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信息社會,網絡在帶來高效、便捷和豐富的信息的同時,也給人們帶來了諸多煩惱,“人肉搜索”侵犯公民隱私權就是其中的典型。本文將從近年來幾起典型案例中,探討網絡隱私權保護問題。
“人肉搜索”典型案例回放
“人肉搜索第一案”:王某與姜某系夫妻關系。2007年12月姜某自殺身亡,生前她在自己的博客上披露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有婚外戀。姜某的同學張某在某網站上發表紀念文章,文中透露姜某的自殺是因王某的婚外戀所致,張某還將該網站與其他著名網站進行了鏈接,許多網友發起對王某的“人肉搜索”,將王某的姓名、工作單位、住址及其家庭成員的信息公布出來。王某要求相關網站刪除這些信息,但沒有得到支持。王某將張某及兩個網站訴諸法院,要求停止侵權行為,為自己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賠償精神損失。一審法院認為:張某的行為是以披露原告隱私的方式侵害原告名譽權,判決張某停止侵權行為,向原告賠禮道歉,賠償原告精神損害撫慰金。
銅須門事件:2006年4月12日深夜,網名為“鋒刃透骨寒”的網友在網上發布了一個帖子,他以悲情丈夫的身份爆料說,其結婚6年的妻子,由于沉迷網絡游戲,在一次網友聚會后與網名為銅須的男子發生了一夜情。帖子中還貼了一段其妻子與銅須的QQ聊天記錄,并公布了銅須的QQ號。這個帖子一出現,頓時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對銅須的道德譴責成為網絡輿論的主流。許多網友通過“人肉搜索”,使銅須的真實身份在網上曝光,對現實生活中的他產生了難以挽回的影響。
華南虎照事件:2007年10月,陜西省林業廳公開宣布,鎮坪獵人周正龍在山上拍到華南虎,并公布了數十張照片。很快,這些照片遭到網友的質疑,網友們掀起對周正龍及相關官員的“人肉搜索”。隨后,年畫虎公布,但陜西官方仍堅持“華南虎照”為真,網友們經過8個多月堅持不懈的“打虎行動”,涉嫌造假的周正龍最終因詐騙罪被追究刑事責任。
此外,女子虐貓事件、周久耕事件、鄧玉嬌事件和躲貓貓事件等都是近年來發生的重大網絡事件,這些事件無不涉及“人肉搜索”披露當事人的各類信息。
“人肉搜索”的價值定位
“人肉搜索”是利用人肉搜索引擎搜索信息的一種搜索方式。百度對“人肉搜索引擎”是這樣定義的:“是指利用人工參與來提純搜索引擎提供信息的一種機制,實際上就是通過其他人來搜索自己搜不到的東西,與知識搜索的概念差不多,只是更強調搜索過程的互動而已。”它與傳統的搜索方式的不同之處在于后者屬于純粹的機器搜索,而“人肉搜索”則依靠網民的力量,強調人與人之間進行互動,旨在從“人”的身上尋找和搜集信息,因而被形象地稱為“人肉”,以區別于機器搜索。“人肉搜索”通過在網絡社區動員眾多網民的力量,探求公眾所關心的事情或人物的真相,并將其公之于眾。與普通搜索相比,“人肉搜索”更注重動員廣大網民自發參與其中以及在搜索過程中的互動,具有利用網絡平臺、以公眾關心事件為目標、廣大網民自發參與、收集到的信息公開和共享等特點。“人肉搜索”可以使大量私人信息被公布在網絡上,使被搜索對象頻繁受到電話、短信和郵件等騷擾,生活安寧遭受到極大干擾。
近些年來,“人肉搜索”侵犯個人隱私權問題已經引起法學界的普遍關注,學者們探討對“人肉搜索”進行必要的法律規制的方案,甚至有人主張將“人肉搜索”入罪,動用刑罰的方法徹底解決問題。我們認為,“人肉搜索”只不過是一種信息搜索方式,其價值屬性是中性的,本身并不具有違法或者違反道德的性質。我們絕不應該將“人肉搜索”本身視為違法或違反道德,合法使用可以造福于民,違法運用就會侵害他人。雖然“人肉搜索”有可能侵犯個人隱私,但大可不必動用刑罰這樣嚴厲的方法,完全可以通過民法或行政法等手段解決。
理性地分析“人肉搜索”現象,我們會發現它所具有的存在價值在于:首先,“人肉搜索”是一種社會互動形式,是信息化時代人與人交流的方式。在網絡這個虛擬社會中,人們之間的互助、合作和交流與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并沒有本質區別。其次,“人肉搜索”的存在起到了社會安全閥的作用。根據劉易斯·科塞的“社會安全閥”理論,各個社會都存在著這樣一類制度或習俗,它作為解決社會沖突的手段,能為社會或群體的成員提供某些正當渠道,將平時蓄積的敵對、不滿情緒及個人間的怨恨予以宣泄和消除,從而在維護社會和群體的生存、維持既定的社會關系中,發揮“安全閥”一樣的功能。將社會中的不滿或敵對情緒引向替代對象(或者是為這種轉移提供替代手段),來維護社會系統的穩定和發展。“人肉搜索”正是具有安全閥這種舒緩社會矛盾的功能。中國正處在深刻的社會變革時期,人們的價值追求和利益訴求日益多元化,而社會制度(尤其是法律制度)的發展很難實現與社會發展同步,具有相對滯后性。與此同時,道德對人們的約束力逐漸減弱,人們在追求不同利益的時候難免會出現矛盾沖突。因此,“人肉搜索”的存在為人們提供了一種表達個人意志和道德觀念的平臺,也提供了宣泄不滿或敵對情緒的平臺,這樣的平臺可以達到舒緩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效果。
網友們加入“人肉搜索”行列的動力主要是探求事實真相和抒發正義情感,許多公共事件通過正常渠道無法完成,而通過“人肉搜索”則使真相迅速曝光。如前述的“華南虎照”事件,在這一事件中,照片的真假首先是依靠網民自發行為判斷、證明出來的,只是到后來,面對網民的強大壓力,官方權力機關才作出最后的認定和裁決。在此過程中,主流網民顯示出了相當的理性與成熟,他們用冷靜的話語擺出事實,用高超的技術性手段證明照片真偽,充分顯示出了民間力量在公共事件中發揮輿論監督的強大作用。此后,網友們參加公共事務的意識更加強烈,話語權不再只屬于政府,通過網絡這個平臺,人們可以充分享有言論自由,分享公共信息,甚至直接參與政治生活,從而使公民行使民主權利的領域擴大,促進了國家政治文明的進步。
隱私權及其與知情權的沖突和協調
隱私權是指自然人享有的個人生活秘密、私人行為自由和私有領域安寧不受非法干擾的一種人格權。隱私權具有主體的特定性(只能是自然人)、客體的隱秘性和保護范圍的受限制性等特征。采取披露、公開或宣揚等方式,侵入他人私生活領域或者私人活動空間的行為,屬于侵害隱私權的行為。隱私權具有支配性,“自然人可以在一定范圍披露自己的隱私,也可以讓他人在一定程度上介入自己的私人生活。這種放棄與其說是放棄隱私權,倒不如說是行使隱私權的一種方式,如同財產所有權人以贈與方式處分自己的財產亦為行使財產所有權一樣”。①網絡隱私權是隱私權在網絡環境下的延伸,是指公民對其個人在網絡上的隱私信息或者私人網絡活動享有不為他人知悉或干擾的權利。相對于傳統的隱私權,網絡隱私權有其自身的特點:內容的更加豐富性、不斷擴展性和經濟價值性、侵害行為的普及化與技術化、侵犯后果的嚴重性和保護困難性等。
知情權是指知悉、獲取信息的自由與權利,包括從官方或非官方知悉、獲取相關信息。知情權表現為以下幾種:(1)知政權,即公民享有了解國家事務的權利;(2)公眾知情權,即公民享有知道自己感興趣的社會事務的權利;(3)民事知情權,即公民知悉有關自己的各方面情況的權利。知情權給新聞媒體及時報道新聞事件提供了事實依據和法律依據,使新聞自由、言論自由被擴展到極大的限度,因而知情權與隱私權之間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沖突。
“隱私權的立法宗旨在于自然人有權隱瞞、維護自己的私生活秘密并予以法律保護,防止任何人非法侵犯。知情權的根本目的是保障自然人知的權利,有權知悉和獲取信息,滿足其知的需要。依據這樣兩個權利,人民一方面希望知道更多別人的事情,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讓別人知道,兩者之間即產生相當的矛盾與沖突。”②恩格斯概括出處理個人隱私和新聞報道相互關系的原則,即:一般情況下,個人隱私應得到保護,但當個人私事與社會的公共利益——政治生活發生聯系的時候,個人私事就不再單純是個人的私事,而應歸屬于政治范疇,就不再受隱私權的保護,而成為新聞報道不可回避的內容。③恩格斯的這一思想,精辟地闡明了個人隱私與新聞自由之間的相互關系,應成為處理隱私權和知情權之間沖突的基本原則。我們將其歸納為三項原則:一是社會政治及公共利益原則。即個人隱私原則上應獲得法律的保護,一旦涉及社會政治及公共利益,就要根據不同情況加以區別對待。這一原則并不是對政治公眾人物隱私權的絕對剝奪,而僅僅是為了保障社會政治及公共利益,以一定程度地犧牲政治公眾人物個人的部分隱私權為代價。但這是有條件的,即公權力侵入私人權利空間前,應當先行證明其是否屬于政治需要或者是否屬于公共利益。二是權利協調原則。當隱私權與知情權發生沖突時,應進行一些必要且適當的協調,可在相對狹窄的范圍內公開部分隱私,以使知情權獲得部分滿足。根據這一原則,對某些社會現象,如果不是確屬必要,就不必公開具體當事人及其個人信息,如果確實需要公開,也不要使與此無關或關系不大的其他人受到不應有的牽涉。三是人格尊嚴原則。為充分發揮媒體監督的作用,需要對某些社會不良現象曝光,而涉及當事人及其利害關系人的隱私時,必須以不得傷害其基本人格尊嚴為限度。與案件事實關系不大的純粹個人私生活的信息不應披露,其親屬的私人生活空間不應受到不當干擾。④
網絡運營商在侵犯隱私權中的責任
在“人肉搜索”第一案中,原告王某除對被告張某提起訴訟外,還同時對兩家網絡運營商提起了訴訟。由此我們產生了有關網絡運營商承擔法律責任的思考:即網絡運營商應在多大程度上對用戶發布的信息承擔審查義務呢?由于缺乏科學實用的行業規范和法律制度,網絡運營商在所謂的純粹自由開放的網絡社區,并未真正起到信息把關人的作用,也未對超出控制范圍的信息予以果斷處理,在這種情況下,無論網絡運營商如何辯解,都難辭其咎。
那么,網絡運營商承擔侵權責任的歸責原則應該怎樣確定呢?我國近年司法實踐證明,網絡運營商為網絡用戶實施的侵權行為承擔法律責任應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理由在于互聯網信息浩如煙海、紛繁復雜,要求網絡運營商對網絡用戶發布的所有信息逐一進行事先審查或者在發布后馬上進行審查是根本做不到的。2009年12月26日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采用了以是否“知道”為網絡運營商承擔責任的條件,適用的就是過錯責任原則。根據《侵權責任法》第36條的規定,針對網絡運營商的兩種不同情況予以區別對待:一是當被告知侵權行為發生而未及時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時,僅就被侵權人損失擴大部分承擔連帶責任;二是明知網絡用戶利用其網絡服務侵害他人權益,而未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這時網絡運營商直接承擔連帶責任。值得注意的是,《侵權責任法》并沒有明確規定網絡運營商采取必要措施的范圍和限度,那么,網絡運營商應當根據什么標準判斷網絡用戶發布的信息是否侵權呢?假如網絡運營商應被侵權人的請求采取了刪除或屏蔽措施后,法官最終認定被告并沒有構成侵權,那么被告能否要求網絡運營商為其采取的刪除或屏蔽措施承擔責任?這確實需要學者們在理論上進一步研究,更需要司法機關予以合理的解釋。
注 釋:
①張新寶:《互聯網上的侵權問題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②④楊立新:《人格權法》,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6年版。
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八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
(張明為燕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吉林大學法學院博士生;李興濤為燕山大學文法學院訴訟法學專業2009級碩士生)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