的小時候,發生的許多看似平凡,卻充滿感動和感悟的故事。還有他不知怎么就來了的,最初的那次人生思考。
馮驥才總是用作家特有的獨到眼光,觀察著生活中我們從未注意到的很多東西。比方說挑山工,現在早就看不到了,但若干年前他看到了,并且通過反復的觀察和詢問,拾起了一種我們一直沒有注意到的精神,把它掛在墻上。
就算到了西方做學問,他也時時不忘研究文化文明的每個拐角,看看它們是如何留住那些容易被忘卻的歷史的。
我們知道,巴黎的標志是埃菲爾鐵塔,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巴黎真正的靈魂是先賢祠,更有誰知道巴黎有一座寵物公墓;我們都知道,巴黎書店多,服裝店多,可誰知道巴黎街上狗屎多是“天賦獸權”之體現——但讀了馮驥才的散文,你一定會輕嘆一聲“哦”。
夕陽流入書房、珍珠鳥停在手邊、黃山偶遇絕壁松、細雨中訪問花瑤寨……感悟著生活中的真善美,他總會想到,這一切的一切是否會隨著工業文明的進程而被瘋狂的機械吞沒。
“這空白不能總空著,它呼喚著后世摯愛自己的文化并甘愿為它奉獻的年輕人呵。”
魯迅說,救救孩子。馮驥才也深知,當下最重要的,便是喚醒年輕人對保護傳統文化,保護生活中浮動的陽光的使命感、責任感,于是,他開起了博客,還專門把散文集里沒有的——他自己和其他有識之士——保護傳統文化的最新動態和對于所謂“申遺”的理性思考,一一呈現在博客上。
“七夕那幾天,我說不宜將七夕稱做‘中國情人節’,其原因是中國傳統節日的主題與西方不同。西方的節日主題多為單一的,情人節就是情人們表達彼此的愛慕,母親節就是感謝母親的生養之恩和祝福母親。中國傳統節日卻是多重的,比如清明,既有懷念先人與亡故親友的傳統,也是游春賞春迎春的內容;再比如七夕,既是對白頭偕老、終生不渝愛情的尊崇,也要顯示女性心靈手巧和賢惠聰穎;還有,古代的家族社會十分看重子孫傳衍,同時在農耕時代,由于人工勞力之必需,女人生子更是頭等大事。人們生育求子的愿望就加入到七夕的節日風俗中來。”
瞧瞧,那一代的知識分子,不管曾經遭遇怎樣的風雨,卻仍孜孜以求地致力于他鐘愛的事業。因為他們受益于這些美好的文化,民族不能丟掉自己的文化,他們不會放棄它們,并全力為此工作。馮驥才正是他們中的杰出代表。
我們更要注意觀察的,是馮驥才先生的語錄集《靈性》,在博客上似乎已經連載到兩百多條了。
卡夫卡小說《變形記》中的主角,為什么變的是甲蟲?因為甲蟲身體的冰冷、堅硬正暗合了資本主義與工業文明的特點:人情麻木,僵化,一切以利害關系為出發點,所謂“成熟”,也只不過是懂得了怎樣看別人臉色而活。總而言之,甲蟲堅硬的甲殼,正是工業時代人類缺乏真正信賴和溫情的一種具象化體現。
戳破正在成形的甲蟲,他不是超人,他是馮驥才。
哦,中學時代……
人近中年,常常懊悔青少年時由于貪玩或不明事理,濫用了許多珍貴的時光。想想我的中學時代,我可算是個名副其實的“玩將”呢!下棋、畫畫、打球、說相聲、釣魚、掏鳥窩等等,玩的花樣可多哩!
我還喜歡文學。我那時記憶力極好,雖不能“過目成誦”,但一首律詩念兩遍就能吭吭巴巴背下來。也許如此,就不肯一字一句細嚼慢咽,所記住的詩歌常常不準確。我還寫詩,自己插圖,這種事有時上課也做。一心不能二用,便聽不進老師在講臺上說些什么了。
我的語文老師姓劉,他的古文底子頗好,要求學生分外嚴格,而嚴格的老師往往都是不留情面的。他那雙富有捕捉力的目光,能發覺任何一個學生不守紀律的活動。瞧!這一次他發現我了。不等我解釋就沒收了我的詩集。
晚間他把我叫去,將詩集往桌上一拍,并不指責我上課寫詩,而是說:“你自己看看里邊有多少錯?這都是不該錯的地方,上課時我全都講過了!”他的神色十分嚴厲,好像很生氣。我不敢再說什么,拿了詩集離去。后來,我帶著那本詩集,也就是那些對文學濃濃的興趣和經不住推敲的知識離開學校,走進社會。
社會給了我更多的知識。但我時時覺得,我離不開、甚至必須經常使用青少年時學到的知識,由此而感到那知識貧薄、殘缺、有限。有時,在嚴厲的編輯挑出的許許多多錯別字、病句,或誤用的標點符號時,只好窘笑。一次,我寫了篇文章,引了一首古詩,我自以為記性頗好,沒有核對原詩,結果收到一封讀者客氣又認真的來信,指出錯處。我知道,不是自己的記性差了,而是當初記得不認真。這時我就生出一種懊悔的心情。恨不得重新回到中學時代,回到不留情面的劉老師身邊,在那個時光充裕、頭腦敏捷的年歲里,糾正記憶中所有的錯誤,填滿知識的空白處。把那些由于貪玩而荒廢掉的時光,都變成學習和刻苦努力的時光。哦,中學時代,多好的時代!
當然,這是一種夢想。誰也不能回到過去。只有抓住自己的今天,自己的現在,才是最現實的。而且我還深深地認識到,青年時以為自己光陰無限,很少有時間的緊迫感。如果你正當年少,趁著時光正在煌煌而親熱地圍繞著你,你就要牢牢抓住它。那么,你就有可能把這時光變成希望的一切。你如果這樣做了,你長大不僅會做出一番成就,而且會成為一個真正懂得生命價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