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社論、社評、編輯部評論和其他樣式的新聞評論中,常能見到作者用第一人稱即“我”和“我們”的口吻來表達觀點, 具有真實、可信、感染力強等優勢和體現姿態、表明態度等功效。本文結合正反兩方面的實例,對新聞評論中第一人稱出現的合適時機進行了探討,認為其質的規定性應為“有力支持論證”, 其作用方式上的規定性應為“輔以論證”。
關鍵詞:新聞評論 第一人稱 用法
在當下大量新聞評論中,常可見到作者運用第一人稱即“我”和“我們”來表明敘述主體,但其中部分用法并不恰當,因此,有必要探討新聞評論中使用第一人稱的大致規范。
使用第一人稱的作用
新聞評論屬于議論文范疇,是媒體立言的重要手段,其特點是依托當前具有普遍意義的新聞事件或社會現象亮出作者的立場和鮮明的觀點。據此,新聞評論中的敘述與議論,包括援引的他人觀點,除了作者對之表示反對或質疑的以外,都屬于作者自身的觀點。而諸多新聞評論之所以仍然使用第一人稱“我”或“我們”,緣于作者不同的考量。
拉近距離,體現姿態。此處“距離”即“語用距離”,“就是指交際雙方在特定的交際情景中所感知和確認的彼此之間關系的密切程度,可用語用親密度來描述”。①2008年5月16日《瀟湘晨報》發表的由楊耕身執筆的社評《天佑汶川!我們在一起》,除引文中使用第三人稱外,文章都使用第一人稱復數“我們”。例如“我們每個人,都是祈福的人”、“讓我們捧一瓣心香”、“請讓我們各自好好活著”,將所有同胞納入“我們”,勾聯起了同胞之情、生死之隔,令人感同身受。而同樣是一篇關于地震災害的評論,文章標題使用了第二人稱:《玉樹,我們與你同在》,正文則多處出現第二人稱復數,例如“我們惦記你們,全國人民都惦記你們”,將話語主體置身于災區之外,感染力則大打折扣。不同的人稱,代表不同的話語主體,對傳受雙方產生的語用距離也不同。對人稱比較敏感的新聞評論作者,會通過適當的人稱來準確體現話語姿態。
現身說法,提供論據。此時的第一人稱敘述自己的經歷或與自己有關的事件,“更容易證明材料的來源和感受的真切”。②何三畏于2007年3月1日在《南方周末》發表的《有多少人性的空間“被執法擠壓”》,以重慶市檢察機關推行人性化執法的消息為由頭,引出了自己遭受“非人性化執法”的一次經歷及當時的感受。在這個完整的故事呈現及感受闡述中,“我”的經歷真實可信,極易引發受眾共鳴。《南方都市報》“民間”版的“在場時評”,要求作者述評親身經歷,因此是用第一人稱引出論據的典型。如2010年4月25日該版時評《刪帖不是最好的回應方式》,講述天涯社區成都版發出一個反映成都溫江區域用水問題的帖子,當地市政公用局要求網站刪帖,后被作者與網站說服并對帖子予以正面回答,得到了網友的肯定。在文學中,“第一人稱是一種手段……這種特殊手段能使敘事人與讀者靠得很近,尤其當受述者缺席時,讀者自動將自己置于聽眾地位,直接聆聽感受對方細微的思緒脈絡和情感波動,這是第一人稱敘事賦予的特權”。③新聞評論使用第一人稱引出論據也是敘事,其效果與文學作品相通。
此外,一些新聞評論常用第一人稱復數“我們”來框定話語主體,表明自身的責任擔當。此種情況多見于社論、本報編輯部文章等重頭評論。如2010年1月1日《湖北日報》刊發編輯部評論《新年新征途——新年致讀者》,在回顧近年來該報辦報的改革理念、舉措,介紹新的一年該報改版的目標和著力點的基礎上,寫道:“我們將與您同行,以更合理的版面安排……”這里的“我們”涵蓋了湖北日報社全體工作人員。2006年8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王義堂的評論《和靈武的公仆談談心》,文中表明“我們”是“黨的干部,國家干部”,提醒有些公仆恪盡服務群眾的職責。上述用法,在明確話語主體的基礎上,體現出主體的態度和責任擔當,可使受眾得到政策暗示、責任提醒、信心增長或希望寄托。
使用第一人稱的誤解
第一人稱的使用固然有真實、可信、感染力強等優勢和體現姿態、表明態度等功效,但并非必然優于第三人稱的使用。筆者在與評論作者交流的基礎上,對群體寫作心理初步分析后發現,部分作者對新聞評論中第一人稱的運用存在過度樂觀、不見其弊的誤解:
將“我”和“我們”與說服力等同起來。認為自身的現實遭遇、生活經驗甚至耳聞目睹,都是堅實的論據,體現出絕對化的傾向。在受眾看來,“我”和“我們”的經歷或見聞,其本身就有杜撰的可能,需要得到證明。因此,用其去證明觀點,論證力顯然值得懷疑。另外,自身經歷或自身見聞與要論證的行為、事件,是高度統一的東西,同樣應該得到論證。因此,提供一段“我”或“我們”的經歷、見聞,并沒有提供任何論證,會淡化評論的說服力。例如一篇對2009年10月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新聞系傳出擬在2010年教學計劃中刪除畢業論文的新聞進行評論的作品,作者對這種做法表示贊成,并提出:“并非我個人對論文成見太深,問過周遭不少同學,他們普遍感同身受——對于新聞學這種實踐性強的專業而言,畢業論文往往是‘形式大于內容’。”作者的核心論點也是很多人曾經呼吁過的觀點,但他提供的論據不僅不是事實論據,而且是高度主觀化的觀點論據。這種觀點論據本身就需要嚴謹求證,更無法支持作者的論點。相反,使用“全知全能型”的第三人稱敘事,作者不直接出場,敘述不動聲色,會有“潤物細無聲”的說理效果。
認為第一人稱的敘述本身就是論證。有論者認為,“作者客觀地敘述自己的經歷和經驗,通過真情的展示、揭露剖析一些鮮為人知的新聞事件,受眾在‘我’的敘述中,慢慢地陷入‘我’的敘述邏輯中,而接受作者的觀點”。④這種觀點有一定道理。一般而言,相比第三人稱的“全知全能型”視角,第一人稱的敘述更有可信度與親和力,但這并不代表以第一人稱敘述的內容本身天然合理,更不代表在第一人稱的敘述中可以取消論證。有些時評作者,在論證某種有爭議的社會現象的合理性時,常以自己做過類似事情來現身說法。這實際上是夸大了第一人稱敘事的功效。作者提供自身經歷,只能說明其坦誠與勇氣,但不能證明這種現象合理。現象的合理性,不能由飽含感情或裹挾情緒的敘述來印證,而應由可靠的事實論據、理論論據來證明。如果以自身經歷的“存在即合理”來取消論證,實際上是將第一人稱敘事推向反面,增強了其話語霸權的味道,而抹殺了其可信度高、親和力強的優勢。
認為第一人稱的運用,可以體現言說的勇氣與責任感。在一些評論作品中,常能見到“至少我不同意”、“筆者卻認為”等類似承上啟下的句子。一些作者認為,這是為了突出觀點的個人性質,表明自己言說以及愿意負責的勇氣。這種觀點固然體現了寫作主體的個人意圖,但卻是對第一人稱敘事的一種誤讀。第一人稱的使用,固然可以將觀點的來源提示給受眾,但使用其他人稱也同樣可以。這是因為,在新聞評論中無論采用何種人稱展開敘事,實際上都是作者在表達自身觀點。即便是引用他人觀點、事實,也同樣代表作者已經贊成其觀點的合理性,以及事實對于論點的支撐作用。因此,無論評論作品采用何種人稱展開敘事,從發表時起就天然承載著作者的寫作倫理與寫作責任。為了體現觀點的獨創性而采用第一人稱,實際上沒有必要。
此外,有些不在媒體工作的評論寫作者,在評論中使用“我們”,以圖代表公眾。這種用法,如果沒有事先的民意調查作為基礎,就是在將作者自身的觀點強加于公眾,屬于誤用。
使用第一人稱的要義
新聞評論選用第一、二、三人稱作為敘述視角,作用各有不同:第一人稱親切、可信;第二人稱則虛擬了一種對話氛圍,循循善誘,如鄢烈山評論《孩子,你怎么會這樣想》;第三人稱則因為在形式上抽離了作者而顯得客觀冷靜。無論何種人稱,都應視場合、時機不同而妥帖采用。
在時空上的規定性應為“確有必要”,即在必需的時機、場合才使用。評論中第一人稱的使用,是隨著評論必須代表權威機構發言這一傳統的式微而大量出現的,因此是評論回歸本位功能即評說新聞或新聞性事件、問題的一種體現。但這不代表第一人稱的使用越多越好。至少以下兩種情況,沒有必要使用第一人稱。一是只起銜接語句作用的。如“依我看來”、“以筆者之見”、“竊以為”等類似表述,僅起銜接上下文的作用,并沒有增加新的語義信息,因此不必使用。二是表示個人意見的提示性使用。此種情況與第一種的區別在于,第一人稱的使用不追求語法上的銜接功能,而追求語義上的表達功能。這種用法往往是為了提醒受眾觀點的持有者為作者,而目的往往是為了表示作者觀點的新穎、獨特。這種用法,客觀上能夠實現作者“自負文責”,因此有一定的積極意義。但鑒于新聞評論的敘述主體必然為“我”,因此其使用仍屬多余。值得注意的是,用“我們”來表示媒體上級黨委、政府或媒體編輯部門的態度、觀點,亦即用“我們”來明確敘事主體是“我”的擴展、復數,則具備實在的語義表達功能,不屬贅余。
其質的規定性應為“有力支持論證”。新聞評論屬于論說文范疇,因此,出于拉近語用距離、提供論據、表明責任擔當等動機的多種第一人稱用法,都應以有力支持論證為目標。為此,作者應仔細斟酌使用第一人稱敘事后可能引起的受眾心理反應,慎用第一人稱來提供論據。采取事件相關性、完整性、典型性和作者知名度等多項有關指標賦值的方法,可形成一個“我論據”論證力量的譜系,其中論證力最低的是不知名作者提供的不緊密相關、不完整、不典型經歷,論證力最高的是知名作者提供的緊密相關、完整、典型經歷。新聞評論作者應力爭使“我論據”靠近譜系數值較高的一端。當然,新聞評論的說服力即文章論證的完滿性,還需要借助和訴諸情感的力量。因此,那種以求消除評論作者或作者所代表的機構與受眾之間心理隔膜的第一人稱敘事,雖然并不直接參與論證,仍然具備其合理性。概而言之,新聞評論中“我論據”即由第一人稱所引出的論據(包括自身經歷和自身見聞),應具備較強的論證力量;此外的第一人稱用法,應具備較強的情感力量。
其作用方式上的規定性應為“輔以論證”。作者自身經歷或自身見聞,不能自然發酵而形成論證力,而應以論證為酵母,即對“我論據”嚴密論證后讓其發揮作用。有兩種情況是例外。一種是作者自身經歷或見聞中的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在作者的娓娓道來中已經完成了“不需論證的論證”。如2010年1月4日《東方早報》發表的評論《那些代課教師權利的貧困》,作者提到了其曾經報道過的一件事:177名代課教師通過轉正考試三年之后,在已經上交相關材料的情況下無法轉正。為了平息他們的上訪,當地政府與他們簽訂了續聘合同,待遇有所提高但仍遠不及公辦老師。在作者的敘述中,貧困教師權利貧困的觀點已經得到了證明。另一種是作者的自身經歷或見聞只是作為例子而出現,且無須展開論證。如2010年6月3日中國網發表評論《我為“富豪征婚女”說句話》,作者的論點之一是:應征富豪征婚的女性并非都是“拜金女”。作者談到了其幾名女性朋友因為“出于對舉辦方設置的諸如形象氣質關、心理測試、性格分析、面相分析這樣的游戲規則實在好奇”而報名應征,這里的作者見聞只是作為例子去證明其觀點。除了上述兩種情況外,其他情況下由第一人稱所引出的“我論據”,需要通過種種論證方式,予以縝密分析、緊密嵌合,去證明作者的論點或批駁對方的論點。
注 釋:
①周雷、牛忠光:《從語用距離角度詮釋第一人稱指示現象》,《重慶工學院學報》,2007(1)。
②胡亞敏:《敘事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3頁。
③邵錦娣、周蘋:《第一人稱敘事與可靠性問題》,《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1)。
④吳海濤:《新聞時評和第一人稱視角》,《采·寫·編》,2007(6)。
(劉祥平為貴州民族學院傳媒學院副教授;鄧輝林為深圳特區報理論評論部評論員)
編校:董方曉